俞护士不安地来到了客厅,在众人聚集的目光下,仿佛即将接受审判。
简静主动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请她坐下,并递来一杯热茶:“您别紧张,照实说就可以了。”
俞护士点点头。
简静问:“案发当天,凌晨3点20分,监护仪的警报响了,你醒过来,做了什么事?”
“我马上给患者做了心脏复苏。”俞护士答得很快。
简静:“当时,董事长的身体怎么样?僵硬吗?冷吗?”
俞护士竭力回想片刻,歉然道:“那时我非常紧张,一直在看心电仪,没有仔细去感觉你说的那些。”
“也就是说,假如身体的温度偏冷,颈部略有僵硬,你是察觉不出的了?”
俞护士迟疑了一下,道:“应该是的,我隔着衣服做的心脏复苏,没怎么碰到他的皮肤。”
“他当时闭着眼睛吗?”
“是的。”
简静这才道:“我解释一下,之前说过,人死后1-3小时才会出现尸僵,而尸温的判别更细微,死后10小时内,大概每1个小时下降1℃。因为闭眼,角膜混浊也很难及时判别。”
江白焰道:“所以,董事长不是3点多死的?”
她纠正:“不,这只能证明死亡时间略有出入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说这个有什么意义?”江莲问。
“稍安勿躁。”简静继续问,“俞护士,你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了一些动静对不对?”
俞护士谨慎地表态:“我不能确定,好像有这么回事。”
“那你有没有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仔细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
“好的,你可以回去了。”简静说,“接下来,我们梳理一下每个人的证词。”
她翻动随身笔记,慢慢道:“江鸥于12点20分左右进入董事长房间,然后,江雪出于好奇,于30分左右进入,约5分钟后,匆忙离开。当时,江雪误以为董事长已经死亡,非常慌乱着急,所以去找了江太太。对吗?”
这是前两天开(撕)会(X)的结果,暂时得到众人的一致肯定。
“好,我要问一问你们两个人,你们进入房间时,有没有发现地上有打碎的玻璃和液体?”简静问。
江鸥说:“没看见。”
江雪也道:“我没注意,应该没有吧。”
“但3点多的时候,地上有玻璃渣,对吧?”她求证。
江白焰点头:“对,我记得地上有碎玻璃,就在门口的五斗柜边上。”
简静笑了,道:“鉴于江鸥和江雪的关系,我想,他们俩同时否认的事,可信度应该比较高。”
无人反驳。
“所以,至少12点30分,药瓶还没有打碎。换言之,12点30分到3点20分这近3个小时的时间,还有人进过房间。”简静问,“这个人是谁,有人愿意承认吗?”
依然无人开口。
“好,这事可以先放一边。我这里还有一份证词,说大约12点30分,也就是江雪进房间时,江莲在一楼的庭院打电话,有这回事吗?”
江莲犹豫一下,点头:“对,我和我丈夫通了个电话。”
“你的视频给我看一下。”她道。
江莲上楼取来笔记本电脑,点开视频文件,上面有明确的录制时间,从12点50分开始,一直到凌晨3点多钟,双方都在激烈争执着什么。
简静瞥了眼江莲,她神色放松,似乎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嫌疑。
又看江麒,他微皱眉头,仿佛不安又疑虑。
江鸥则有些焦躁,不断变换姿势。
江太太搂住江雪的肩膀,似是支持,似是安抚。
“看来事情很清楚了。”简静说,“视频证实了我的猜测,你是第一个进入董事长房间的人。”
江莲登时反驳:“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谁看见我进去了?”
简静笑笑,舒展身体:“确实,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基本没有证据,全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但——听听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吧?”
江莲冷冷说:“我不想浪费时间。”
“你可以不听,但你会听的。”简静不以为忤,自顾自道,“案发前天晚上的9点45分,你和父亲发生了矛盾,他可能扬言要取消你在集团的股份,所以离开后,你越想越害怕,决定阻止这件事。”
江莲猛地起身,嘴唇颤动,声音尖利:“江白焰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诬赖我?”
江白焰支头,忧伤地叹气:“几天了,你还看不出我的地位吗?”
“我没有诬陷你,所有人中,只有你的危机最大。”
简静不疾不徐地分析:“江麒因为婚姻和父亲有矛盾,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江鸥想要水务的股份——江雪听见的争执就是你吧——但董事长态度明确,不打算给他,所以,早死反而对他不利,他没有机会再说服父亲了。
“只有你,本来江水集团是要交给你的,但你的父亲不喜欢你的丈夫,你却不愿意放弃。而且,唯有董事长视为心血的江水集团,才会让他在临死之际,还不惜改动遗嘱。”
她十分笃定:“所以,你心里清楚,董事长第二天要改遗嘱,肯定对你不利,而且这是你们的母亲和他一手创立的公司,你更害怕落到江太太母女手上,所以必须想办法阻止。
“正好,你知道陶医生给他开了吗啡,也许向你解释过剂量的问题,你记在了心上,想用这个方式让他闭嘴。”
江雪迫不及待地起身,大声道:“果然是你。”
“那时间也太早了。”江鸥不同意,“就算按照你之前的说法,拔掉监护仪的插头,江雪进去的时候,肯定也会发现屏幕不亮了。”
“稍安勿躁。”简静纹丝不动,继续道,“你动了手,却后悔了,对吗?”
江莲抿嘴,面色苍白,却一字不吭。
“你注射了一支还是两支?反正没多久,你就后悔了,停了手,匆忙离开,在院子里和丈夫打电话,说你鬼迷心窍,父亲对你那么好,养育你,培养你,你却想杀他。但木已成舟,你也怀着侥幸,以为父亲不会有事,回房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客厅一片寂静,众人神色各异。
简静微微笑了笑,慢慢揭开后续:“第二个是江鸥。我猜,你不是去找他商量事情的,而是去拿东西——手机,还是摄像头?”
江鸥闭紧嘴巴,难得像个蚌壳。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因为你没底。江莲在集团工作,遗嘱的内容多半和此有关,江麒一手建立了通讯,应该也是他的。只有你,从来没做过什么,董事长给你多少,全看运气,而你的竞争对手,是江白焰、江雪和江太太,不确定性太大了。”
正如简静之前对江白焰说的那样,本案的推理关键,在于每个人的心理状态。
她细致地解析江鸥的心理动机:“所以,为了掌握主动权,你用了一个偏招,在父亲的卧室里装摄像头,偷听他和其他人的谈话。”
江雪母女冷冷瞪着他。
“但你看到了一件可怕的事——你的大姐,在谋杀你的父亲。”简静说,“你看到录像后肯定备受惊吓,可你们三姐弟的关系很密切,你的第一反应是维护自己的姐姐,然而以你的能力,不足以处理这事,只好去找江麒。”
江鸥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认。”
简静正沉浸在侦探最愉悦的时刻,宽容地挥挥手,不理他:“好,第二个结束,我们来说第三个人,江雪。”
她瞪大眼睛:“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简静弯起唇角,“你进房间的时候,董事长应该有些不舒服,看起来快要不行了。而你的胆子一向很大,董事长又非常宠爱你,或许,你是想凑近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又或许,你知道保险箱,想打开偷看……”
江雪的脸庞骤然涨红。
“然后,一件你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董事长,醒了。”简静说出答案,满意地看到其他人变了脸色。
她好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笑眯眯地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看起来醒了,总之你被吓到了,转头就跑。”
江雪慌乱离开的原因,是本案的一个关键。
修改遗嘱,于江莲不利,却于她们母女有利,因此案发当晚,江雪进入房间,肯定不会抱有杀机。
那她为什么会惊慌呢?
有可能是董事长快死了,可这和死亡时间有出入。而且,江雪没道理不第一时间叫醒俞护士,抢救父亲。
她不敢声张,证明事态出现了大变化。
而能导致江雪处境彻底翻转的人,只有董事长。
“被父亲看到自己偷遗嘱,或者说,误会了自己谋杀,会发生什么?”简静绘声绘色地描述江雪的心理,“答案毋庸置疑,失去继承权。你马上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告知了她原委——江太太,下一个就是你了。”
江太太神色淡漠。
“你很清楚,自己从董事长手上得不到多少东西,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女儿的继承权。为此,不惜杀人。”
简静的语速渐渐变快:“你在1点左右到达案发现场——其实我很怀疑,江莲你真的看到她了吗?不一定吧,从你的房间下楼,好像不路过——江麒,是你推测出来的,对么?”
江麒瞧她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江太太,你进入现场时,董事长清醒了吗?还是昏迷?”简静提出问题,却不需要她解答,自顾自说,“不重要,你必须做点什么,可你是会计,不懂医学仪器,万一弄错了发出警报,吵醒俞护士,事情可就大大不妙,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断掉房间的供电。”
她摊摊手:“就这样,氧气管也好,监护仪也罢,都没用了。你知道他肯定会在今夜死去,女儿的继承权,保住了。”
现场鸦雀无声。
“最后一个,江麒。你知道姐姐做的事,当然要替她遮掩,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嫁祸仇人,让对方失去继承权,这样,无论股份在你们三兄妹谁手里,都不算是辜负了母亲。”
简静望向江麒:“你给江水集团做过一套内部系统,而江太太在集团就职过,现在所有的公司都需要录入指纹,你就是这样拿到了她的右手食指指纹——也只有这一枚指纹,不然有拇指会更完美——然后,用3D打印机打印出指模,进入父亲房间,打开保险箱,留下她的指纹。
“想来,如果我没发现保险柜,你也会引导李律师发现,对吗?”
江麒不得不开口:“简小姐,你很聪明,我小看了你。”
“还没到称赞我的时候。”简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应该是你恢复了供电,所以你才第一个警报后就到达现场,但这里还有一个漏洞。”
她环视众人,微笑:“是谁打碎了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