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裕明太唠叨了,至少会被他念叨十年。
更重要的是,不能是严景淮!
她想坐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严景淮被细微的响动吵醒,一时忘记身处何地,只觉得手里绵软一团的,本能捏了一下。
下一秒,手背挨了一巴掌。
他疼醒了,记起自己在给闻清音陪床,手里是闻清音的手。
抬头一看,果然,正主正瞪自己。
见她醒来,严景淮紧紧拥抱她,有些激动的说:“你醒了。”
闻清音的记忆还停留在两人吵架,他负气离去。被这样热情的对待,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迟疑片刻,她回拥着他,拍拍他的背,然后人拉开: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严景淮忙把桌上的助听器递给她。等她戴好,他问:“你的耳朵,是不是——”
他看起来很难过。
闻清音说:“是小时候吃错药药聋了。”
“我没说谎,我左边耳朵确实中度听障,戴上助听器还能用。”
“我只是没说实话。”
“我右边耳朵重度听障,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不给严景淮悲伤的机会,她问:“我老师和师兄来了吧,谁说漏嘴的。”
严景淮担心她怪师兄多事,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闻清音平静地看着他,“不可能。”
“从十三岁开始,我一直练习做一个普通人,你不可能看出来。”
严景淮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很不喜欢她把自己跟其他人划分在一起。
他希望对闻清音而言,他是特别的那个。
他说:“你也不是掩饰的那么好。在夜市街的时候,我在身后叫你,你不理我,我就怀疑了。”
“……我没练习过在夜市讲话。”
“我可以不戴助听器在教室、会议室、甚至在舞台上讲话,我都练习过,而且做得很好。但我没练过在夜市说话。”
“我控制不好音量,说话声音特别大,会丢你的脸。”
闻清音总结,“以后还要继续练习。”
她好奇的问:“不过,如果我不理别人,他们会以为我傲慢,不会怀疑我的听力”
“你不是那种人。”严景淮认真说:“你也不需要练习,你已经做的很完美了。”
“不管在夜市还是哪里,和我在一起时,你想多大声讲话就多大声讲话。”
“我不觉得丢脸。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丢脸。因为你是世界上最棒的人,你还会唇语呢。”
严景淮说起她时,脸上全是骄傲。闻清音跟着骄傲起来:“我当然好棒的,我还会读英文德文和日文的唇语呢。”
但她很快失落起来:“可是,我不能做一个很棒的聋子,我必须做一个很棒的普通人。”
“安女士,老师,师兄,小舒,还有你。这世界上,只有你们五个人知道我听不见。”
“我并不以自己的缺陷为耻,我知道我特别棒。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听不见。”
“我要接手‘闻氏’。‘闻氏集团’不会让一个聋子做总裁。股东不会,消费者不会,爷爷更不会。”
“女人是原罪,残疾人罪加一等。”
“投资人都很吝啬,他们不会把钱给一个聋子的。”
“所以我只能‘听力受损’,不能听不见。”
严景淮喉咙发紧,他又一次拥抱眼前的姑娘。
他把闻清音单薄的身体拥在怀里,不住呢喃着“对不起”。
闻清音感觉锁骨有泪划过。严景淮哭了。
闻清音突然想起安女士。
确诊听障时,安女士也抱着她哭。
安女士优雅了一辈子,那是唯一一次,她当着外人的面哭。
闻清音突然有些遗憾,不知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对自己说了同样的话。
可是他们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明明不是他们的错。
犹豫片刻,她也抱住严景淮:“我们扯平啦。”
“我从姑姑那里知道你的秘密,你现在也知道我的了。”
严景淮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误会她了。
他抱她更紧了。
闻清音并不反抗,任由严景淮抱她。
一开始,她好像听见了他的心跳。后来,她又听见自己的心跳。最后,两道不同心跳,逐渐跳成一个频率。
时间突然失去意义。他们好像拥抱了几秒钟,又像拥抱了一个世纪。
直到一声暴呵打断两人:
“你们在干什么!”
严景淮吓得一机灵,赶紧松手。
闻裕明气势汹汹冲进来,骂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你,小小年纪你就,你气死我得了!”
严景淮站起来,给他让座。他问:“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闻裕明更生气了,“你小子真是脸白心黑,竟然挑拨我们父女关系。我闺女还躺病**,我能走吗。”
严景淮很委屈:“可您不是说——”
“我那是诈你的,看你老实不老实。”闻裕明越说越生气,“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她还生着病,你就——”
闻清音给他吵得不行,又想继续和严景淮抱抱,于是说:
“这是我的病房。”
“这是我对象。”
“我今年二十八岁。”
闻裕明给闺女气得翻白眼:“瞧这活泼劲,我看你是全好了。老易总说闺女外向,我还不信,今天可算见着了。行,你就和他好吧,我走了!”
说完,气哼哼的甩门走了。
严景淮很尴尬,总觉得自己个祸乱朝纲的妖妃。
他摸摸鼻子,“要不,我去哄哄你爸?”
闻清音并不在意,“不用麻烦,他自己灌两瓶静心口服液就行了。过年那会我给他买了十来箱,喝不完该浪费了。”
严景淮很为闻清音不平。
我们公主陛下多孝顺的孩子,他老丈人怎么胡说八道。
闻清音才想提醒他继续刚才的抱抱,门又开了。
闻清音的导师、舒季媛和师兄风风火火进来了。
导师往闻清音手里塞了个盒子,叮嘱道:“你至少要休息三天。”
闻清音假装没听见她的话,边拆箱子边假客气:“来就来呗,还给我带礼物——这啥?”
师兄给她介绍:“小天才电话手表,我特意问我小侄子要的。拥有它,你就是人群中最靓的猪崽子。”
“我还为你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现在只能用家长模式,可以监督小朋友的电话、上网时间、以及位置共享。”
导师帮腔:“是不听话小朋友特供版。我们三个用手机实时监督,你必须休息三天。”
闻清音耍赖皮,“我不能休息。你们不是老板不懂我的苦。我才接手新工作,公司需要我。”
舒季媛忍着怒火,冷声说:“你每年花八位数雇我,给你管一个市值几百万的公司还是能做到的。”
闻清音拒绝,“不行。你工作已经很多了。”
“再多也不会把自己累到晕倒。”舒季媛终究没忍住,骂道:“闻清音你是不是疯了,你是拿命开玩笑你知道吗。这次是晕倒,下次呢,万一脑梗呢,万一心梗呢,万一抢救不及时呢!”
她脾气出名的好,偶尔发起火来格外吓人。
师兄在她身后比手画脚,捶胸顿足的冒充手语翻译。
闻清音认怂了,乖巧地躺回**。
导师柔声打圆场,“好了,你休息吧,我们走了。”
她又嘱咐严景淮,“好好盯着她。她,她吧,……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一定歇够三天才行。”
师兄就很直接了:“闻清音这人,很擅长撒泼打滚无理取闹,你一定要立场坚定,不能被她迷惑。”
说罢,三人依次跟他握手,庄重的好像传达什么重要使命。
严景淮哭笑不得,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眼看三人就要出门,闻清音又开始作妖。
她在**喊:“舒舒,查一下日程表,我记得这几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我想不起来了。”
舒季媛坚定的回答:“没有,你记错了。别想趁机溜出来。”
“今天就算天塌了,你也得在医院等着抢救。”
三人依次出了病房,等确定房门关好后,导师十分担忧的问:“她不能想起来吧。”
舒季媛给自己顺气,“不能,她就月初看一次日程表。——我天,我又忘了
给她签意定人同意书。”
师兄拉住她的手,“下次再说吧,今天别招她了。万一她想起来,又该闹幺蛾子。”
三人才离开,闻清音立即起身。
她瞪严景淮:“你哪边的。”
“我和我的良心一边。”
严景淮重新把人按回**:“您歇会成吗。”
“不要,我的目标很远,跑步都不一定到得了。我没时间休息。”
说起目标,闻清音想起两人的争吵。
她其实挺不擅长求和的。
她清了清喉咙:“我说谎了。”
“我知道爷爷不会嘲笑我听不见。我也知道,他把‘六方’给我,是相信我的实力,让我拯救它。”
“我都知道,但我不想要。”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是靠音效器材发家的,这是我们家的根基。”
“可我一辈子也用不到。”
“我觉得一个聋子管理音效厂很滑稽。”
“我不相信自己,我担心自己搞砸,我怕人笑话。”
“这是我抗拒的真正原因。”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把自己的不堪示人,至少严景淮就做不到。
他突然便对眼前这女人产生一些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