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头次见她这种人物，态度莫名恭谨起来，抽烟的立即把烟掐了，跷二郎腿的也把腿放下。
好像高中生撞见教导主任。
但人群里也不全是这种束手束脚的。
有个器宇轩昂的男人站起来，拉开他和主位之间的椅子，招呼道：“间间，快过来坐。”
这人就是陶轩。
就是他拿了闻裕明九十九万分手费。
他能力不错，用这笔分手费做启动资金，创立的‘Enormous’已经是国内大耳机品牌的领头羊。
他给闻清音介绍，“这位是何总，咱们的耳机配件全仰仗他。”
闻清音说的是实话吗，她对陶轩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她不爱他，也不讨厌他。
她对他和其他人没有不同，给了个商业微笑。
何总已经喝上了，脸涨得紫红，张口就是醉话：
“小闻董可是做过董事长的人，高高在上惯了，刚卸下职位和我们这些小企业打交道，没规矩，不习惯，咱们白白等了这么久，也别有怨言，谁叫人家姓闻呢。”
闻清音没有迟到，她甚至早到了一会儿。
是他们把人关在门外的。
闻清音也不生气，倒了杯茶，站起来，“抱歉让大家久等，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有人举起杯子，也有人瞧何总脸色。
何总果然不满，眼皮一翻，满嘴酒臭：“小闻董还真不知道规矩，还是不给咱们面子。喝茶有什么意思，你要有诚意，咱们就喝白的。”
闻清音依旧商业微笑，“真对不住，我头次来，不知道。路上吃头孢了，可不敢喝。”
她道歉，“扫了大家兴致，这样吧，今天我请客，向大家赔罪了。”
何总冷哼一声：“怎么，看不起我，我连桌酒也请不起。”
他不以为意，“头孢有什么大不了，就你娇贵，我就不信——”
闻清音立即从兜里掏出头孢，锡纸板给她扣得千创百孔。她装傻：“这不巧了，我对化学略懂一二，您哪里不信，咱们研究研究。”
何总给她噎个半死，到底不敢以身试药。何栀子趁机跟他递台阶，问是不是给小闻董加个菜。
“加什么加，就你事多！”何总冲她发火，“真没眼力劲，没看见客人杯子空了吗，赶紧满上。”
他指桑骂槐，“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女人上什么酒桌。”
闻清音涵养很好，不跟他生气，也不在乎自己被怠慢了。她眼观鼻，鼻观心，心观手边的茶杯，好像里头有什么美丽风景。
何总沉不住气了，质问道：“我早想请教小闻董，我老姨哪里做的不对，你为什么开除她！”
往常在‘闻氏’，别说开除个清洁工，就算开个把部门负责人，又有谁敢说什么。现在虎落平阳，闻清音能屈能伸，赔着笑脸装傻，“什么，那位竟是您老姨。”
她卖惨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这不公司马上撑不住了，就想着开源节流。”她又端起茶杯，“您看这事闹的，我再陪你喝一个，向你赔罪。”
何总头次遇到闻清音这种人，低得下头，舍得去脸，滑不留手，半分不在意颜面，很难对付。
他是耳机行业的土皇帝，作威作福久了，早失去警惕心，一点没意识到这种对手有多恐怖。
他只能看见‘闻氏’总裁给自己伏低做小，虚荣心无限膨胀。
他嗤笑一声：“我听说‘闻氏’是大公司，才让我老姨去上班的。‘六方音效’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行，不上班也好，我老姨正好回家做阔太太。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耳机这行也有头有脸，养一个老太太的钱还是有的。”
他还想再刻薄几句，瞥见陶轩给自己递眼色，终于想起今天还有重要的事。
他这坏人做完了，剩下的好人自然是陶轩的。
陶轩叫服务员送来两听可乐：
“间间，我记得你喜欢碳酸饮料。咱们好久不见了，来，我跟你喝一个。”
他把自己罐子放得很低，给足闻清音面子。
闻清音也没驳了他的面子，依旧一副商业态度。
陶轩也不在意，挨个给她介绍桌上其他人。
“……都是耳机厂老板。”陶轩说，“国内叫得上号的大耳机厂，老板都在这里了。”
闻清音指的对面的何栀子，“她呢？”
“她是何总侄女，来打下手的。”陶轩看闻清音脸色，“也是我女朋友。”
陶轩其实很了解闻清音。
他们谈恋爱时，他曾把她那些细微的表情研究的清清楚楚。
现在闻清音脸上没有出现丝毫不快，陶轩难免有些失望。
但他立即把这些情绪抛到脑后，他有更重要的事。
“间间，你也看见了，耳机厂的老板都是男人。不是我们排挤女性，实在因为这行太过辛苦。你们女孩子娇娇弱弱，吃不了这种苦。”
闻清音没接话，像看着他，也像走神。
这是她无聊时的表情。
早在准备这场酒局前，陶轩其实犹豫过。
于私，他对闻清音还有那么一点儿愧疚，不想惹她生气。
于公，他忌惮闻八达的孙女，不敢惹她生气。
但最后，他还是把她叫来了。
他不是盲目自信，他研究过‘Enormous’和‘六方音效’的差距。他还知道，闻清音的梦想是科学家，对耳机厂没兴趣。
最重要的是，‘Enormous’得到一大笔融资，即将上市。事业带给陶轩无穷的信心，他无所畏惧。
所以他对闻清音说：“我要买你的耳机厂，你出个价吧。”
闻清音终于提起些许兴趣，眉眼微微往上挑，“你说什么？”
“我要买你的耳机厂。”陶轩凑近闻清音，“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你本来就不想经营公司，现在正是你实现梦想的好时机。”
他有点气泡音，听久了腻的慌。闻清音不禁怀疑自己的品味，当初为什么觉得他声音好听。
果然耳朵有问题啊。
她不闪不避，直直盯着他，好奇问：“为什么是‘六方’音效，你不像助人为乐的人。”
“我当然有我的原因。”陶轩嘴巴挺紧，但虚荣心终究占了上风，炫耀道：“价格你随便开。Enormous拿到第三轮融资，绝对能给你满意的价格。”
他当然不是来做慈善的。
闻清音暗自分析：耳机厂效益很差，想收购早该出手了，为什么偏等钱凑够了再提，他想求稳妥吗。
还是说，耳机厂有什么他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闻清音有意试探：“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是耳机厂发家，那厂里镇着我家龙脉，不能卖。”
陶轩拿起手边的杯子，发现里面是茶水，脸色一僵，又放了回去。
他偷看闻清音，见她神色如常，偷偷松口气，招呼服务生给他矿泉水。
“我不要你的工厂。”他说：“不过那些设备你可以卖给我。”
看来设备只是添头。
难道是为了人？
闻清音继续试探，“员工也不行，我和我的员工才混熟，我们不能丢下他们。”
陶轩以为闻清音借机抬价，便说：“都留给你。”
一个公司，除了厂房、设备、员工之外，还有什么呢。
技术。
闻清音想，我好像接手了一家了不起的公司。
“谢谢你的慷慨。但是我说过了，我不会卖掉我公司。”她冲他举起茶杯，“那是我爷爷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我得留个念想。”
自从公司上市，已经很久没人敢拒绝陶轩了。
他露出些许不耐烦，“我只要耳机厂，你还有另外两家公司，够你怀念你爷爷了。”
闻清音突然冲他笑了。
这大概是她进门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
“陶轩，你好像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关系，我再提醒你一次。”
“我说过了，我不卖。”
“我们家的东西，你不配碰。”
“听清楚了吗。”
时间瞬间倒回十年前，学校门口那家奶茶店。
陶轩脸上的肌肉已经笑到抽痛，但他还得继续笑。因为对面这人是闻裕明，是他女朋友的父亲。
他能飞黄腾达，还是碌碌无为，就看这次了。
他说：“叔叔，我是真心喜欢清音，您误会我了。”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因为激动，还是心虚。
闻裕明一身定制西装，看起来和电视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一模一样。
有钱人不带感情的冷笑：
“误会什么？误会你没找人调查我女儿的车牌号码，还是没跟踪我们间间，调查她住哪里？”
“真是没见过世面。”
“我教你个乖，我们别墅监控是少，但是保安很专业。你以为他们会因为一百块，对业主瞒报可疑人员吗。他们担得起这责任？”
闻裕明满脸不耐烦，随手把一个箱子扔他面前，打发乞丐似的：
“这里面有一百万。”
“闻清音结婚前一定要签婚前协议，和她结婚，你拿不到这么多钱的。”
“我的话依旧有效，现在计时开始。”
陶轩还是不甘心，他筹谋许久，野心绝不仅是百万。
他一副要捍卫自己感情的样子：
“叔叔，我和闻清音是真心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