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景淮现在很生气。
气他自己,也气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闻裕明。
闻裕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了。
他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竟然、竟然是这样长大的。
而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手机铃声让他回神。
闻裕明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严景淮已经离开了。
电话是私生的爸爸打来的,开口又是求情:
“老闻,我知道我女儿闯了大祸,但她年纪还小,我又只这一个孩子——”
闻裕明想站起来,但他坐了太久,腿已经麻了。
他踉跄一下,差点摔到地上。
“可我也只有一个孩子啊。”
闻裕明喃喃自语:“我女儿聋了。你知道吗,我女儿聋了。”
他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挂电话。
他就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坐到腰背酸痛。
他又想站起来,又是一个踉跄。
好在,这次有人扶住他了。
是王矣之。
私生的父亲在闻裕明这碰壁,就给王矣之好处,让她来吹枕头风。
王矣之尚不清楚事情的严重,开口便是埋怨:
“间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样会让人担心。”
“她都这岁数了,干嘛还跟小女孩置气。”
闻裕明突然觉得眼前这张脸很陌生。
他木然的看着王矣之:“前几天,司机告诉我我说,你和间间大学时那个男朋友见面了。”
王矣之遮掩去脸上的惊慌:“裕明,你说什么呢,我哪知道间间有什么男友。”
闻裕明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说间间是聋子那个新闻,和你有关呢。”
王矣之心虚,为自己辩解:
“她听不见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打听——”
闻裕明不想听她说话。
他可能都没听见她说话。
闻裕明说:“我送你去巴黎吧。”
“你不是一直想去巴黎吗,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好吗。”
在王矣之心中,巴黎就是上流社会。
她当然高兴,但很快又疑惑起来:
“你呢,你和不和我一起。”
闻裕明笑了,却比哭更悲伤:
“矣之,我们两个有罪。我们,我们甚至不配活着。”
王矣之被他的话吓到了,忙去拉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闻裕明独自一人,踉跄着离开了。
闻清音很快醒了。但她更希望自己昏迷。
太难受了。这种感觉和晕车很像,但比晕车难受一百倍。
她主动问医生,“可以,来一针吗?”
医生很为难,“您才刚醒,频繁使用镇定剂对大脑不好。”
闻清音艰难地‘嗯’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脸白得可怕,嘴唇也是白的。
严景淮心疼坏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握着她的手,一遍遍道歉。
闻清音有多难受呢,她甚至连安慰他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病房里有一声微弱的猫叫。
严景淮这才想起来,他还有礼物要送她。
但他不知道闻清音现在能不能接触动物。
闻清音最近没法戴助听器。她听不见猫叫,却看见了严景淮的迟疑。
她问:“怎么了。”
严景淮稍作思索,还是从帽子里把小奶猫掏了出来。
闻清音眼睛亮了。
她翘起嘴角说:“是我的好朋友呢。”
她对严景淮说:“你不要担心啦,我的好朋友又回来了,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自醒来之后,她再没提过自己的听力。
久病成良医,在听神经方便,闻清音也算专家,大约也是清楚自己的情况。
她现在不适合做检查,医生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让家属做好心里准备。
她可能连最后的听力都保不住了。
这结果真的太残忍了,谁都不想接受,也不愿意告诉她。
小奶猫留在病房了。
医生说,小动物有助于缓解病人情绪。
不用别人强迫,闻清音自己主动留在医院。交出手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看书,空闲时间逗猫咪,活得十分健康。
‘六方’的下属来探望她,‘闻氏’的也下属来了,贺一泓贺南歌王德福老周他们更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
钱思远和周和颂都是多愁善感的人,甚至抱在一起痛哭失声,最后给钱律师和老周撕开了。
安女士知道这消息后真的晕过去了,醒来后回国看她,笨手笨脚的在床边守了几天,昨天才回去休息。
闻裕明也来了。
不过他是总选在晚上,闻清音睡觉时才出现。
这天,闻清音正在和猫玩,段小杏来了。
“我给你带了果篮,放外头茶几上了。你记得吃。”段小杏往屋里看了一圈,没话找话的问:“那什么,你们有钱人,生病也吃黄桃罐头吗。”
罐头是姑姑和许青妩带来的。
她段小杏前几天跟着‘六方’的大部队来过一次了。
闻清音问:“有事?”
段小杏也不拐弯抹角了:“陶轩昨天给我打电话,想挖我去他那里。”
怕闻清音忘了,她提醒,“就是咱们竞争对手那个陶轩。”
闻清音没说话,只安静看着她。
段小杏给她看得上火,没好气说:“你这人怎么回事!”
“我可是公司的金牌销售,你都不挽留我吗!”
闻清音笑了,
“我给你的薪水足够高。陶轩开价可能比我的多,但不会多太多,至少不会多到让你心动的地步。”
“你现在在‘六方’人缘不错,同事和下属都喜欢你。而你和你的老板,也就是我,关系也不错。”
“整个‘六方’,唯一让你不满的,只有吴总了。”
“我承认,吴总有时候真的烦人,老古板,不尊重女性,又贪权又好大喜功。但他确实有本事。”
“你很好,是我最欣赏的那类人。但我不可能为你开除他的。”
闻清音笑着看段小杏:“不过,陶轩那边有什么吸引你呢,我不觉得他的公司有明天。”
段小杏气鼓鼓地,“可你总该做点什么挽留我吧,难道说句好话就完了。”
闻清音想了想,说:“我其实,听不见。”
段小杏不满,“我看新闻的,我早知道了。你偏挑这种时候卖惨吗?”
闻清音撸猫耳朵:“我两只耳朵都听不见。现在和你说话,是在读你的唇语。”
段小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骗人吧。”
闻清音建议:“你可以挡住嘴唇,我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段小杏性格向来带虎,真捂嘴试了。
她说了两句话,闻清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真的听不见!
不安的人变成段小杏。她试探道:“这种秘密,我能知道吗?”
“你是世界上第六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闻清音说:“这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段小杏本来就没打算答应陶轩。
吴总是讨厌,而且看不起女人。但他对闻清音很尊重,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段小杏跟他杠上了,非要他有一天也这样对自己不可。
既然闻清音是她的目标,她还是离目标近一些好。
段小杏给惊天秘密砸蒙了,迷迷糊糊往门口走,闻清音却在这时叫住她:
“下次对Boss表达崇拜,请当面说,不要害羞。”
段小杏恼羞成怒。
看吧看吧,什么听不见,这人果然是开玩笑的。
段小杏又想,还好她是开玩笑。
如果她真的听不见,也惨了。
闻清音逗完傻孩子,脑子都不晕了。
她不需要听见。
她见过太多人,只看表情,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段小杏还没出医院,就给陶轩打拒绝电话。
陶轩最近春风得意。
他已经和R国那家工作室签完合同,买断了‘单体金’的使用权。
那R国人起先并不愿卖给他。
这R国人和闻清音的老师有些交情。而且,这种线材的使用工序极为复杂,整个安装过程不能用手直接碰触,需要戴特殊的手套,对技工师傅的要求很高。
他怀疑陶轩没有这种技术。
闻清音的老师是卓教授不是秘密,陶轩利用投资公司调查过了,卓教授在M国时确实和一个R国人关系不错。
他彻底放心。又是吹牛又是造假,谎称自己公司已经拥有‘六方’的高级技术,只是不方便公布。
为表示诚意,在R国人开出的巨额买断款时,他甚至没有还价。
筹钱过程并不顺利。
陶轩抵押整个公司也拿不到这么多钱。他向投资公司求助,那边一看是这样大的数目,本来是不肯帮忙的。后来陶轩又是分析利弊又是威胁,他们终于松了口。
R国人开出天价是让陶轩知难而退,如今陶轩把支票摆在他面前,让他骑虎难下。
看着他脸上的为难,陶轩非常痛快。
他最喜欢掌控别人的感觉。
结账时,陶轩多给了R国人一笔钱,让他继续钓着闻清音。
闻清音正在住院,接手的人临时上阵,肯定不熟悉这项目的情况。
干脆趁她病要她命。
至于‘单体金’的真实性,有了那篇以假乱真的介绍,加上这耗费心力的购买过程,陶轩从头至尾都没怀疑过。
他现在春风得意,又有心思害人了。
他本来想对严景淮下手的。
不仅因为严景淮是闻清音的丈夫。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和曹鸣的官司,严景淮赢了。
曹鸣是陶轩公司的代言人。这官司一输,品牌形象跟着受损不说,网友们又开始催促他还一百亿。
陶轩好面子,简直恨不得生吞活剥两人。
但最近安女士在国内,他不敢招惹他们,于是把火气撒到没后台的段小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