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败坏沈溪山私藏宋小河(一)
昏暗无光的走廊,夜风自窗外吹来,将站在走廊上的三个人衣袍翻动。
沈溪山站在光线范围的边缘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宋小河。
她头上就是灯盏,光落下来,正好将她眼底的晶莹照得很亮,闪进沈溪山的眼底。
宋小河生气的眼神其实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却让他心头一慌。
沈溪山觉得自己都可以解释,只是要先解决了她身边的假沈策才行。
刚想说话,就见宋小河突然就转身,要回房去,却被身边的人拦了一下,“哎,等会儿,你说要给我茶水喝的,怎么出尔反尔?”
宋小河正在气头上,用力一甩手,迁怒道:“还不滚!你这个假冒货,连我与沈策如何联络都没打听清楚,就想来骗我?真当我傻子啊!”
那人被吼了,也并未生气,笑了一下说:“就算我是你利用的工具,也不该用完就扔吧?”
话音刚落下,只听沈溪山道:“朝声!”
旦见金光一闪,一柄长剑猛然破空而出。
剑身锋利无比,泛着森森寒光,被金色的光芒萦绕着,雪白的玉柄挂着那个墨金流苏玉佩。
不带任何停顿的,朝声剑朝那假冒之人狠厉刺去。
这把剑正是先前在酆都鬼蜮时宋小河给他的,只是换回“沈溪山”这个身份之后,这把剑就再没拿出来过。
如今身份既已揭穿,他也被必要再遮掩,一出剑就下了死手。
这么近的距离出剑,那人根本就躲闪不及,甚至脸上只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下一个他的头颅就被齐齐斩了下来。
诡异的是并未有血液喷溅,头颅掉到地上后,滚了两圈停下,正滚到宋小河的脚边。
然后那头颅开口说话了。
“我这头怎么总是被砍?”他说。
宋小河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头被砍下来还能说话,吓得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紧接着就听那头颅说:“不过真可惜,我这个傀才刚炼成不久,又被你毁了。”
沈溪山召剑而回,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那头颅叹了一声,说:“我没空着手来,给你们送了些礼物的,本来此次前来想多与你们叙叙旧,没想到你下手那么快,也罢,下回再叙,反正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这句话,那头颅就彻底闭上眼睛,身体也跟着倒下。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里面的一些细小的零件摔在地上,洒落一地。
宋小河方才就觉得这人的声音眼熟,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谁,但见了这机栝之后,就忽然想起这声音她在哪里听过了。
去年在前往鬼国路上的那一片赤地上,他们突然遭受了袭击,其中一人能够掌控妖尸,一人能够掌控机巧所制的凶猛利器,名唤莫寻凌和鱼皎。
当时宋小河杀了莫寻凌,一剑砍了他的头。
本以为他当时应该死透了,而今却再次听见了他的声音,显然上次宋小河并没有杀死他。
人断了头是活不了的,上次宋小河所杀,恐怕也是类似于眼前这样的,与人极为相似的傀儡。
沈溪山放开灵识,听见了客栈镇外的林子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握着剑,对宋小河道:“宋小河,回房去,我……”
宋小河听到他说话,就瞪着他,漂亮的眼眸里充满怒气与怨怼。
沈溪山停了一下,语气稍稍放低,将话补充,“我处理了那些东西再来找你。”
宋小河根本没有答应,转身就进了房中,顺道从里面将锁给挂上了。
这个小破锁怎么可能拦得住沈溪山,只是他明白,这是宋小河表明了不想让他去找的态度。
沈溪山对此感到无比棘手,他从未处理过这种情况。
他站在原地,看了那扇关上的房门几眼,随后压着心中的躁意离开。
这家客栈本就坐落在镇子的边角,用以过路人打尖住店,到了夜里更是无比寂静,四周空无一人,除却客栈门口,其他地方更是连一盏灯都没有。
厚重的云层遮了月,大地一片漆黑。
沈溪山持剑飞至高空,就看见不少兽形机栝从林中缓缓走出,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人傀。
他心里正烦躁着,看见了这些东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沈溪山以极快的速度从高空下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轰响,长剑在同时刺入地面,金光以他为中心翻出气浪,横扫林间,只见尘土飞扬,树影疯狂摇晃,枝叶哗哗作响。
他下手也没收着,一剑挥出去,不仅将傀砍得稀巴烂,更是连着几棵树都被拦腰斩断,到底是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中无比突兀。
动静理所当然地吵醒了客栈中的住客,纷纷开了窗张望,就看见林中金光频闪,高树一棵接一棵地倒下。
沈溪山不知道这林中藏了多少傀,但秉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想法,他将视线中能够看见傀的地方都给扫平了,这也导致镇子边上的树林秃了一大片。
但这些东西实在太弱,砍它们与碾死蝼蚁没什么区别,并不能让沈溪山解气,他持剑站在林中,耳朵听着风声,很快就揪出了藏在暗处的人。
长剑刺去,沿途翻滚起风浪,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直直钉穿一棵树。
玉佩上的流苏轻晃,月从云后探出来,落在雪色无瑕的玉上。
“滚出来。”
沈溪山冷漠道。
片刻后,就有一人从树后走出,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沈溪山微微眯眼。
他见过此人,但已经忘记他的姓名,只知他是千机派的逃犯。
沈溪山将剑召回,并未鱼皎的问题,身形几乎与闪电同速,在瞬息之间就持剑来到鱼皎的面前。
锋利无比的长剑顷刻逼近他的心口。
这一击太过迅速,鱼皎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惊恐的情绪都还没覆满他的脸,凌厉的剑就抵上了心口。
仅仅在这个瞬间,沈溪山所爆发出的压倒性力量,让鱼皎疯狂涌出了来自本能的恐惧。
他耳边响起关如萱先前所说的话。
“对上沈溪山万不可掉以轻心。”
身上的机巧在感知杀意的刹那启动,只见微芒一闪,鱼皎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沈溪山这一剑落了空。
他漠然地将视线一转,空中却已经没有了那人的气息,想来是彻底离开了此地。
周围满地都是稀碎的傀,还有横七竖八的断树。
一场原定要闹上半宿的突袭,被生气的沈溪山用了一刻不到的时间,处理得干干净净,还“好心”帮镇上的百姓砍了树。
他轻嗤一声,暗骂一句无用的东西,也并不去追,收了剑转身回客栈。
方才的动静引了许多仙盟弟子守在客栈门口,见他回来,众人纷纷颔首:“沈猎师。”
关如萱站在最前头,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对他道:“溪山,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去林中砍树作何?”
沈溪山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眸光淡无波澜,与她对视。
“活动筋骨。”沈溪山回道。
“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关如萱大松一口气,又道:“既然无事,那我便先上去休息了。”
沈溪山颔首,然后对其他人说:“都回去睡觉,明日起早赶路。”
众人应了声是,而后转头往回走。
沈溪山瞥了一眼关如萱的背影,心道这几个人拿他当傻子耍呢?
未找到关如萱与日悲宗弟子勾结的证据,且尚不明了她的目的之前,沈溪山不会轻易揭穿她,但也不会让她舒舒坦坦地躲在背后算计人。
“关审判。”他唤了一声。
关如萱有些讶异地回头,就见沈溪山站在灯笼下,忽而莞尔一笑,精致的眉眼如冬雪初融,漂亮至极。
她一下子怔住。
只见沈溪山忽而扔出个东西,关如萱下意识接住。
就听他道:“方才我发现林中突然出现大量这种机巧凶器,此事只怕与千机派有关,就劳烦你跑一趟了。”
关如萱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被砍得几乎稀碎的机栝,有些傻眼,“让我去吗?”
沈溪山挑了下眉毛,反问:“这种事不是一直都是审门负责?”
仙盟的审门的主责是审判,但同时还负责外交与后勤,像这种与别的门派交涉一事,都是由审门负责。
他说完,也没再看关如萱什么表情,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回房时,则必定会路过宋小河的房间,他走过去,随意地将地上的人傀踢到边上,停在了宋小河的门前。
他擡手,敲了敲门。
宋小河的声音立马就从里面传来,怒气冲冲地,“走开!”
沈溪山道:“宋小河,我们谈一谈。”
宋小河大声道:“我跟骗子没什么好说的!”
沈溪山沉吟片刻,而后道:“你这门锁上也没用,等你睡着之后,同样会跑去我的床上。”
很快,屋里就传来了一串愤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锁咔哒一声,门就被突然拉开,宋小河出现在视线中。
她眼角已经不红了,墨染的双眸水润,樱唇微抿,拉出一条不高兴的弧度,带着怒意瞪沈溪山,压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气冲冲的宋小河,仿佛生了两只圆圆的角,往他身上顶。
这不是宋小河第一次冲他生气,先前他因故假扮成沈策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跟宋小河争执,她经常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只是那时候的沈溪山并不在乎她会不会生气,也不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
然而如今真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今时不同往日了。
虽然这模样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瞪得他心里有些痒痒的,但沈溪山却无法摆出随意的态度。
他非常认真地说着实话,“你每日晚上睡着之后都会跑到我的房中,爬上我的床。”
“胡说!”宋小河斥道:“我明明每日都是在自己房间醒来。”
沈溪山说:“那是因为我每次都会将你送回来,你睡得深,没醒过。你忘记之前去酆都鬼蜮的灵船上,你是如何出现在我房间的吗?”
不说还好,一说宋小河就更气了,将后槽牙磨得咯咯响,冷笑一声,“我哪里敢忘,还有你用树枝砸我脑门,说我哭得像猪叫,劝我不要下山送死,教我如何在挨打的时候抱着脑袋掩了面容以免给仙盟丢脸,嫌我聒噪,对我冷嘲热讽,嘲笑我能力微弱,要我下山时带着拐棍和碗,一路乞讨不至于饿死。”
宋小河确实记得清楚,这些都是当初沈溪山对她所言所为。
这旧账翻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更是让沈溪山无言以对:“我……”
宋小河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再去烦你。”
沈溪山心中一慌,“宋小河。”
没听他将话说完,宋小河就将门给大力拍上了,险些摔在沈溪山的脸上。
这件事要从长解释,站在门口这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他又叩了两下门,说要进去慢慢说,宋小河却是不再搭理了。
沈溪山前所未有地吃了个大瘪,也只好暂时回了自己的房中。
宋小河气得拍上门后,就找了绳子将自己的手腕绑在床头,打定了主意就这样睡觉。
她躺在床上,独自生着闷气。
先前在她心中,沈溪山是沈溪山,是她喜欢了十年的小师弟,是追逐的人,所以她愿意去学剑道,也会在每年沈溪山生辰时准备礼物埋在树下,更会惦记着当初的那一个约定,在十六岁时下山,踏上危险未知的旅途,前去酆都鬼蜮救他。
而沈策是沈策,是一个不知礼节,态度恶劣,后来与她同经历生死的朋友。
所以宋小河虽然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沈策与小师弟有些相似,却也从未将两人混淆。
但是如今却得知沈策便是沈溪山,那么当初知道她偷偷下山,背着一个死劫在身上也要执意前往鬼蜮救他时,他却还是冷嘲热讽,看不起她的能力,更看不起她的一腔热情。
旁人都可以笑她愚蠢,笑她不自量力,但唯独沈溪山不行。
因为这是她和沈溪山的约定,是一个她放在心里十年的约定。
更是明明知道她对他的心意,还要佯装不知,以一个该死的“外门弟子”的身份欺瞒她,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
“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把我耍得团团转,他就很开心吗?”宋小河想着就生气,眼角落下窝囊泪,对枕边的长生灯气哼哼道:“师父,你说得对,修无情道的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人!”
长生灯闪了一下,似乎在回应她。
宋小河从未想过向修无情道的沈溪山表明心意,就是知道他此生不可能沾染情爱。
可这与他知道后又装作不知道根本就是两码事。
在宋小河眼里,这种欺瞒其实就等同于拒绝。
宋小河擦了一把眼泪,打了个哭嗝,喃喃道:“可当初,分明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她曾在六岁那年遇见二十岁的沈溪山,后来一打听,跑去前山一看,沈溪山当时不过也才八岁。
宋小河当时还小,不懂那么多,总想着一定是未来的沈溪山来找她,然后告诉她名字,给她扎头发梳辫子,给她吃糖。
还与她定下了一个约定。
虽然这么多年,她都是站得远远的,在人群之中看着沈溪山,可她一直坚定,当初就是沈溪山先走向她。
后来……
也就没有了后来,沈溪山根本就不认识她,也完全不记得那晚的事。
如今看来,酆都鬼蜮的那个约定恐怕也是阴差阳错,因为沈溪山当时根本就没有死,他一直活着,只是改头换面,扮成了沈策。
既然没有死,那宋小河谈何救人?
当初的约定,也就不存在了,难道六岁的那个晚上的相遇,当真是她自己做的一个梦吗?
宋小河想不明白,只觉得头绪杂乱,心里也烦得很,索性闭上眼睛睡觉。
次日一早,众人集合,准备出发。
这是最后一日的路程,快的话,日落前就能回到仙盟。
宋小河脸色不大好看,面上没什么表情,抱着灯出客栈的时候,就看见沈溪山站在外面。
两人的视线立马就对上了,只是还不等沈溪山有所反应,宋小河就转脸,将视线移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晚上将自己绑起来,果然老老实实地呆在房中,只是睡得不大好。
苏暮临手里拿着一些吃食,见她来了就递出去,对宋小河道:“小河大人,今日就能回仙盟了。”
宋小河点点头。
他左右看看,凑近宋小河低声道:“你放心,若是仙盟要惩处你,我就带着你逃跑,反正人界也不是大人的容身之所。”
宋小河也想过,她之前的举动的确触犯了仙盟律法,如若仙盟要罚她也无可厚非。
可这些年只有师父在教导她,若是师父都不在了,她还留在仙盟做什么?倘若仙盟真的因为此事给她定罪,将她关个三年五载的,她又该如何?
不过眼前还是先将师伯的最后一魄找齐,其他的事日后再做打算。
队伍出发,宋小河与苏暮临又回到了队伍的尾巴处。
沈溪山回头张望了几次,终是没敢直接跑去找她。
现在还没回仙盟,若是把宋小河逼急了自己跑路,还不太好找,倒不如先回了仙盟再说。
一日的赶路,许是归心似箭,众人中途都没有休息,果然赶在日落前回了仙盟中。
宋小河与苏暮临自然是回了沧海峰,临走时,她没看沈溪山一眼,更别说与他道别了。
沈溪山心里很不是滋味,忍着去追她的心思,带着其他人去了医仙阁。
一回到仙盟,沈溪山就有得忙了,事情顿时多了起来,一连几日都未曾得空去找宋小河。
他一念动共感咒,就会被宋小河掐断。
有时候会说上一两句,类如“你别再烦我了、不想听到你的声音”这些话。
到后来,宋小河干脆直接就不理,佯装听不见。
她拒绝沟通,沈溪山嘴都要气歪,平心而论,就算是最开始相遇时他态度的确不好,没掩饰本性,但后来牵了共感咒,宋小河每次念动他都是有回应的。
怎么到了她那里就尽装听不见了呢?
沈溪山不再烦她,但时而会在短暂的闲暇时间里开共感咒看一看她在做什么。
她有时候会坐在秋千上荡着玩,有时候则在院子里锄地种菜,也是很少闲下来,苏暮临就一直在她左右帮忙。
沈溪山没有哄人的经验,但他知道事情总要解释清楚,于是打算等手头上的事办完,再去找宋小河,也免得她在气头上,不搭理自己。
他头痛不已,从没有处理过这么棘手的事。
而另一头,钟家一事由于路途遥远且牵扯的人不少,就直接于长安审判,由左晔看着,青璃则是匆匆赶了回来。
她在回来的当晚,就召了宋小河。
盟主大殿,上一回来宋小河还是跟在师父后面。
她进殿前先整理了一下衣裳,想起师父之前说的,见到盟主要恭敬,于是将头微微低下来,然后踏进了殿中。
大殿之内尤其安静,只有青璃一人。
她站在座旁,听到宋小河走进殿中的动静,转头看她。
宋小河走到中间,然后撩了一下衣裙跪在地上,双手交叠行了个大礼,“弟子宋小河,拜见盟主。弟子自知先前在钟氏所为触犯仙盟律法,甘愿接受惩罚。”
青璃忽而问,“当真甘愿吗?”
宋小河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你认为你做错了吗?”青璃又问。
宋小河道:“弟子为师父报仇,何错之有?”
青璃听到这话,忽而笑了一下,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说道:“你起来吧,仙盟虽律法严格,却不是只讲法不讲情,不会因此事责罚你。”
她愣愣地起身,擡头看了青璃一眼,见她面上有笑,心里也放松了些许。
青璃与其他人不同,她是真正的神仙,但凡她笑的时候,身上所散发的仙气都会让人有一种发自肺腑的舒坦,仿佛被仙气度化一般。
宋小河站起身,道:“多谢盟主。”
青璃道:“你与溪山近来交情不错?”
宋小河听到沈溪山这个名字,心中还是有气,低着头说:“并非,不过是先前同行过,略有一二交集罢了。”
“你不用否认,那小子倒是挺在乎你。”青璃眯着眼睛笑道:“他与其他弟子不同,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又因天赋超绝练得一身强大的本事,是以有些目中无人的性子,又因为修无情道,鲜少能与人真正交心来往。”
宋小河点头,“我知晓。”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她骗得团团转,实在可恶。
“他能与你成为朋友,倒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宋小河也喃喃,“盟主,弟子疑惑,凡人都有七情六欲,为何要修无情道?”
青璃沉默片刻,忽而转过身往旁处走了几步,神色变得惆怅,缓声道:“上古时期,人族气运鼎盛,各路神仙层出不穷,大多神族也都是由凡人晋升,那时候,人族于六界中的地位十分显赫,无妖魔敢犯。后来时过境迁,六界散了又合,新天历开始后,人族就开始衰败了。”
“万年前,能够飞升的凡人就开始减少,直至七千年前天界出了事故,内斗牵连了六界,凡人飞升的天梯被斩断,自那以后,就再没有凡人飞升。天厉的七千年,人界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改朝换代,漫长的光阴损耗着人族气运,到了如今,千百年不出一位天才,你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人族将会面临何等境况吗?”
宋小河突然被问,一时也答不上来,于是道:“会灭亡?”
青璃微微笑道:“会成为其他种族的奴隶。”
“天界虽然还在庇佑人界,但若是人族一直没有飞升之人改天运,长此以往,届时妖魔四起,天灾频繁,凡人若想生存,只能附庸其他种族。”
“我们绝不会成为奴隶。”宋小河皱着眉道。
“你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青璃道:“若是天道弃了人族,你们根本无法在恶劣的天灾下生存,降临人界的将不只是大旱,洪水,地裂,还有战争,妖邪。在天道的选择下,凡人若想生存,或许只能选择与妖族结合,诞下半妖血脉。”
宋小河怔怔地看着青璃,“天道会抛弃凡人吗?”
“物竞天择。天界庇佑不了多久人界,所以才会在世间创办仙盟,广收弟子。”青璃说:“若一人能够渡劫飞升,连上天梯,人族才能渡过难关。”
宋小河知道,那便是天下第一人。
“然人心诡谲,除却天道阻碍之外,更有许多仙门包藏歹心。有些人为了荣耀名誉,争相让这天下第一人出在自己的家族,你师伯就是前车之鉴。”
青璃道:“这人世间的险恶防不胜防,若想培养出一个天纵奇才,让他平安长大,能力卓绝,成功飞升,所付出的精力难以计量,更是要防备无处意外和暗藏的危险,天劫到来之前,谁也不能松懈。”
“正如你所言,凡人都有多情多欲,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天才因情字陨落,此乃凡人飞升最大的阻碍,是以修无情道,才是破解障碍最好的办法。”
“不过无情道有利有弊,除却断情绝欲之外,若是修了此道却半途而废,修为将散去八成,此生基本与飞升无缘了。”
青璃其实在用一种很温柔的方式告诉宋小河,她听来听去,听懂了。
她是在说,这人界出一个天才十分不易,而将天才培养长大则更是难上加难,除却修炼上的难题之外,那天才还要防备着被有心之人迫害,稍有不慎,便会和她师伯一个结局。
青璃所说的天才,指的自然就是沈溪山。
他名望如此震耳,正是因为他背负着全天下的希望,万众瞩目着,要见证他渡劫飞升,成为天下第一人。
大道难成,若沈溪山成功飞升,的确是天底下最大的幸事。
可若他不成呢?
是不是会跌落泥尘,被世人辱骂嘲笑?
宋小河想到此,心里闷闷地,不舒服。
她小声道:“没有人一定会成功,或许你们不该施加给他那么高的期望。”
青璃笑了笑,摸了下宋小河的脑袋,道:“放心,溪山与其他人不同,只要他不放弃无情道,就能做到,也会做到。”
宋小河也觉得沈溪山能做到。
可这世上,哪有十成十的事呢?
她擡起头,看着青璃道:“盟主放心,沈猎师一定不会放弃无情道的。”
青璃说了那么多,仿佛就是为了听她这句话,她露出个笑来,“乖孩子。”
随后她擡手,指尖凝出一抹青色的光芒,忽而在她眉心间点了一下,然后道:“回去吧。”
宋小河摸了摸脑门,不明所以地拜礼告辞,离开了盟主大殿,回了沧海峰。
宋小河被传去盟主殿的事,沈溪山是忙到了晚上才知道,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他头一件事就是念了共感咒,想问问青璃有没有给她什么处罚。
然而这次,沈溪山却没能如愿地与宋小河共感。
他心生疑惑,又试着念了一次。
仍旧没有反应。
沈溪山这才知道,是有人将他和宋小河之间的共感咒解除了。
不用想,此人定是他师父青璃。
沈溪山当即出了门,赶去沧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