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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佑人间

    风渐渐停息了下来,所有战斗在这时候有了片刻的缓和。

    沈溪山的手抵着那颗巨大的龙头,他站得轻松,姿态稍显随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散发着让人难以擡起头颅的威压。

    “就凭你也想要我的龙珠?”他轻轻拍了拍龙头,勾起了一抹轻笑,“你也配。”

    沈溪山的身上是有神性的,但更多仿佛是一种十恶不赦的凶戾,即便什么都没做,也令人胆寒。

    庞大的巨龙在此时变成了一只小虫,惧怕得浑身颤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弹。

    云馥满目惊恐,看着面前这个长了龙角的沈溪山,才明白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是步时鸢骗了她!

    当初步时鸢找上她的时候,说宋小河体内有龙珠,只要将龙珠取出,便可复活真龙,助她颠覆皇权,成为人界的主宰。

    只是宋小河体内有着无比强大的封印,且能够自行修复,只有她用自己的力量从体内将封印打破,才能将龙珠取出,所以步时鸢策划了这一场局,由她从旁协助,为的就是那一颗龙珠。

    但云馥怎么也没想到,步时鸢拿到了龙珠便反悔,撕毁二人的盟约,转手将龙珠给了沈溪山!

    单是对付一个宋小河就这么吃力了,动用了那么多人的力量,就在她以为要成功的时候,又来了一个龙珠加持的沈溪山?

    这场仗,如何赢?

    有几分胜算?

    云馥看着沈溪山,汹涌的窒息死死将她压制,她便是想逃,想要撤离,也无法动弹分毫。

    好像杀她,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只是他似乎并未起杀心。

    沈溪山拍了两下龙头之后,就将手收回,金色的眼眸一转,擡眼看见了浮在空中的步时鸢。

    他讥讽一笑,“你还没死呢?”

    步时鸢缓缓落地,揩去嘴边的血,敛了神色之后微微颔首,“大局未成,小神怎敢轻易死去?”

    沈溪山约莫对她有成见,态度极其恶劣,不再搭理她的话,而是偏头,将视线一转,落在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宋小河身上。

    她雪白的衣裙染满了血,变得赤如火焰。

    静悄悄地躺在地上。

    沈溪山擡步走过去,站在她边上。

    宋小河并未死去,还留有微弱的呼吸,正闭着双眼,血染红了下巴,混着泪水,看起来颇为可怜。

    龙神漠然的神色上终于有了变化,原本冰冷的眸子柔和许多,他蹲下来,用手轻轻将宋小河脸上的血给擦去了,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沈溪山抓起她的手。

    她的手被业火红莲侵蚀,变得极其冰冷。

    他将宋小河的手摊开,然后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贴在她冷硬的掌心,缓慢地蹭了蹭。

    远处的天际传来了低沉的雷声,像是野兽的嘶吼。

    厚重的云层开始在天穹铺散,往不辞春的上空汇聚,闪电宛如一条条细长的白龙,在云层之间肆意流窜。

    烈风呼啸,天地间风云骤变。

    红光从宋小河的身下散出,随后一朵赤红的莲花瓣探了出来,紧接着两瓣,三瓣。

    沈溪山见状,松开了手,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小小的莲花从她身下绽开,用柔软的花瓣将她娇小的身体包裹起来,而后轻缓地闭合。

    一朵赤色的红莲花将她整个人包住,十分慢地转动着,溢出的红色光华,丝丝缕缕,漂亮得惊心动魄。

    沈溪山看着那旋转的莲花,随后仰头,一跃而起,化作一支金色的利箭,直直往天际冲去,冲入了雷光闪烁的云层之中。

    他的离去,让在场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天大的威压消失之后,有些胆小的人开始奔逃,有些却盯着那红色的莲花,打着贪婪的主意。

    云馥看着沈溪山离开,忙指挥着战龙往后退,退到山谷的边上,思量着若是龙珠她得不到,那得到宋小河的极寒之力,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只是雷云凝聚得越来越多,遮住了皎月与星芒,整片大地都被黑暗给笼罩,阵阵雷声不断响起,闪电频现,仿佛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雷暴。

    现在过去,随时有被巨雷击中的风险,云馥不敢随意妄动。

    千百仙门弟子走的走,留的留,灯火撤了一半,光芒黯淡不少。

    空中的狂风乱卷,伴着天空的低吼,震得人心头发麻,众人凝视着那朵莲花,无人言语。

    “小河。”

    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醒醒。”

    宋小河在迷蒙之中,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梁檀正站在面前。他一副年轻时候的俊美模样,穿得风流倜傥,笑意绵绵,唤道:“小河。”

    “师父。”

    宋小河睁大眼睛看着梁檀,清凌凌的眼睛复上水光,不敢眨眼,生怕下一刻他就消失。

    “师父。”她又唤一声,充满委屈和难过,瘪着嘴,哭起来,“师父,我好想你。”

    “小河。”梁檀向她伸出手,“来,牵着我的手。”

    宋小河赶忙把手递过去,才发现自己的手稚嫩幼小,看起来像是四五岁的样子。

    梁檀牵着她,慢慢地往前走着。

    周围一片虚无,是没有任何景色的茫白,什么也看不见。

    但梁檀牵着她走了一段,忽而绿油油的草地顿现,蓝天白云悬在头顶,一眼望去,天高阔野。

    这是沧海峰。

    她回头,就看见身后是她和师父居住了十多年的小屋子,宋小河拉了拉梁檀的手,“师父,我们越走越远了,不回家吗?”

    梁檀笑着说:“家何时都能回啊,但是你,要走出去看看。”

    宋小河向来听师父的话,她乖巧地被牵着,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而后梁檀停住了,说:“小河,往前走吧,慢慢地走,别摔倒了。”

    宋小河看着他,问道:“师父,你不能与我一起吗?”

    梁檀转身,身后出现了一人。

    那人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神色淡然而平静,仔细看,平淡的眼睛里却有着轻微的笑意。

    这是梁清。

    “师父要在家中陪着你师伯。”梁檀说:“我们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宋小河重重地点头,说:“那师父要等着我!”

    梁檀摸了一把她的脑袋,轻声道:“去吧。”

    宋小河继续往前了,身体渐渐长大,没走多少路,沧海峰的景色就消失,取之而代的,则是酆都鬼蜮的苍凉地界。

    这里奇形怪状的妖怪横生,丑陋的魔神盘着尾巴,他们好奇地朝宋小河张望着。

    忽而苏暮临从一旁跑了出来,兴奋地拉住她的手,唤道:“小河大人,小河大人!”

    宋小河歪着头看他,然后说:“苏暮临,你要陪我一起走吗?”

    “当然,我要一直追随小河大人!”苏暮临与她并肩而行,二人往前,走过了酆都鬼蜮。

    “宋姑娘。”

    身侧传来温柔的轻声,宋小河偏头看去,就见谢归站在边上。

    他穿着一身竹青长衣,长发冠起,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正笑着看宋小河。

    “谢春棠,你也来了?”宋小河道。

    谢归上前,与她走在一起,说:“在下也陪宋姑娘走一程吧。”

    三人同行,苏暮临与谢归不对付,阴阳怪气地刺了他两句,随后走到了夏国。

    荒败了百年的夏国,灿阳之下,鲜艳的海棠花随风飘摆着,落了满地的花瓣,美不胜收。

    谢归站在了海棠树下,忽而一个少女跳下来,扑进谢归的怀里喊着哥哥。

    这是谢采蕴。

    兄妹二人向宋小河道别,漫天的海棠花瓣纷飞,天边晕染了霞光,宋小河便在红霞之下,继续往前走。

    她和苏暮临走过寿麟城,走过长安,走过江南,来到了南延的不辞春。

    面前站着步时鸢。

    她手中握着珠串,面色虽然还是消瘦的,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温柔的眼眸看着宋小河。

    “小河,走到这里了?”

    宋小河轻哼了一声,有些生她的气,“鸢姐,何故骗我?”

    步时鸢擡手,往她脑袋上揉了两下,并没有解释,只是说:“再往前走走,还差最后一步了。”

    宋小河便继续往前走,苏暮临停下了,与步时鸢站在一处,没再向前。

    她独身一人前行,身边的景色暗下来,天地混沌。

    周围起了大雾,宋小河渐渐看不清前路了,她走走停停,四顾茫然。

    “宋小河!”

    一声厉喝炸响,宋小河被吓了一跳。

    随后她就看见面前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人,其中关如萱和钟浔元,钟慕鱼和鱼皎站在前方。

    后面的众人,有些她认识,是寒天宗和钟氏,有些不认识,是各门派的人。

    “你勾结魔族,不知从何处盗取了这通天法力,意欲何为?”

    “你杀了钟氏家主,搅乱了整个寒天宗!你害得关氏族人离散,闹得人界不得安宁!”

    “你将沈溪山拖下神坛,他原本是天纵奇才,走通天之途,而今却落魄至此,还因你而死,你可有悔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嘈杂的声音充斥了宋小河的耳朵,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呵斥重重砸在她的心头,众人疾声厉色,让她下意识心生畏惧。

    云馥从人群中走出来,讶然道:“你犯了那么多罪吗?”

    “你们这是对我强加莫须有的罪名!”宋小河生气了,大声反驳道:“我根本就没有做错!”

    “我也没做错啊。”关如萱说:“我是为了我的家族,若我不做那些事,关氏就会落没,我的族人亲朋,最终都会流离失所,成为食不果腹的平凡人,我没有选择。”

    “我也没做错。”鱼皎道:“我是为了我师娘,她平白被恶人砍了手脚,我只不过是想再让她奔跑,抚琴。”

    “我娘为不辞春战死,舍弃性命,最后因皇权贵族的私欲被强加污名,被世人唾骂那么多年。这样的掌权者,不止是我娘,定然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被诬陷,残害,我不过是想肃清那些人而已,难道我做错了吗?”云馥紧跟着说。

    到了钟浔元,他耸耸肩,道:“我年幼被舍弃,无人在乎我的死活,我只是想要活下来,活得更好罢了。”

    宋小河攥紧拳头,“可你们害了无辜之人!”

    “他们也害了许多人。”云馥转身,指向身后的众人,说道:“这便是现世凡人的模样,你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却说你有罪。”

    云馥对着宋小河笑道:“你身怀龙珠,又拥有那么强的力量,在他们的眼里本身就是一种罪啊。世人罪孽深重,如此肮脏不堪,不公之事遍布天下,险恶之心比比皆是。宋小河,这样的世人如何拯救?值得你用尽所有去庇护吗?”

    “这就是你追寻的大道?”

    那些人站在她面前,对着她指指点点,厉声责骂,将一切罪名压在她的头上。

    宋小河的脊梁渐渐不再挺直,娇小的肩膀扛不起这样的压力,她有些瑟缩,往后退了两步。

    归根结底,她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有通天的本领,与这么多人为敌?

    或许舍弃一切,世间再如何肮脏,如何纷乱,都与她不相干。

    她应该往回走,走回沧海峰那个属于她的小屋里,那才是她此生的归宿。

    宋小河如此想着,可脚步却迟迟不肯后退,身前的骂声越来越响,扑面朝她压来。

    “宋小河。”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并不响亮,但宋小河还是在吵闹的责骂中听得清清楚楚。

    她惶然转头,就看见沈溪山站在侧旁,嘴角挑着一抹不明显的笑,眸光清亮。

    宋小河紧忙往前两步,跑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抱住,眼泪尽数蹭在他的胸膛。

    “你这个笨蛋,怎么又在哭?”沈溪山笑她。

    宋小河仰起头,看着沈溪山,茫然地问道:“何为大道啊?我不明白,沈溪山,你告诉我。”

    沈溪山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擡手,在她的耳垂处捏了捏,又在她的脸颊上捏了捏,随后说:“你回头看看。”

    宋小河听闻,便回过头。

    她看见了师父,师伯,看见了谢归,谢采蕴,苏暮临,步时鸢。

    紧接着还有,孟观行,杨姝,还有那些消失的夏国子民,那些守城的南延将士,还有云尘,有许许多多的生面孔,他们身上穿着仙盟的宗服,是每一次出任务牺牲或是重伤的仙盟弟子。

    再远一些,就是总是给摸着她的脑袋的孙玉珍,同行路上给她分吃食的倪莹,一些在仙盟给予她陪伴的人。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眼眸似乎有着力量,源源不断地送给宋小河。

    宋小河一一看去,早已泪流满面。

    宋小河一直觉得自己孤单,可是回头望去,其实在每一段路上,她似乎都有人作陪。

    沈溪山牵着她的手,低头看她,“宋小河,你现在明白何为大道了吗?”

    宋小河点头,她明白了。

    她松开了沈溪山的手,一步一步朝着斥责她的人群走去。

    强劲的风将她的衣裙吹得翻飞,四条小辫纷扬,甚至迷了她的眼。她用袖子挡在脸前,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坚定地往前。

    于是责骂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双耳几乎被这种吵闹声占满,一声一声,全是对她的讨伐。

    宋小河走入人群之中,她顶着狂风和喧声,脚步却逐渐加快。起初还是慢慢走着,到后来变为疾走,最后她开始奔跑,从小跑到大步狂奔。

    何为大道呢?

    宋小河心想,就像是在世间飘荡百年,只为解开夏国封印的谢归。

    是忍辱负重,受尽嘲笑也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师父。

    是带领着七千将士,死守不辞春的云尘将军。

    是甘愿化为黑雾的谢采蕴,是为救弟弟自抽一魄,坦然面对死亡的梁颂微,是甘愿为父母妻儿争一线生机而留在不辞春的人们。

    这世间的确有太多太多的不公和肮脏,可也有那些舍生舍命的奉献之人,也有善良淳朴的寻常之人,更有不畏艰险,攀登仙途,只为人界争一分气运的修仙之人。

    是恶必除,是善必扬,是英勇必以歌颂,是牺牲必以铭记。

    是薪火传承不息,人族绵延昌盛。

    这才是宋小河以凡人之心,凡人之躯所攀登追逐的大道!

    她的心口亮出红色的光芒,呼啸的风忽而从她身后席卷,化作一股无比强大的推力。

    她乘着风,越跑越快,身体也极其轻盈,终于跑出了层层迷雾,跑出了厉声的吵闹,得见天光。

    混沌黑暗的天地之间,雷云滚滚,狂风怒号。

    那朵红莲飘到半空中,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猛地炸开了炫目的虹光,刹那间将天地渲染得瑰丽至极,令所有人被强光刺得下意识遮了眼。

    紧接着,莲花的一瓣一瓣绽开,浑身血污的少女站在其中,浑身缠绕着赤色光芒,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庞,墨色的眼眸清澈无比。

    任凭狂风呼啸,她自坚韧不摧。

    众人爆发出哗然之声,都以为宋小河已经无力反抗,却没想到她还有再站起来的力量。

    云馥也震惊地瞪大眼睛,恐惧蔓延了她的全身,死死地盯着站在红莲之上的宋小河,她心中明白,完了,全完了。

    宋小河又站起来,那便再也不会有什么将她击倒。

    天穹之中,滚滚雷云开始往旋转,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云涡,中心之处黑暗无比,隐隐闪烁白光。

    原本低吼一般的雷声也逐渐变得强大,盖满了整片苍穹,延至视线的尽头,全被这雷云占据,凡人在天穹下,不过是渺小的蝼蚁。

    而云涡的中心,正悬在宋小河的头顶上。

    只见乌黑的云间,隐隐有龙鳞出现,搅动着云层闪电,时不时露出令人震撼的巨大身躯。

    龙似乎盘旋在整片天穹,庞大到底下的众人险些吓疯,浑身瘫软地摔成一片,连滚带爬开始四处逃窜。

    较之云层里的神龙,云馥踩着的那条反而真的变成了虫子一般大小。

    宋小河擡头,看着天上那迅速卷积的雷云,沉默不语。

    她知道,这是属于她的雷劫。

    行路难,行路难。

    仙途艰险,大道坎坷,千万人往之,千万人坠落。非千锤百炼,如何铸得仙骨,登得天梯?

    宋小河一路磕磕绊绊,终于也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迎来了天劫。

    她双手凝聚出赤色光芒,将自己完全覆在光芒之中,化作黑暗天地间独一抹鲜亮而纯粹的色彩。

    雷声渐增,密集起来,银色的闪电开始频繁出现在云层里,乌黑的云中聚集起光芒,一层一层,描绘出云涡的轮廓。

    凌厉的风遇上了业火红莲的寒气,变作刮骨之刀,在空中疯狂舞动,所有人开始往远处逃窜。

    旦见云层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给人一种白昼降临的错觉,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雷暴。

    随后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无声的,寂静的。

    但天地被照得骤亮无比,仿佛所有污秽都无所遁形,俱清清楚楚地展示在这强大的天光之下。

    下一刻,震彻天际的雷自万丈高空猛然劈下!

    雷声炸响,如同将天地生生撕裂一般,大地剧烈震动,仿佛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重重劈在宋小河的头上!

    所有力量只集中在那一瞬,神雷落下之后,片刻就消散了。

    但并未结束。

    第二道巨雷也很快接上,甚至比第一道雷更为震响,更为迅猛!

    红莲绽放,赤光弥漫天际,万千莲华遍布不辞春,往远处蔓延,铺满了整片龙息之谷。

    天摇地动,方圆千里仍有余震,所有梦中的百姓都听见了雷声,有好事者起身查看。

    却见遥远得几乎看不见的天边,雷光迅猛落下,接连不断。

    于是众人惊呼,此乃神迹。

    天雷是六界最为霸道之雷,六界万灵若要修炼得道,无不受它一劫。

    宋小河汇聚了全身的力量,几乎埋没在漫天的雷声中,她的耳朵被震得失聪,天似乎塌下来,往她的头顶上压。

    她咬死了牙关,半步不肯后退!

    九天神雷连续降了九道。

    最后一道几乎像是要将大地劈穿,方圆无数百姓被天雷余韵震荡,昏死在地,幼儿啼哭不止。

    待这道雷落下之后,所有雷云开始消散,风声渐停。

    皎月重现,星芒点点。

    降下天雷之处却没有任何痕迹。

    天空下,巨大的红色的莲花在宋小河的背后绽放,层层花瓣鲜艳绚丽,漫天的光照亮了黑夜。

    宋小河就站在那红莲之前,衣裙轻摆,浑身的华光中环绕着虚无的白气。

    刹那之间,好像人界万物生灵的声音都传到了她的耳朵里,祈福的百姓,受苦的灾民,战争下饱受摧残的弱小者,天灾中无端遭祸的可怜人。

    神明听世音,则福禄降,厄灾除。

    “一雷飞升,九雷晋神。”

    步时鸢看着宋小河的身影,弯唇笑了。她耗尽神力算得宋小河九九八十一劫,在人间游荡百年,多次插手凡人命途导致业果缠身而无数次濒死,为的便是这一日,“人界之神,终于现世了。”

    黑色的雾从步时鸢的身上飞速散去,她的体态变得板正,原本骨瘦如柴的身躯也丰盈起来,面色渐渐红润,那股始终环绕她的死气终于消失。

    缠绕她百年的业果,终得偿还。

    与此同时。

    天界飞升仙钟和神钟一同震响,浑厚的声音传遍四野,仙神两族同时停下手中的事擡头,露出震撼的神色。

    仙钟坐落在天梯之上,许多年前,凡人飞升之后踏上天梯,此钟便会响起。

    只是自从天梯断裂之后,便再无凡人飞升。

    而今这仙钟再次响起,原本断裂粉碎的天梯一层层接上,就意味着凡间有人飞升了,伴着神钟一同响,就表明那凡人不仅仅是飞升,并且越级晋神!

    这是六界中从未有过的先例!

    这消息惊动了上三界,很快就传遍六界,所有人都翘首以盼那通天之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都会知道,那个创造了神迹之人的名字——宋小河。

    新天历九万九千七百年。

    凡历崇嘉二十八年。

    天道压人族七千年,致使凡间天灾不断,妖邪横生。

    在这盛夏之际,宋小河招至雷劫,越级晋神,重建天梯,成为天下第一人。

    自此以后,人界生灵有了庇佑之神,式微的气运将节节攀升,人族将迎来鼎盛。

    宋小河只觉得身体轻盈无比,身上所有痛苦消失了,她站在空中,体内蕴含着无穷的神力,她止了神识,感官恢复正常。

    尤其令她满意的,是那双眼睛。

    她能够在夜间看清楚所有东西了,比先前在白日里偶尔也瞧不清的状态好太多太多。

    她看见云馥满目惊恐地踩在那条腐败之龙的头上,而那条凶猛的龙此刻匍匐在地,吓得如死了一样。

    宋小河抽出木剑,身形一晃,如一道捕捉不到的光影,等云馥的目光定焦之时,宋小河已经落到了面前来。

    她下意识抱住脑袋,将身体蜷缩起来,身体吓得发抖。

    然而宋小河的剑却只刺入了她身下的腐龙,旦见红光闪烁,那条龙便从头到尾裂开,顷刻间便粉碎了。

    腐龙的身躯中飘出一缕魂,飞去了苏暮临所在的方向。

    宋小河站在云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抱成一团的她,说道:“云馥,有一句话你说的是对的。”

    她声音轻缓,平静而从容,带着至高的神性:“这天下的确有数不尽的被恶念驱使之人,他们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罪不可恕。但这世间本就善恶并存,没有绝对纯洁的净土,你做不到,诸天神明也做不到。”

    宋小河收了剑,看着自己白嫩的手掌,一朵小巧的莲花在她掌心绽放,精致玲珑,“弱小之人无所依靠,正义无人伸张,当残酷的真相被掩埋时,无辜之人被污蔑时,才更需要有人奋力登上天梯,成为庇佑凡人的神明。如此,才能让人族长盛。”

    她将手一握,莲花便被捏碎,光芒从指尖散去,飞快地飘向四面八方。

    宋小河纵身,飞向了极高的地方,低眸往下看。

    就见复盖了不辞春的赤冰散去,满地的枯骨化作青烟,堆积在一起的无头之尸也像是被风吹散的砂砾,那些战争留下的残影,那些云馥舍不下的执念,在她的神力下一点点消失。

    云尘的尸体也开始散去。

    她发出微弱的声音,“我……乃……将军……”

    云馥嘶声哭喊,拼尽全力奔跑过去,“娘,娘!不要离开我!!”

    她猛地抱过去,却抱住了一团散沙,无头将军散在了风中,化作无数烟尘,云馥抱了个空,伸手慌乱地捞了几下,什么也没有。

    她仰天长啸,身上的灵力猛然爆发,白色的光芒如同一场大雾,迅速在不辞春中蔓延。

    随后一阵风起,就见浓郁的雾气过后,战鼓响起,号角长鸣。

    七千将士在城门外厮杀,血染红了土地,嚎叫声怒吼声不断,场面触目惊心。

    云尘身中数箭,铁甲尽裂,长枪也断了一截。

    她站在城门之前,用长枪挡着几人的刀,后退数丈,脊背撞上了城门,发出沉重的闷响。

    她似乎力竭了,粗重地喘着,却仍旧站得笔直,满脸的血将她的面容染得惨烈可怖,只听她的声音振聋发聩,“我云尘,乃是不辞春的将军,自当誓死守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尚存,就决不允许尔等罪孽之刃,伤我南延黎民!!!”

    随后长枪尽断,利刃穿透铁甲,刺进云尘的体内。

    她惨叫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流下两行血泪,仰天喊道:“皇上!皇上——!臣,负尽皇恩啊!”

    她声嘶力竭,悔恨的喊声直冲天际。

    云馥灵力散去,摔倒在地,奋力向前爬,哭声凄惨,“我娘到死都不知道皇帝放弃了这片土地的百姓,放弃了他们将士的性命,她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不甘自己没能守住城,守住城中的百姓!”

    “我娘,不是逃将!她为全城百姓战死,死得荣耀!凭什么那些王权贵族就可以颠倒黑白,坐享其成,受百姓爱戴!辱我娘铁骨,让她被世人辱骂多年!而这为百姓抗敌顽抗到最后一刻的七千英魂,却被钉上逃兵的骂名,埋藏于地下!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宋小河!”她的尖声从底下传上来,喊劈了嗓子,喊得满口鲜血,双目赤红,“宋小河!你看清楚了吗?我娘的每一寸骨骼,每一片血肉上,都刻满了忠字,那些人怎么敢,将她钉在罪人之柱上!”

    云馥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甘心。

    她认为这世间的人被贪欲侵蚀,不配得到拯救。

    宋小河成为第一个神,成为人界唯一的神,她会继续庇佑那些恶人,让他们享尽荣华富贵,然后寿终正寝。

    而她的母亲,那七千英魂,将永远洗不尽污名。

    “我不会。”宋小河听到了她充满恨意的心声,用平和的目光望着她,“云馥,我会将你母亲和城中所有战士的事迹告知天下,我会让那些掩盖自己罪孽的人得到惩罚,后世之人将为你的母亲立像,为七千英魂立碑。”

    “我绝不会让不辞春的任何一位烈士,背负罪名,无辜枉死。”

    宋小河仰起头,闭上眼睛的瞬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她伸展双臂,神体浮于高空,那朵巨大无比的红莲极快地展开,旋即融在风中,飘散。

    片刻,一场大雨落下,覆盖方圆百里。

    天降甘霖。

    地上逐一开出了莲花,从城头到城尾,铺满了每一寸土地,鲜艳而美丽。

    当浸满烈士鲜血的荒土盛开赤红的莲花,神的庇佑就降临在这片壮烈的土地上,随之而来的,便是新生。

    红莲散去,茂盛的草拔地而起,以往盛开在不辞春的各种花朵也纷纷绽放,放眼望去尽是蓬勃的生机。

    神力将城中所有魂魄凝聚,他们站得密密麻麻,泣声高歌:

    “我们的——将军啊——”

    “我们的——英雄啊——”

    “您的功绩,永垂不朽——”

    “您的英烈,万载千秋——”

    “只愿来生逢盛世,再无赤血洒焦土,再无烽火不休,只求神明庇后世,求天灾少有,求和平长留。”

    这片土地之下,曾埋着枉死的阴魂,埋着不朽的忠骨,埋着云家凌云长志,埋着云舒窈百年来的悔恨和牵挂。

    她趴在地上,听到这齐声高歌,恍然回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个夜晚。

    她的母亲云尘端着甜汤走进房中,蹲坐在她的床榻边,用手掌覆在她额头上试探着高热退没退,然后擦着她的眼泪轻声细语,笑着对她说:“我当然是跟舒窈一起离开呀,你是我的女儿,我定然会永远与你在一起的。”

    后来她回到不辞春,在那堆叠了七千具尸体的坑中翻找,忍受着腐烂的尸体爬满的驱虫和浓烈的臭味,在里面翻出了她娘的尸体。

    她将那无头尸体背在背上时,才发现原来母亲的身体并不比她高大多少,肩膀也并不比她宽阔多少,褪去战甲之后,她也就是寻常女子的模样。

    此后多年,云馥仍旧为那天晚上,她摔了的那一碗清汤面耿耿于怀。

    每每想起,就心痛如刀绞。

    尤其是母亲看见她摔了一地的面条,敛着眉沉默半晌后,又笑着对她说:“舒窈不想吃,那便不吃了。”

    这个画面,她毕生难忘,刻骨铭心。

    “娘……”云馥哭得抽噎,吐血不止,发出痛苦的悲鸣,“对不起,舒窈对不起你……”

    忽而一人走到她的面前,云馥擡起头,看见来人是步时鸢。

    如今败局已定,云馥将死,也不在意步时鸢利用了她,欺骗了她。

    就听她道:“你娘已经轮回,先前同行的杨姝,便是她的转世。”

    云馥猛然瞪大眼睛,惊愕地往前爬,想要抓住步时鸢的衣摆,“你说什么?!”

    步时鸢往后退了两步,就见杨姝正站在后方。

    宋小河洒下神的庇佑,孟观行,杨姝等人都恢复了伤势,她随着步时鸢来到此处,看见了趴在地上边吐血边哭的云馥。

    杨姝坐在她面前,拉着云馥的两条手臂抱起来,毫不嫌弃她身上的污浊,将她抱在怀中,叹道:“你这孩子,怎么执迷不悟成这样呢?你娘都死了那么多年,轮回成了我,你却还惦记着前尘往事。”

    云馥抱住她的脖子,哭喊着:“娘,我好想你……你教我的那些功夫,刺绣,还有厨艺,我都已经练得很好了,我想再给你看看,都没有机会……”

    “好了好了,别哭了。”杨姝拍着她的后背,想起来时在灵船上刻苦地练功,低声道:“你也是个好孩子。”

    云馥又说:“我真的后悔当初一直与你争吵,没能放下对你的成见,我那么不懂事,甚至没能与你好好分别,若是我能早些练好功夫,就能与你一起留下守城,与你一起死。”

    “这天下间的父母,哪个愿意看见孩子死在自己面前呢?”杨姝道:“你好好活着,就是对你娘最大的回报了。”

    云馥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忽而慢慢平息下来,哭声变小,慢慢地抽泣着,说:“娘,再给我唱一曲儿,好吗?”

    杨姝不大会唱曲儿,但是她出任务时走南闯北,也听过不少当地的曲子,于是下意识挑了一个哼给她。

    她抱着云馥轻摇,嘴里哼着悠长轻快的小曲儿,然后一点一点地听着云馥断了气息,就此长眠。

    杨姝并未感到悲伤,却在最后也落了一滴泪。

    宋小河自空中落下,只觉得大地忽然传来震动,轰然声响自身后传来。

    她转头,就看见一扇巨门拔地而起,朝两边敞开,门上雕刻着凶猛异兽,上头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冥界之门。

    门后走来两个面色惨白的俊俏男子,着一黑一白长袍,戴着高帽。

    白袍人挽着木枷,笑眯眯地,高帽上是:一见生财。

    黑袍人手臂上缠着铁链镰刀,在手中甩着玩儿,高帽上则是:天下太平。

    两人走到宋小河面前,同时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贺喜上神,我等是冥界使者,前来从上神手上接人。”

    这黑白二人虽然长得并不骇人,但宋小河是听着两位的故事长大的,心中难免发毛,她将长生灯掏出来,说:“这,这是我的师父和师伯……”

    “哦,懂了。”那白袍子笑道:“关系户嘛,我们会多加关照的。”

    “那……”宋小河问:“他们转世之后,能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吗?”

    “这有何难,上神若想知,届时往天界送一本册子即可。”白袍子一副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让宋小河稍稍有些放心了,也露出笑容,说:“那就劳烦二位了。”

    长生灯送出去时,她满是不舍,对着灯摸了又摸,含泪道:“师父,师伯,我会去看你们的。”

    黑白袍站着看了会儿,等她向灯好一阵道别,才恋恋不舍地递给了两人。接过长生灯,两人走回了门里,继而又一阵地动,那门又沉入地中。

    宋小河好奇地过去瞧了瞧,见地面平整,没有任何开裂的痕迹,不禁道一声神奇。

    旋即一想,她现在也是神来着。

    于是双手往身后一背,压着嘴角笑,有几分小得意。

    刚往前走了两步,面前就有一人出现,落在她的面前,福身一礼,“贺喜上神登上天梯,成为天下第一人。”

    正是扮成娇娇悄悄女子模样的满月。

    宋小河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巴都合不拢,“怎么大家都知道呀?”

    “天界敲响神钟,六界已尽知您的飞升,您破格晋神,势必会成为六界万众瞩目的人物。”满月的双眼里全是仰慕,溢于言表。

    “那我现在岂非很受欢迎?”宋小河捂着嘴,偷笑起来。

    “这是自然,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很多人找上神贺喜了。”满月道。

    “你怎么会在此处啊?”宋小河拍了拍他的肩膀,稍稍正形。

    满月道:“我一直都在附近,只不过现在灵力低微,无法露面,只敢等上神飞升之后才敢出现道喜。”

    宋小河带着他往前走,疑问道:“我先前在城的后面看见了你当初拉我封正的灵域,怎么你以前在这里生活吗?”

    满月颔首:“未修炼出人形之前,我便在此处修行,只是后来战争摧毁了这里,我不得已才离开,那是我看见上神今世的师父拓印了这座城,便跟着他离开了南延,于寿麟城的山中继续修炼。”

    宋小河又问:“我师父是如何有这不辞春的地图的?”

    “当初城中人越山逃亡,我就跟在身后,云将军之女那几日闹得厉害,将行李都扔进了河中,我便在河水下游截住,看到地图之中买的是家书,便将地图给了上神的师父。”满月回忆起从前,语速缓慢道:“只是后来上神的师父想要回南延挖家书时,却因为城中已经变为凶地而无法靠近,只得作罢,藏于寿麟山中。”

    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阿竹将地图给了云馥,云馥根本没有打开行李,没看见她留下的地图和信,行李被满月见到之后,满月为了跟随梁檀前往寿麟山,将地图给了他。

    只是隔了几年,战争平息之后,此地已经被云馥变为凶地,梁檀只得返回。

    许多年后,宋小河去了寿龄山,将那地图挖出,再来此地送梁檀的魂魄。

    这份地图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到了宋小河的手中,形成了闭环。

    她沉思半晌,而后道:“我会把这些家书挖出来送给他们的家人,总之你也辛苦了,这一路走来你帮了不少忙。”

    满月红着脸说:“能帮上神,乃是我的荣幸。”

    宋小河好哥们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再藏起来修炼,早日飞升。

    满月临走前,到底是把自己的乳牙给送出了,言宋小河何时想要找他,烧掉乳牙即可。

    宋小河自然收下,与他道别。

    她浑身轻松,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想要去找沈溪山,却见苏暮临狂奔而来。

    “小河大人!!”他高举双臂,振声呼喊。

    宋小河欢快地迎过去,两人就差手拉着手转圈圈了,她赶忙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了好了!全好了!”苏暮临维持着魔体,银色的长发,雪白的双耳,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眼角眉梢都是高兴的,说话时手舞足蹈:“小河大人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我的选择不会出错!如今你飞升晋神,我也跟着升天,日后在魔族我看谁瞧不起我!”

    宋小河讶异地看着他,道:“有一件事你可能搞错了,我不是龙神。”

    其实宋小河早有怀疑,那些她莫名其妙在睡着之后跑去沈溪山床上的夜晚,还有当初沈溪山的封印与她体内魂魄的封印相同的图案,这些过往暂且不说。

    就是先前步时鸢启动阵法召出的赤炼神火,宋小河的胳膊只是沾染了一点,就烧得灼痛,留下骇人的伤口,沈溪山的身体却半点事都没有。

    龙神之体,自然坚固无比。

    苏暮临听到这话之后,往后面张望了几眼,随后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飞快道:“谁在乎那些啊!沈溪山那个恶人就算是龙神,也比不上小河大人,你现在是六界中唯一的凡人之神,今后可了不得啦!上古时期的人神主宰六界你知道吗……”

    他跟在宋小河左右喋喋不休,宋小河听得捧腹大笑,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嘻嘻哈哈好一会儿。

    再往前,宋小河就在路边看见了沈溪山。

    他偏挑高的地方站,踩在断壁之上,双手抱臂,嘴角往下沉着,似满脸的不耐烦。

    龙角已经收起来,双眸也变回了黑色,他现在仍是凡人的外形。

    孟观行站在边上,正仰着脸与他说话,看那口型,约莫说的是:“溪山,你站那么高做什么?快下来。”

    其他猎师则围在旁边,杨姝与步时鸢交谈。

    清风徐来,城中春意盎然,风景如画。

    宋小河一瞧见他,心中便满是欢喜,加快了脚步走过去,随后开始与孟观行,杨姝,庄江等人说话。

    众人都是死里逃生,还不知宋小河飞升之时,相互宽慰着此行的惊险。

    等寒暄完了,宋小河走到沈溪山身边,低声唤他:“沈溪山!”

    沈溪山垂眸,睨她一眼,并未应声。

    宋小河眨着晶亮的大眼睛,来到他边上,将他左看右看,那一张脸当真臭得不行,比先前看起来更恶劣了。

    她拽着沈溪山的衣裳爬上去,也站在断壁之上,歪着脑袋去看他,“怎么?如今龙神大人归位,不搭理我这小小凡人了?”

    沈溪山轻嗤一声,“如今你都是上神了,我哪里敢对你摆脸色。”

    宋小河抓着他的手臂,往他脸上看,“你这嘴角都要沉到地上去了,我与你说话,你怎么不看我?”

    “与我说话?”沈溪山肩膀一抖,侧过身去,拉了个长脸,“上神如今是大人物,忙得很。不是冥界的小鬼,就是那只爱穿着罗裙扮成女子的公狐貍,要不就是就知道耷拉着舌头傻乐的蠢狼,再然后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有,我哪里有殊荣跟上神说话呢。”

    这酸溜溜的语气,差点把宋小河冲得翻了个跟头。

    “我是先把师父和师伯的魂魄送走,然后又与他们随便说了几句嘛,这也要生气?”宋小河笑眯眯地用手指戳他的肩膀,“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沈溪山又将身子转过来看她,“那我方才去找你,你看见我了吗?”

    “啊?”宋小河愣了一下,回想起来,方才只顾着跟人说话,还真没注意视线里有没有沈溪山。

    沈溪山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方才根本没看见自己。天劫一过他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结果宋小河跟这个聊聊跟那个聊聊,啰里吧嗦地说了一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尤其是那只公狐貍的破牙,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一直送送送!

    他气死了,阴阳怪气道:“也是,我不过区区一条长虫,哪能入得了上神的眼。”

    “我眼神不好嘛,情有可原。”宋小河咂咂嘴,心想沈溪山真是气糊涂了,还把自己比作长虫,于是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亲你一口,你别生气了?”

    话音刚一落下,沈溪山的手就突地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擡,紧接着他的头就往下压,复住了宋小河的唇。

    他用柔软的舌扫过宋小河的唇瓣,深入牙关往里探,轻车熟路地找到宋小河小小的舌尖,带着几分凶巴巴的气势,与她勾缠起来。

    周围人见状,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发出惊愕地低呼声。

    宋小河的脸也爆红,拍打着他的手臂,呜呜道:“我没说在这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