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后来（三）
◎烈酒敬深情，自当一口饮尽，酣畅淋漓。◎
梁檀的飞升之路有些坎坷。
他头一次召来雷劫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岁的高龄，看着滚滚雷云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时，他还害怕地抓着兄长的手,当场吓哭。
只不过这场雷劫，他没渡过去,当场被劈死了。
据说是因为他身上业果众多，缠住了手脚，没能成功渡劫。
宋小河在天界得到消息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喊着师父，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哭累了,躺在沈溪山的怀里睡过去。
梁檀渡劫失败之后,梁清也回了天界,宋小河去找他，却听他说与子敬亲缘已尽。
宋小河听后也不好指责师伯,只得跑回去又跟沈溪山哭了一阵,然后自己跑下凡界，亲自打听师父的转世。
梁檀的魂魄因为是被雷劫劈过,在冥界养了几年才养好,重新送去轮回。
这次轮回,他不再出身穷苦之家,反倒是有了爱护他的亲人，五岁的时候就被送去了仙盟之中。
宋小河鬼鬼祟祟地在后面跟着,沈溪山都受不了她这副做贼的样子,几次要出去安排梁檀入仙门之时,宋小河次次阻拦。
主要是梁檀的资质算不得拔尖,若是送去给青璃教养，宋小河也不大好意思欠下这个人情，可送去给其他人，宋小河又不放心，唯恐师父在别的地方受了委屈，正是纠结的时候，却见梁清又下了凡，将梁檀的转世收作徒弟，继续栽培起来。
她这才大松一口气。
心道原来师伯只是说与师父亲缘已尽，并不是日后再也不管他的意思。
还以为师伯也受不了师父的愚笨呢。
宋小河见梁檀重新拜了师门，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继续回天界去了。
日子倒没什么稀奇，值得一提的是，赶在梁檀前头还飞升了几个凡人，其中就有谢归与伏玉。
谢归当年为救夏国百姓的魂魄在人世辗转百年，积了大功德在身，后来又被满月的灵体养着，身负万木之力，修炼起来自然比别人轻松。再加上宋小河当初重建天梯，如今飞升已经不如当初那么艰难，几十年的修炼，谢归成功飞升成仙。
他上了天界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拜宋小河。
当年一别，宋小河站在海棠树下哭肿了眼，而今再见他一袭赤色长袍，容貌昳丽立于殿中，神采奕奕冲宋小河行拜礼，仿佛那场初遇也不过昨日之事。
伏玉则是当初在长生殿做了百年的掌灯人，自然积了一身功德，步时鸢当初与他有约定，在他转世之后将他引入道途，他自不负当初的求道之心，不过几十年的光阴就修得正果。
一连飞升两个凡人，宋小河大为高兴，在仙界摆了宴席，庆祝两人的飞升。
平日里不忙的时候，宋小河就会跑下凡看一看。
她最常去的，便是江南临安的沈家。
先前不知，后来恢复了第一世的记忆，才知沈氏夫妇，便是夏荣与沈铮的转世。
此事宋小河后来专门问了沈溪山，才得知他当初去冥界入轮回时，正遇上两人轮回，据说是在凡间做了苦命鸳鸯，到了死后也不愿分离，正是哭闹的时候。
沈溪山念及当年头一回下山，便被沈铮带回去给了一杯茶水，便向冥王提出要此二人为他凡身之父母。
此事不难，冥王当即就应了，沾了龙神的气运，二人的命途可想而知，直到如今沈氏依旧是江南不可逾越的高山。
当初沈溪山认回龙神的身份，自然不会再去认那二人是爹娘，但也给沈氏二人送了龙凤胎作为补偿。
如今几十年过去，那龙凤胎也已经长大，女孩接管沈氏家业，每回宋小河去沈家都是她亲自来接待，男孩则出去游山玩水，颇为逍遥。
沈氏夫妇年纪也大了，宋小河每次去并不久留，与崔明雁聊些闲话便不打扰她休息。
生老病死属人间之常态，宋小河知道下回再来，可能就见不到他们二人了，难免有几分伤感。
沈溪山见状，少不得要花心思来哄她，带她去逛一逛凡间的夜市，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人像是两个寻常的凡人，手牵着手走在灯火阑珊下，于热闹的人群中穿行，买两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围在人群中看台上精彩的杂耍。
看得高兴了，宋小河会拍手欢呼，被邀请上去亲自抡大锤，砸一砸那杂耍人身上的石板，然后大方地给一个银锭当赏钱——总归现在不穷了，不会像以前那样抠抠搜搜的，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逛累了，宋小河就会跟沈溪山并肩坐在高高的房顶上，吹着夜风看一看人间的万家灯火，太平盛世。
宋小河心里还是有些想念师父的，总是忍不住说起当年与师父一同在沧海峰的旧事。
沈溪山总是静静听着，仿佛能从宋小河的嘴里听到全天下最有趣的事，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他都听得认真，是世人绝对瞧不见的，属于龙神的另一面。
在人间的偷闲的日子里，宋小河还去了皇城。
当年不辞春的七千将士之事，宋小河以托梦的方式告知了皇帝，此案彻查闹得轰轰烈烈，上上下下牵连了一百多个朝臣和地方官员，皇帝念着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敢在此事上有丝毫怠慢，快刀斩乱麻，将当初知此事而瞒此事的人一律处理了。
时隔多年，云尘的名字终于在民间传响，还被追封为镇国女将，立了金像摆在皇城脚下，受五湖四海的百姓祭拜。
另立烈士碑，将七千将士刻在碑上。
宋小河去参拜女将金像时，瞧见那佝偻着背，正在金像边上打扫的老妪，竟然是云馥的转世。
她戴罪之身转世，颠沛流离一生，也算是受尽了苦楚赎罪，到了晚年就谋了个为金像洒扫的小职糊口，日复一日地在女将金像边扫着灰尘落叶，也算是守着昔日的母亲到死。
宋小河与她对视一眼，随口问了几句她的生平，最后道了句保重便就此别过，未曾多聊。
反正人各有命，走上什么样的路途，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决定的。
若是还有缘分，定会在将来的路上再遇，若是无缘也强求不得。
宋小河在人间偷闲了两个月，还是被逮上了仙界，被抓回去开朝会，商议与妖族合办修仙学院之事。
人与妖两族结怨多年，想要彻底消弭两族的恩怨一时半会根本做不到，所以宋小河想先开办两族共存之仙门。
只是万事开头难，现在连去仙门任职的人都找不出来，一开会就是拿着几张纸，问谁愿意去，众仙跟着打太极，说来说去找不出合适的人。
最后竟是谢归站出来，主动扛起大旗，愿意主动讨了这苦差事。
有人带头，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宋小河大笔一挥，分派了好些仙人跟着谢归下凡办事，结果发现这样一分配，仙界竟没有几个能用的仙官了，于是此事还是暂时搁置。
商议半天是竹篮打水，宋小河怨气大得惊人，天天抓着沈溪山的头发哀嚎，想撂挑子不干了。
宴星稚听闻此事，特地提了酒跑过来开导她，结果两人说着说着抱怨去了一处，等宴星稚醉醺醺地回了神界，也闹着要卸任不干，愁坏了牧风眠。
苏暮临出了个损招，让宋小河捏个傀儡人摆在殿里，再与傀儡人的耳朵连上共感，这样就可以一边在人界玩，一边处理天上的事。
沈溪山听闻觉着这主意不错，于是将苏暮临指派成那傀儡人，让他变成宋小河的模样坐在仙王殿，自己则带着宋小河下凡玩儿去了，苏暮临差点在仙王座哭晕。
不过后来他自己学会捏了泥人，顶替了自己坐在王座上，自己跑下凡偷偷找宋小河去了。
话说两头，梁檀在梁清手底下，也十分刻苦。
毕竟梁清亲眼看着弟弟经历过一次渡劫失败，再不敢溺爱弟弟，平日里对他相当严苛，不准他有丝毫懈怠。
梁檀因此极为辛苦，经常偷偷躲起来哭，为不负梁清的期望，更加勤奋修炼，大大弥补了资质上的不足。
凡历崇越二十二年，三十岁的梁檀终于再次引来雷劫。
这回不再像前世那般窝囊，反而顶着雷劫而上，硬生生扛了一道九天惊雷，成功飞升。
这日宋小河激动得拍碎了桌子，昭告仙界开宴，亲自牵了头麒麟瑞兽去仙界之门迎接梁檀。
梁檀正站在仙界之门的边上，听见那钟声不停地响，还愣头愣脑地寻问这钟为何不敲自响。
宋小河骑着瑞兽奔去，一声师父喊得响彻云霄，“师——父——！！”
梁檀一袭雪白衣衫，一如当年背着宋小河走在沧海峰的星空下的模样，俊美非凡。
看着远远本来的宋小河，他双眸轻弯，露出了个笑来，应道：“小河！”
宋小河等着一声小河也是等了许久，当场泪如雨下，骑着麒麟没刹住，一头将梁檀撞下了登仙长阶。
若非梁清在后拦了一把，他能直接滚下去。
爬起来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这逆徒就是奔着要我命来的！”
“师父！”宋小河慌忙下了麒麟，跑去将他扶上了长阶，抱着他又是哭又是笑，说着这些分别日子里的思念。
梁檀也是泪窝子浅，抱着宋小河大哭一场。
沈溪山在醋坛子里泡了又泡，最终没忍住，一把将宋小河给拽走了，阴阳道：“若非你资质太差，也不至于分离那么久。”
言下之意说梁檀若是资质好，早该像梁清一样，早早飞升了。
梁檀被这一句顶撞得差点又从长阶上翻下去，气道：“我早说了别与这姓沈的小子走太近，嘴巴厉害得很。”
宋小河抹着眼泪道：“师父，你还是说得太晚了。”
梁檀气哼一声，牵着宋小河骑来的麒麟，喊着身后的兄长往里走，询问起宋小河如今在仙界当什么差，嘴上说着没给我丢人吧，眼睛却悄悄打量宋小河，怕她在仙界受苦。
却不想宋小河何止是没给他丢人，如今正是仙界之王，不论走到何处，周围的神仙都要停一停脚步，冲她恭敬拜礼，威风极了。
又见那些仙人对沈溪山也是恭恭敬敬，本以为是沈溪山吃了宋家一口软饭，不曾想旁人都唤他龙神，转头一看，那沈溪山淡然一张脸显然习以为常。
他思来想去，这才明白，几人之中他辈分虽高，但地位却是最低的。
宋小河怕他心中有异，赶紧牵着他的手表忠心，“师父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梁檀嘿嘿笑着，摸了摸宋小河的脑袋，说：“我在意这些做什么，如今能与兄长团聚，还能继续与你继续守在一起过日子，已经知足啦。”
梁清却道：“规矩还是规矩。”
“师伯当真是公正严明之人。”宋小河小声对梁檀说道。
“不必理会，他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梁檀也小声对她说。
几人往仙王殿的方向而去，路上被踩着云彩飘来的宴星稚拦住了，她身后还带了乌泱泱一群人，细细一看，牧风眠，步时鸢，师镜等人都在其中。
“我听说仙界要大摆宴席？”宴星稚手里果然提着酒，说道：“我带着人来一起庆祝！”
宋小河马上就扬高了声音道：“为庆祝我师父飞升，今日特许众仙休息一日，玩乐尽兴！”
凡人最是喜欢摆宴庆祝，宋小河将此习惯带上仙界，三天两头就开宴，载歌载舞，举杯高歌，为原本死气沉沉的仙界带来了无限生机。
宋小河站起身，举着酒杯，高喊，“庆祝重逢！”
随后沈溪山应声而起，接着便是梁檀，梁清，苏暮临，谢归，另一边则是神族众人以及步时鸢，伏玉等人。酒杯撞到一处，发出清脆声响，醇香的酒液溢出，众人笑着应道：“庆祝重逢。”
烈酒敬深情，自当一口饮尽，酣畅淋漓。
登仙长阶恢复之后，接下来便会有数不尽的凡人飞升，原本就要枯竭的仙界注入新鲜血液。
此后天界愈加繁盛，神明庇护凡世，人间太平长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