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满脑子的思绪,孟如寄当然睡不着,于是她选择了打坐入定,很快进入了迷蒙心流间。
只是,与往常的入定不同,这一次,孟如寄只觉自己神智意外的清醒。
她看着自己清醒的走入了自己的梦境里,四周,好似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一样的空间,背景是深一片浅一片的灰色雾团。
孟如寄随意走近了一个雾团,向里面望上一眼,于是,她便能透过那些迷雾,看清里面的画面。
那些诡异瑰丽的画面,既是她的过去,却又不仅仅是她的过去。
她看见了盏烨,画面里,展现的,正是她救盏烨的那天。
冰湖之上,少年衣着单薄,蜷缩在地,他几乎快冻死了。孟如寄正在对盏烨施加术法,术法发出了温暖的光芒,将盏烨包裹,也似融化了这湖上的坚冰与寒风。
她救了他。
可与真实的记忆不同,在这梦境画面里,孟如寄还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孟如寄穿着另一身衣服,是盏烨灭衡虚山那日,她穿着的衣服。她衣裳上,全是暗红的血。
她脸上也被溅上了血珠。她站在救人的孟如寄旁边,痛哭着,嘶喊着:“别救他!别救他!你会后悔的!他不值得!就该在这里!杀了他!”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盏烨血洗衡虚山那日,内心的痛苦哭喊。
她后悔,憎恨,所有的情绪,都在梦境里被放大。
孟如寄看着那个歇斯底里的自己,沉默不语。
这是现实里,生活中,绝对不会出现的她。
她跟盏烨说,她在这么多年来,杀过最多的人是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她就是在心里,无数次的杀死了那样失控的自己。
然后睁开眼,又冷静的,理智的,继续面对自己眼前的岁月。
“哎哟,小孟,很艰难吧。”
一道声音,打破了孟如寄继续窥探自己的梦境。
她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莫离。
莫离笑盈盈的望着她,过于白皙的脸,在这黑暗里,像是会发光一样。他挥手,把孟如寄身边的这团灰色迷雾打散:“噩梦你看这么入神干什么,看看开心点的呗。”
莫离对天空招了招手,一团颜色稍深一点的灰色雾团飘了下来,莫离对着雾团吹了口气,里面的雾团散了些许,孟如寄浅浅往里面一瞥,却是她尚且年幼之时,还是儿童的模样,她正被已经记不清面目的父母带着,光着屁股在河边玩耍……
孟如寄:“……”
她一巴掌拍飞了这团迷雾。
“你荒谬!”
“我好伤心啊,不孝女,都不让我看看你小时候的模样。”
孟如寄没好气的望着莫离:“现在时间紧,别跟我扯闲篇。”
莫离笑了笑:“我可是魇妖,梦境里的时间,不得由我掌控吗。别急。”莫离指了指头顶飘着的雾团,“你要是想看,可以把这些梦境都看完了再出去也来得及。”
“不看了。”孟如寄抱着手望他,“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一直沉睡不醒,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莫离撇嘴:“我受伤了呀。休息嘛”
“那你现在醒的这么及时?”孟如寄冷笑,“外面情况很不好,有个带戾气的人从姻缘树下起来了,他夺了逐流城城主的位置,想毁了无留之地……”
“我知道,盏烨嘛。”莫霖说得轻描淡写。
“你认识他?”
“当然。”莫离笑了笑,“我封印的。”
四个字,很轻,却落进了孟如寄的心里。
“你……”
“我。”
“你是无留主。”
“算是吧。”
这一瞬,孟如寄开悟了,明白了!
为什么他这块破石头之前能把洛迎风的那一金给击为粉末,为什么能用他的石头本体使用出不受金银规则影响的术法。
原来,他就是定这个规矩的人啊!
“你是不是在玩我!”孟如寄气得拽住了莫离的衣襟,“你还让我给你养老!你要养什么老!我进无留之地是不是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那可真不是。”莫离也不恼,还是笑嘻嘻的拍了拍孟如寄的手,“来无留之地都是因为你们自己执念深,怨不得我。养老嘛,谁说当个无留主就不需要养老了。我信不过别人呀,我就信你,小孟。你心眼好。”
孟如寄现在只恨自己心眼好!
忍了气,孟如寄撒了他的衣襟,转过头,深呼吸,平复了情绪:“好,既然这样,也很好。之前盏烨来无留之地,身上带着戾气,你是不想他扰乱这个地方,所以把他封印在了姻缘树下,对吧?”
“小孟聪明。”
“再封他一次。”
莫离叹气,摇头:“做不到呀。”
孟如寄冷冷瞥了他一眼:“别扯什么洛迎风伤了你,你是无留主,在无留之地,能让那东西把你伤成这样?”
“小孟你呀……”莫离笑道,“有时候就是太聪明。我是真的受了伤,不过,确实不是因为洛迎风。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去人间了。”
“你还能去人间?”孟如寄气笑了,但现在也不想跟他多掰扯这件事,“行,继续。”
“我在人间受了伤呀。”
“你去人间受什么伤?”
“之前我第二个女婿,叶大河,不是说了吗……”
孟如寄先打断了他:“他不是你第二个女婿!”
“总之就是叶大河说了,人间现在戾气横生,我就想去看看情况,然后在人间,被一个戾气深重的东西,打伤了。”
孟如寄闻言,皱起了眉头,这才上下打量了莫离一眼。
他站得笔挺,神色自如,从外表上看,看不出一点受伤的模样,但现在的情况,盏烨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也没必要骗她。
“你伤什么时候能好?”
“两三百年吧。”
“你……”
孟如寄一句脏话憋在了喉咙里。
两三百年,等他伤好了去封印盏烨,外面的人间可能都没了。
孟如寄很快冷静下来:“你把方法交给我,我去做。”
“我就是这个意思!”莫离立马应道,“我现在伤真的重,多的力量一点没有,估计是因为这样,盏烨才能打破我的封印跑出来。我把封印他的阵法交给你,你学这个应该简单,但现在对你来说,可能有一个比较困难的事情……”
“你就说重点。”
“你没钱。”
“……”
莫离目带怜悯的望着孟如寄,有些替她感到悲伤的说:“结了这个阵,需要把他引到阵中来,来后用法力将他封印起来,但在无留之地用法力,是要钱的。”
说到最后,孟如寄感觉到一阵阵的头疼欲裂,是真实的贫穷带来的苦难,如山一样压在她单薄的双肩。
即便是在梦境之中,孟如寄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颤抖……
因为贫穷。
她此生是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在她要与毁天灭地的邪恶对峙的时候,竟然最先受制于……
钱!
“你没有办法改改这个破规矩吗?”孟如寄说得咬牙切齿。
“我是可以超脱这个规矩而存在,但,我帮不了你。”
孟如寄累了,真的被这破地方逼得累了。
“牧随……”她用最后的精气神,思索出了一个可能的破局之法,“逐流城是他造的,都说他财可累千山,他肯定还能找到多余的钱。要是能联系上牧随,说不定,有办法。”
“唔……”莫离思索了一会儿,“以前好办,但我现在力量比较弱,要凭空联系上他,估计有些难,你身上有什么与他关联的东西吗?”
孟如寄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手腕,梦境里,她手腕上,也带着那个枝条手镯。
“牧随在上面施过术法,虽然现在不灵了,但应该能有他的气息。你可以此为媒介,联系上他吗?”
“可以,我借此物,入他梦境,将你们二人梦境相连。你就可以与他联系上了。”莫离笑得自信得意,“神不知,鬼不觉。”
“太好了。”
终于不再是坏消息了。孟如寄打起了精神,将手伸了出去:“就在这里,你可以做到吗?”
莫离自信一笑:“当然,我可是,魇天君啊,连上苍,也逃不过。”
莫离伸手,就在这梦境里面触碰到了孟如寄手腕上的枝条。
一层层薄雾从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漾开来,一如之前遮掩孟如寄梦境的那些迷雾。
迷雾飘散,四周几乎被雾气遮掩,这么近的距离,孟如寄几乎都快要看不到莫离的脸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孟如寄从激动变得平静,最后变得有些无语,她嘴角向下,望着面前的莫离。
“魇天君?”孟如寄的语气,已经带了一些轻蔑和讥讽了,“上苍都逃不过,他牧随怎么逃过了?你叫不来他?”
莫离轻咳一声,遮掩自己的尴尬:“这个……得让他睡着嘛。他觉都不睡的,我怎么能把他从梦境里叫过来。”
孟如寄抽回自己的手。
下一瞬,周遭迷蒙褪去,孟如寄倏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这四面都是窗户的房间,孟如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真是……
给她气醒了!
这莫离不靠谱,那牧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被绑来,少说也过了整整一宿了吧!
连着昨天,少说一天一夜过去了,他怎么就不睡觉呢!
醒着干什么!
“咚”一声轻响,孟如寄此时正在什么事都不顺的气头上,她以为是盏烨又要来了,又要与她说什么让她更心烦的灭世之论。
结果她一抬头,却看见,有一扇窗户外,流云霞光里,正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她在梦里都梦不到的……
“牧随?”
孟如寄看呆了。
“孟如寄。”
牧随在窗户外,悬浮于空中,但他神色淡漠又平静,沉稳得就好似这是一楼,他立于平稳的大地之上一样。
“你不赶紧过来,是还想在这里,与你故人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