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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卷 第十三章 新仇旧恨

  翌晨刘裕终于按捺不住,找了个借口,策骑疾风离开凤凰湖,沿颖水西岸奔往寿阳。只要找到胡彬,或许可以弄清楚王淡真现在的情况。

  北府兵的主基地远在建康束面近海的广陵,其势力却紧胁大江,笼罩整个淮河区域。寿阳更处于数条大河交〈Γ扼颖口,是北府兵在西面最前线的重镇,严密监察边荒和荆州两方面的情况。有甚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胡彬的耳目。

  虽然他曾救过胡彬一命,兼之胡彬是何无忌之外,北府将领里最清楚谢玄心意的人,可是要胡彬这个北府重将,视他刘裕为领袖却绝不容易。还好发生了白云山区的异事,无形中帮了刘裕一个大忙,令胡彬误以为天降警兆,以为他就是那应灾异而生的真命天子,受到上天的宠幸来改朝换代。

  刘裕心中苦笑。

  他宁愿没有听过燕飞说的话,盲目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那会大添他一往无前的无畏信心。只可惜他晓得事实完全不是胡彬,或其它人所想的那回事。

  他并非真命天子,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他亦不能向别人解释,纵然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只好让误会继续下去。刘裕心中不由生出荒谬的感觉。

  现在王恭已死,以司马道子一向赶尽杀绝的行事作风,会对王恭一家千方百计的逼害,王淡真会变得孑然一身,孤立无援,但也再没有家族的负担。假如自己不趁此时把她救出桓玄的魔掌,怎对得起她呢?这正是他苦苦压制,对江文清的欲念的背后的原因。

  现在桓玄忙于对付建康,他只要找到胡彬弄清楚江陵的情况,大有可能在反攻边荒集前,拯救王淡真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不会计较王淡真的过去,对她的爱已超越一切。他会尽心尽力爱护她,以弥补她家破人亡的伤痛,让她幸福、快乐和自由。

  想到这里,刘裕的心像一团烈火般燃烧着,恨不得身有双翼,直飞往广陵桓府去,怀抱玉人,飞返边荒来。

  一切苦难快成为过去。

  刘裕快马飞驰,颇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蓦地一艘小风帆出现在下游,刘裕认得那是燕飞和高彦的船,连忙勒马停下,扬手呼叫。

  小风帆往岸边靠近,已可清楚看到确是从两湖回来的燕飞和高彦。

  燕飞早看见刘裕,笑道:“刘爷要到哪里去?”

  刘裕欣然道:“我正往寿阳去找胡彬,你们比预计中差不多早了三天回来,不是扑了个空吧?”说罢跳下马来,接过高彦抛来的船缆,缚到岸旁大石去,把船固定。

  高彦跳到岸上,绕着疾风转了一转,赞叹道:“好马!在边荒集也可值二十两黄金,卖往建康更不得了。”

  刘裕跃落船头,道:“有兴趣借它的脚力回凤凰湖吗?”

  高彦识趣的为他们解缆,道:“速去速回,老子也想独个儿想点问题。”

  燕飞笑道:“你还有别的事去想吗?小心单思症。”

  风帆立即掉头,顺水而下,眨眼把高彦和马儿抛在后方。

  燕飞见刘裕神色有异,道:“有什么事找胡彬找得这么急?不过你不用到寿阳去了,他正亲自在颖口巡逻,还和我们打过招呼,客气几句后便放行。”

  刘裕点头道:“胡彬确是个有责任感的人,难怪玄帅让他打理寿阳。”

  燕飞同意道:“北府兵猛将如云,你和胡彬都是好例子,淝水一战的胜利并非侥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刘裕低声道:“刘牢之真的杀了淡真的爹。”

  燕飞一呆道:“刘牢之为何如此不智?他可以把王恭生擒活捉,然后关起来。杀了王恭对他有何好处?王恭始终是当朝名士,刘牢之此举会令建康的世族对他不满。”

  刘裕紧张的急喘了几口气,道:“照我猜应是司马道子逼他这样做的,这是司马道子最爱玩的政治手腕,把刘牢之赶上绝路,不得不倚赖司马道子。继续瞧吧!司马道子对付他的手法还会陆续不断,这蠢材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燕飞心中一动,问道:“你找胡彬是否想探听淡真小姐的情况?”

  刘裕沉声道:“我要到江陵去。”

  燕飞愕然道:“在现时的情况下,你怎可能怞身到江陵去?一来一回,至快也要五天的时间。”

  刘裕叹道:“你该明白我的心情。”

  燕飞同情的道:“见过胡彬再说吧!帮得上忙的,我定不会袖手,反攻的大计如何呢?”

  刘裕道:“有些想不到的情况出现,须改变策略,不过一切仍在掌握中,形势对我们仍然有利。”

  燕飞正要细问情况。刘裕道:“宋悲风没事哩,还带来了可以决定战事成败的珍贵情报。安姑娘也没事,回家见爹娘去。”

  扼要解释清楚后,问道:“此行有何成果?看高小子的兴奋模样,该不会是空手而回。”

  燕飞轻松的道:“我和老聂交过手。”

  刘裕大讶道:“怎会遇上老聂的?”

  燕飞把情况道出,道:“到两湖后我才明白以桓家的实力,屠奉三的精明老练,仍没法奈何两湖帮的原因。老聂居无定所,随时可以化整为零的策略,确令人有无从入手的感觉。”

  刘裕道:“只要我的力量足够,根本不用去碰他,只须断他的财路生计,便可逼得他动手反击,然后把他逐步削弱荡平。”

  燕飞佩服的道:“你老兄脑子一动全是妙计,小弟望尘莫及。”

  刘裕道:“因为你是光明正大、心怀磊落的人,所以不会像我这样不择手段,只求打击敌人。不过我说的是知易行难,老聂在两湖的势力已生了根,不容易动摇,支持他的叫‘民怨’。要根绝像两湖帮或天师道这一类的祸患,必须从政治人手,令百姓归心,否则一切只属空谈。天下乌鸦一般黑,乱事始终难平。”

  燕飞点头道:“南方渴望的正是像你老哥般的一个人,深悉民间疾苦,又没有高门大族陋习的束缚,可以放手追求心中的理想。这或许正是安公和玄帅看中你的原因。”

  刘裕苦笑道:“我当你是知己才说!什么想效法祖逖北伐,只是人云亦云的门面话,你试试随便抓起个北府兵来问,十个有八个会给你同样的答案。我从来不是个有大志的人,直至遇上玄帅,我的想法才逐渐改变。”

  燕飞淡淡道:“现在呢?”

  刘裕双目亮起来,凝望燕飞半晌,沉声道:“在边荒集,我学晓什么是自由、平等和公义,如何令人上下一心。假如有一天南方由我统治,我会把一切不公平的情况改变过来,或许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我会尽力而为。”

  燕飞点头没有说话。

  周围景观忽然开展,原来已到了颖口。

  三艘北府兵的水师战船,沿淮水上游朝他们驶来。

  刘裕起身向着胡彬的帅舰,挥手打出北府兵水师惯用的手势。

  双方迅速接近。

  胡彬出现船首处,示意他们靠近。

  燕飞躁控风帆,与帅船擦身而过之际,胡彬飞跃而下,落在风帆处。

  刘裕笑道:“又见面哩!”

  燕飞把风帆驶离帅舰,好让两人对话。

  胡彬先和燕飞打个招呼才坐下,道:“我正想去找你,见过泳之吗?”

  刘裕随他一起坐好,点头表示见过,顺口问道:“建康战况如何?”

  胡彬道:“最新的消息是桓玄知难而退,真正情况怕要过两三天才清楚。唉!刘牢之今趟令我们北府兵蒙上刺杀名士大臣的污名,教人心里很不是味儿。”

  刘裕深吸一口气,说出最想问的问题,道:“王恭的女儿王淡真有没有消息呢?”

  胡彬愕然道:“难道流言是真的吗?北府兵内盛传你和王淡真有一段情呢!”

  刘裕道:“王小姐于我刘裕有救命之恩,所以我关心她。唉!她如晓得亲爹遇害,一定非常难过。”

  胡彬现出惋惜的神色,道:“这样柔弱的美人儿,先是被桓玄强纳为妾,接着又面对丧父亡家之痛,怎撑得住呢?两个时辰前我收到江陵传来的消息,王淡真闻得她爹的噩耗后,服下暗藏的毒药,自杀身亡了。”

  刘裕全身怞缩,双目热泪泉涌,狂叫道:“不!”

  燕飞亦听得全身麻痹,呆在当场。

  胡彬则完全不能置信地瞧着刘裕。

  刘裕眼神发直的朝前看,却看不到任何东西,积郁在心中的悲痛山洪般爆发,令他在绝望的洪流里没顶。

  刘裕再一阵痉挛,自责、悔恨、悲伤如潮水般往他袭来。

  一切都完了,所有希望都灰飞烟灭。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战场的战鼓般怒吼,一下紧过一下,浑身乏力,天旋地转。

  胡彬似乎正向他说话,可是他却完全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

  仿佛听到自己在嚎哭,又似天地寂然无声。

  仇恨从深心处涌出来,再不受任何控制。

  现在他只想杀人。

  第一个要杀的是刘牢之,然后轮到桓玄,天卜间再没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这么做,他立誓要以这两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最心爱的人曾受过的苦难和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