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打的第二道诏令命折彦冲为辽南都统,总领辰、复、开三州。汉部军马分驻鞍坡、辽口、来远,东拱保州,西逼辽土,北协东京。三处军马粮粮饷,由所领三州自行供应。
完颜虎听了第二道诏命后颜色稍霁,杨应麒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宗望走后,完颜虎用手肘肘了一下杨应麒道:“干嘛?多了两个州不高兴啊?”
杨应麒笑道:“开州辰州只是由大哥领着,和复州不同的。”
完颜虎问道:“有什么不同?”
杨应麒道:“大嫂你没听清楚么?复州辟为汉部猛安,算是一块封地一样的地方。会宁对我们只是羁縻,并不直接干预我们内部的事情,我们可以像治理汉村这样依汉俗来办事,只要平时纳粮,战时征兵就算尽责了。辰州开州隶属辽阳府,只是划出来归大哥管,一切政令都要向沈州、咸州看齐。”
完颜虎道:“总之是彦冲管的地方,不是么?”
杨应麒苦笑道:“大哥是大哥,汉部是汉部,不同的。再说,这三州连起来,就和契丹人、高丽人都靠得很近了。要防住这些地方兵员只怕就减不下来,这些兵力都得靠这三个州养着,此外还得向会宁纳贡,这个负担可不小呢。”
完颜虎笑道:“钱粮方面不用担心,反正你会变出来的,是吧?”
杨应麒瞪眼道:“变?你当我是神仙了?”
第二日汉村便开始登记去留人数。此时汉村有在制精兵两千五百人,工兵三千人,都还在南方未回。又有从事农牧者共四千五百余人,其中先后被杨应麒派往南边开垦、运输的共两千五百余人,留在汉部的不足两千人,不愿走的有五百余人。女子四千五百余人,绝大多人的丈夫已经南下,因此都愿意南下。琉璃屋和锻造屋的工匠杨应麒暗中动员得好,一个好工匠也没留下。此外有杂工、矿工,以及在汉村摆些小摊贩做些小服务的流动人口,去留人数约是七三开。
整个南迁的队列约八千人,大体上愿意走的都是归随汉部时日较久的部民和归随汉部时日最浅的俘虏,前者早已培养起对汉部的忠诚乃至依赖,而后者则方才依附惊魂未定,唯恐留在这里会变成奴隶。对那些希望留下的人,杨应麒也给他们安排好了财物土地,在宗雄的主持下入了会宁的女真籍。
汉部的许多牛马、工具先前已经随大军南下,但此时需要搬迁的仍然有大批的家当。凡是搬不走的,杨应麒都一一送人。汉部九村也都被女真豪强瓜分殆尽,只有西村留了下来给不愿离开的部民居住,母村则由阿骨打安排归了宗雄。
杨应麒将南迁人马分成三拨:农人先行,两屋工匠次之,矿工杂工又次之。每拨人里头都附带着一千多名妇女。汉部民风剽悍,农闲工闲时常有武训,大多是拿起刀剑就能打仗的人。部中又多牛马,一些人在路上叫苦,被张老余、顾大嫂等听见往往厉声责骂。
张老余是从瘟疫谷就跟着的老部民,在路上不断对资历较浅的部民道:“这种迁移算个鸟!一路都是大金境内,什么危险也没有。想当年我们五百人横跨宋辽蒙古,那才叫壮烈呢!现在不但东西有牛马背着,自己也骑着畜生连走路都不用,还叫什么苦!”
三拨人马里面,完颜虎安排在第一拨,杨应麒居中,折彦冲押后。本来杨应麒是将完颜虎安排在最后,要她在汉村多休息一会,但她却坚持要和农人走在最前面,说道:“别的迟点就迟点,就是农人迟不得!得赶紧去复州把田地弄好,要不我们明年吃什么!现在走快些,还赶得上小麦的农时!”
完颜虎所带领的第一拨人就在复州北部停下——这里是辽东半岛的中部偏西北的所在,杨开远早已筑好几个村庄的粗坯子在那里,居住地之外还有不少荒地也稍稍作过整理,看得出是准备用来作耕地的。
虽然经过初步整理,但对这片荒凉景象完颜虎一见之下还是差点哭了出来:汉村外有良田,内有市集,经济体系已经颇成模样,和会宁汉村相比,眼前这个地方简直就是蛮荒!
杨开远道:“大嫂,你也别这样。正因为这里没什么人烟,所以才选了这里,免得跟当地人冲突。”
完颜虎道:“你是说别的地方比这里好了?”
杨开远叹道:“也好不了多少。辽东半岛三州百姓,加起来一万户也不到,也不知耶律延禧这家底是怎么败的。我大宋一个州,便是十万户也是少了。”
完颜虎道:“这里和大宋哪里能够相比呢!罢了,当初汉部才来会宁的时候,不也是这么一穷二白的?后来不也兴盛起来了?只要咱们有志气,总有办法的。”又问道:“先前来的农人呢?没有偷懒吧?”
杨开远道:“没有。他们分别立了三个村子,离此地不过十里。他们来的时候已经误了上一季小麦的时令,因此地里都种了番薯,再过不久就能收成了。这些番薯长势不错,看来够整个汉部吃上两个月了。”
完颜虎道:“难道两个月全吃番薯不成?”
杨开远道:“番薯储积比较麻烦,耐存易储的,还是留着吧。等过个一年半载,小麦、玉米都收上一两次,日子就好过多了。”
完颜虎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不久杨应麒到了,见完颜虎已经开始下地除草,说道:“我们琉璃屋、锻造屋的人都在前面津门,那里环境应该好些,嫂子你还是跟我们先去津门吧。”
完颜虎愠道:“这是什么话!大家初到这个地方,个个人心惶惶的。有我带头干活,大家就算苦,心也定些,不会觉得太难受。我要跟着你去南边享福,没两天人心就都散了!”
杨应麒见她手脚全是泥沙,头上还有几根杂草,哪有半分大国公主的样子?不知道的人非以为她是个农妇不可!心中感动,说道:“那我也陪你在这里干活吧。”
完颜虎却说道:“算了吧你,你懂多少农活?就是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有周胜那帮人在就够了。你还是想法子赚钱去!”
杨应麒知道她说的有理,便不再坚持。
半个月后折彦冲来到,见到完颜虎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说道:“早知道要你这么辛苦,我便说什么也不南下了。”
完颜虎道:“男子汉大丈夫,少说丧气的回头话!前几天更苦的都已经挨过去了,接下来就一天好似一天了。”望了一下丈夫的行伍,问道:“怎么人少了一半不止?”
折彦冲道:“那些矿工都留在鞍坡开煤铁了。那里有好矿大矿。杂工有一半留在了辽口。”
南来时完颜虎也经过鞍坡,知道那里的位置,问道:“听说锻造屋琉璃屋都在津门,却在鞍坡开矿,运到这里可有多远啊!再说鞍坡又不是我们的辖地。”
折彦冲道:“彼此都在大金境内,我们在那边开点矿谁敢二话?何况国主又已经准了。矿山下有小河可入东梁河,东梁河汇入辽河,顺流而下可以到辽口。辽口驻有杂工制作煤炉、煤球、煤饼,提炼铁砂。然后再将这些东西从海路沿岸运往津门。”
完颜虎惊道:“那得多少船啊?我们的人手够不?”
折彦冲道:“都包给人了。从东梁河到辽河,是张家、卢家等七家的生意。从辽河到辽口,也有马家、张家、李家等十家承揽。从辽口到津门,虽然是沿岸,但也得用海船,因此包给了欧阳家和黄家。眼下我们要通过海船运的东西还不是很多,但慢慢的会多起来的。”
完颜虎道:“包给别人?他们可靠么?要是卷货物走了怎么办?若他们卷了货物却说船沉了,难道我们还能要人家把东西从水底捞上来啊?”
折彦冲笑道:“沿途我们派有人监督着呢。再说,我们也不是给运费,从鞍坡那里开矿后便卖给了接手的人,等东西到了辽口、津门再按高些的价钱买回来。所以我们才不怕丢呢。此外还有许多防止他们把铁砂矿产卖给别人的细节,也难和你一一细说。”
完颜虎皱眉道:“直接把锻造屋开在山下不就好了?偏偏搞出这么多的名堂来。”
折彦冲笑道:“这都是应麒的主意。”
完颜虎想了想,低声道:“我看我们南来以后,地方虽然荒芜,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还有你说的这些事情,怎么看也不像匆促间安排的。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折彦冲微微一笑道:“你说是怎么回事。”
完颜虎沉吟道:“难道你们之前那副不想南来的样子,根本就是装的?”
折彦冲指着新立的村子道:“不出三年,这里又是一个个的会宁汉村——不!比会宁汉村更加兴旺。既然我们能在这边自立,何必留在会宁看人眼色过活?”
完颜虎道:“既然要下来,为何要装得一肚子委屈似的。”
折彦冲叹道:“这些事情……我该怎么跟你说才好?若我们表现得太过热衷,只怕这次南迁就是成事,也要多有阻滞。”
完颜虎咬牙道:“可是你……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妻子?这么大的事情,你、应麒,还有你那几个兄弟怕都心知肚明吧?就瞒着我一个人!”
折彦冲连忙抱住她哄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哪里是不想让你知道?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子!知道了这事能藏得住?”
完颜虎低头沉吟半晌,说道:“这次便算了。其实现在想想,应麒未必没有暗示过我,只是我蠢钝没理会罢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情,别再这样瞒我了。”
折彦冲笑道:“从今而后我如龙入海,如凤冲天,在这片土地上想干什么说什么都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对你更不会隐瞒什么!”
夫妻两人依依惜别,折彦冲将造纸、印刷等杂工带到会宁时,杨应麒两只脚已经把津门和周围的土地给走了三遍了。
折彦冲问这个港口选得怎么样,杨应麒笑道:“四哥(欧阳适)颇知海事,他选的港口错不了。就是卢克忠布寨立城,把格局弄得太小,不过问题也不是很大,等过了年我再慢慢补救。”
卢克忠刚好站在旁边,不服气地道:“克忠颇知堪舆地理,这座城寨此时虽然简陋,但处处埋有伏笔。将来渐扩渐远,就是成长为一个十万人的大城也绰绰有余。”
杨应麒笑道:“十万人便算大城了么?”
卢克忠奇道:“杨朴之常道会宁汉村之盛,然也不过一二万人。若此处三五十年后能成为一个十万人的大邑,便是辽东一大胜地了。”
杨应麒道:“三五十年?要是命短一些,连我都看不到了。”
卢克忠道:“所谓百年大计,利在后人,原不必求自己定能看见。”
杨应麒淡淡道:“谨慎渐进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小看了大海的肚量,又未能看清天下大势,所以这一番却是太谨慎了。”
卢克忠还要争,杨应麒止住他道:“空口争论无益,暂且听我的如何?一二年之间,卢刺史便知应麒所言非虚。”
卢克忠从杨朴口中知道杨应麒在汉村地位不同寻常,也不便和他强争,只是心道:“你莫要仗着几分小聪明便胡乱指挥才好。”
折彦冲在津门停留了两天便走了——他是辽南都统,位在斡鲁之下,按阿骨打的安排需要到东京协助斡鲁助理政事,三州政务则由他在东京遥领。
不过杨朴等人却知道,真正左右汉部内部政事的其实是杨应麒。半个多月前杨应麒一脚才踏进津门,便下令让他带来的文书算士清查三州帐务。
早在正式南迁之前,汉部与泉州、高丽船只的交易便已经在津门开始,陆路上和赵家、刘家的交易也在进行。陆上的交易由杨朴主持,海上的交易由欧阳适主持,这次杨应麒清查三州帐务,津门就是被清查的重点。
欧阳适见杨应麒这般举动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信任我么?”
杨应麒道:“不是不信你。只是帐目这东西无论是谁来理,一开始总会有问题的。所以得定期清理。在汉村时候也是这样,我自己经手的东西也得让人查——这是一项政制,不是针对谁。”结果帐目出来,路上的交易尚好,毕竟那已经是很有传统的项目了,但海上交易的帐目却是漏洞百出。
欧阳适大为尴尬,杨应麒笑道:“四哥,理财的事情还是我更在行些,以后便交给我吧。你就带着船队纵横四海,逍遥快活。要钱要船跟我说一声就好。不过这两年咱们手头紧,尽量省些吧。等咱们家底厚了,那时候干什么都行!”
34267>1570边戎》34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