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元一六八八年,春末,酷暑未到,年初的湿气已经退去,天气正佳。大汉京城外西山脚下忽然响起了马蹄声,两支纯骑兵部队,一支从东北而来,一支从西南而至,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对方。眼看就要接锋,双方忽然默契地放慢了奔驰的速度,只有跑在最前面的两骑速度不减,马上男子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两骑碰头时两只极有力的手“啪”的一声握在一起,同时放声大笑。这两个人,便是大汉皇帝的弟弟、大汉帝国的元帅萧铁奴和阿鲁蛮。
这次大汉帝国建都后的第一次元国民全国会议,军方四大元帅萧铁奴、杨开远、欧阳适、阿鲁蛮全部到齐,此外上将中刘锜、王宣、曲端、耶律余睹也都到会。杨开远仍领枢密使衔,去年宗弼势力灭亡后南方局势渐稳,他布置好了南方的防务便从大名府回到京师,欧阳适则从上次奉召入京后就没离开过。按例,边疆将帅入京是不能带兵的,但折彦冲这次却特例允许刘锜和曲端各率精锐三千入京以供检阅,至于萧铁奴和阿鲁蛮更得以率领精兵万人扬威京畿。王宣所部本属中央军系,这时西北局势渐定他的人马也调了回来,刘锜、曲端两支人马十日前就已陆续到齐,由杨开远主持安置,萧铁奴和阿鲁蛮却约好了今日会师西山脚下。
两军相见自有一番亲热,而兄弟两人见面更是感触良多,萧铁奴指着阿鲁蛮的大肚子说:“老五,我和老大在漠北西北打生打死,你倒好,呆在黄龙府养尊处优,养得肚子比大肚婆还大!”
阿鲁蛮摸了摸肚皮道:“谁不想打仗谁是孙子!整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那是我愿意的?你把功劳都争去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回头见到大哥我得跟他说清楚了——以后再有仗都让我去,你就呆在后面享清福吧!”说着看看萧铁奴半脸僵死,比之往日阴郁更甚,叹道:“六奴儿,上次去漠北可苦了你了!”
萧铁奴哈哈大笑道:“苦个鸟!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这么活!”
两人在西山下比试武艺兵阵,把这片地皮踩得好像真打过仗一般,兴致正浓,部属来报:杨元帅到了!
萧铁奴叫道:“儿郎们!摆开阵势让枢密使看看我们的威风!”数千人齐声吼叫,阵势方定,便已望见了杨开远,萧铁奴见他只带着十几骑,叫道:“老三,怎么不带火器营出来?凑个三军齐乐!”
杨开远驰近了道:“京畿驻军又不是我家养的,没什么事情能随便调动的么?倒是你们,玩够了赶紧让他们回营地去,现在京师是非常时期,可别添了乱!”
萧铁奴啐了一声叫道:“扫兴!扫兴!”对阿鲁蛮道:“你看看!这人全身上下就没半点洒脱劲!”阿鲁蛮笑而不答,萧铁奴又道:“老大让我们带他们来,难道就是为了躲军营里闷着不成?不成,回头我还要带他们到华表坛溜达溜达去,既让京城的人看看我萧字旗的威风,也让我旗下这群土包子看看京城的花花世界!”
杨开远脸色一正道:“老六!你可别胡闹!这两万人一个也不许进城!”
萧铁奴跟阿鲁蛮道:“别理他,我是大汉大元帅,我给大伙儿做主,待会我们一起进城乐乐。”
杨开远眉头皱了皱道:“老六你就是大元帅也没用!那只是个衔头!我只要一天还是枢密使便是你们的上司,进不进得城得听我的!”
萧铁奴嗤了一声道:“老大给我传的口信里却说可以的。”
杨开远道:“大哥是有说过,不过枢密院没通过,我后来不是特地给你补发了一道枢密帅令么?里面可说的清清楚楚的!”
萧铁奴拍了拍手道:“枢密帅令?我没看见。”
杨开远修养再好,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怒上眉梢,萧铁奴横了他一眼道:“你盯着我干什么!老大明明已经答应了的事你作什么梗!咱们大汉到底是皇帝大,还是你枢密大?”
杨开远哼了一声道:“天大地大,规矩最大!”
萧铁奴抽了坐下宝马一鞭,指着杨开远叫道:“你没带兵马来,现在我对你动手是欺负你!你这就回去带你调教出来的中央军来,咱们就在这西山脚下打个清楚,看看是你大,还是我大!”
杨开远怒道:“老六!亏你还是大元帅,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道我们还是流寇马贼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我跟你说,你的人要不赶紧回营我马上缴了你们的兵器马匹,叫你们哪里来哪里去!”
萧铁奴冷笑道:“来啊,你试试!”左右见元帅作色一起起哄,杨开远半点不惧,和萧铁奴怒目对视。
阿鲁蛮朝那些起哄的兵将喝道:“你们造反么!两位元帅说话,有你们闹的地方?”压住了萧字旗的兵将后又对萧铁奴道:“老六,别胡来!这里不是战场,真犯了法被调去问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么!”又对杨开远道:“老三,老六只是开个玩笑,你也太当真了!”
萧铁奴心里一掂量,忽然笑道:“就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紧张得什么似地,半点玩笑也开不得!我真要造反闹事也不会只带这么点人来!行,这些人我不全带进城去,但你至少要放几百个跟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进城乐乐,我答应过他们的。”
杨开远见他服软脸色稍缓,略一考虑道:“好,不过他们不能带兵器。回头我让安塔海派人带他们去找乐子——你的人才从西北来,人生地不熟的,没人带着也不知哪里好玩!”
萧铁奴手一举,对将士们叫道:“听见没?三将军要派人带你们去找乐子了,还不快谢谢三将军!”
数百人一起叫道:“谢谢三将军!”
兄弟三人这才下马握手,相携进城,至于军队安置的事情,自有三人的部将分头处理。到了城下,远远便望见欧阳适在日头下等着了,萧铁奴和阿鲁蛮见到赶紧下马,三人就在一干文武部属面前抱成了一团,半点也不顾忌。欧阳适坐镇京畿已久,这时便作在家兄弟迎外出兄弟状,带着萧铁奴和阿鲁蛮进城,沿途指点介绍。
这座新都萧铁奴和阿鲁蛮都还没来过,他们虽然见识过津门的繁华,但作为汉部发展初期的海边港城,津门的气象究竟不能和混一了大漠南北、东海黄河的帝国首都相比。作为汉帝国的行政中心,大汉京师的商业其实远不如塘沽发达,城市布局以政治挂帅,商业也只是政治的附属,但此时适逢元国民大会召开,各地大臣、属国王公以及入京赴会的元国民代表齐聚首都,这些人在地方上哪个不是呼风唤雨的?消费力之强可想而知,加上他们带来的随从、朋友、亲戚,以及想入京投机各路神仙,便将整座都城的服务业带得空前旺盛,尽管各路商家早有准备但还是经不起这等季节性繁忙,各处酒楼无不爆满,后来者找不到地方只好住进在京朋友同僚家中,若是京城里没有亲朋好友的便只好入住京城官员给他们预备的官衙宿舍。
四大元帅进城以后直奔皇宫,宫门外是太子折允武带着折允文站立迎接,见面后折允武兄弟要给四人行叔侄之礼,杨开远阿鲁蛮连忙扶住了,杨开远道:“怎么敢当。”阿鲁蛮则道:“咱们自己人就别闹这些虚文了。”拍了拍折允武的肩膀,对萧铁奴笑道:“这么好一个女婿,怎么就被你捡到了!他娘的!我老婆太不会生,前面五个全是男的,要跟你抢女婿也来不及!”
萧铁奴哈哈大笑,过来挽了折允武的手进宫,折彦冲和完颜虎在御花园设宴相候,四人行了礼,阿鲁蛮看看折彦冲,再看看完颜虎,说道:“大哥大嫂,我在东北听说你们吵架了,现在可都没事了吧?”
欧阳适眉头一皱道:“老五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完颜虎淡淡一笑,说:“今天你们难得回来,这是十年来未有的大喜日子,看在你们份上,我也懒得跟他计较!”
折彦冲干笑了两声,欧阳适赶紧转移话题,叫道:“林舆!林舆!”
便见一个隽秀的小伙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微笑着应道:“四伯,什么事?”
欧阳适同时朝他的脸颊上捏了一把,萧铁奴和阿鲁蛮见到也伸出了手,林舆躲开了叫道:“五伯六伯你们就饶了我吧!你们的手老虎都捏得死!”陡然瞥见折雅琪,头一低就要走,欧阳适拉住他问:“你老子呢?这么大喜的日子,他怎么躲着不出来见人?”
欧阳适话才落地,就见杨应麒负手踱了进来道:“谁躲着了?”先给折彦冲完颜虎行了礼,再来见阿鲁蛮萧铁奴,阿鲁蛮看了杨应麒两眼道:“老七不像老七了。”
众人齐声问:“怎么不像?”
阿鲁蛮道:“比起他自己来,还是这小子比较像。”说着往林舆一指,众人忍不住一起大笑,连完颜虎也一扫脸上积了几个月的阴云,阿鲁蛮又掏出一个盒子来给杨应麒说:“杨朴托我交给你的,他这次没来成,郁闷着呢。”
杨应麒接过当场打开,却是两颗北珠,欧阳适叫道:“老大!看见没有!杨朴行贿,老五经手,老七接脏!在场所有人都是人证!这次他可跑不掉了!”
杨应麒呸了他一口道:“你少在这里贼喊捉贼,说到贪污,咱们几个里头就你最不干净!”
折彦冲微微一笑,问杨应麒:“杨朴送你北珠做什么?”
杨应麒道:“他跟我打赌,输给我的。”
完颜虎问:“你们打赌什么?”
杨应麒笑道:“我们打赌是公主先嫁,还是太子先娶。”
折雅琪脸颊红了起来,叫道:“堂堂宰相!没个正经!”转身就跑,欧阳适推了林舆一把道:“还不快追!”窘得林舆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阿鲁蛮又道:“怎么不见师父?”
杨应麒道:“狄叔叔晚上再过来,叔叔最近容易累,来得早了撑不住,要早走又怕扫兴,所以晚上再过来。”
折彦冲抬头望着真定方向,说道:“狄叔叔晚上便可见到,但是二弟……却再也见不到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阿鲁蛮这样一条汉子竟当场哭了出来,道:“二哥啊二哥,我连他最后一程都没能来送!”
萧铁奴脸上亦满是寂寞,说道:“大哥,这次来我不敢在真定停留,但京师的事情了了以后,请你准许我和老五到灵寿走一趟。”
折彦冲长嘘道:“这个自然!”
阿鲁蛮又道:“二嫂和两个侄儿呢?这次来了没有?我想见见。”
杨应麒道:“二嫂去见她兄弟刘锜去了,晚上也会过来,到时五哥便见到了。”
当晚大摆宴席,列席的只有开国八巨头及其家属,以刘锜如此大功、二陈韩昉等如此大臣以不得入。
宴会中狄喻正式做媒,让折允武和萧铁奴行了翁婿之礼,欧阳适凑热闹要趁机给林舆折雅琪拉红线,却只捉到林舆,四处找不到折雅琪,一问才知道折雅琪陪萧纯去了。欧阳适道:“说起来纯儿怎么也不来见见未婚夫婿?快去找来!”
刘氏笑道:“四叔喝醉了么?怎么糊涂了。他们俩后天就要行大礼,现在不宜见面的。”
林舆怕欧阳适纠缠,见刘氏身边两个孩子连打哈欠,便窜过去道:“二婶,孩子熬不得夜,我带他们睡觉去。”抱起那个小的,拉了那个大的,飞一般溜走了。
毫无悬念的,一六八八年的元国民大会成功闭幕了。大会选出了新一届的驻京常务元国民代表。在皇帝、宰相、前任总会长以及军方的联合提名下,欧阳适全票当选为新一任大会总议长,李阶为最高司法衙门首席大法官,而胡寅出任元国民大会总书记也很符合士林的期望。
大会又正式订立了五年一会等一系列章程,根据上次元国民大会后各地对大汉律法、政制弊端的反映进行了一些修改;在原有行政区的基础上根据新的疆域情况重新划分了行政区,将云中并入河东,河北东西路并入京畿路,秦凤路东部并入陕西,西部与原西夏大部分领土一起并入新成立的陇右路,漠南实行军区管辖,漠北实行大汉军方、活佛僧侣、地方王公联合治理的管理模式;推行新式考试制度,录用各科学子进入仕途;此外尚有涉及其它经济、政治、军事、宗教等诸方面事务,多是相府与枢密院草拟方案,提交大会后在一片赞赏声中通过。
这次大会让西北、东北胡族看到了大汉政权对他们的优容,已经十分汉化的契丹、熟女真、渤海等北国民族早有脱胡入汉的倾向,最近才因战败而归附的生女真、西夏方面的代表见汉政权没打算清洗他们也觉得在新政权底下有供自己生存发展的一定空间,因此一扫之前的担忧,纷纷以自己的形式向新汉政权与大汉皇帝示忠。
而汉族士林也看到了一种比北宋政权更进一步的“同治天下”模式,大会的民族政策在他们看来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善待来归之族而化之乃是大同理念在民族问题上的外延,但商人频频出现的身影却让许多读书人感到新汉政权毕竟铜臭味道过浓,觉得这个现象需要通过未来若干年积极延引读书人进入大汉政权来加以改善。士人们除了觉得这个国家当前惟利是图之风太过之外,也感到军人阶级所掌控的权力太大,而后者显然比前者更加危险。但是如何制约这些跋扈的军官呢?尽管有曹二、杨三这样的人存在,但有见识的文人依然觉得期盼军人能自觉的想法是很荒谬的,光是靠皇帝的英明显然也不是万全之策——在一些更偏激的士人心中甚至认为如今这个皇帝本质就是一个武夫,要想净化他已经很难,唯一的指望就是教育他的后代来使皇室的气质回归到他们心目中的“正轨”。
在和大会同时进行的许多没有公开的私人聚会中,一些有识之士逐渐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要想达到士大夫们共同的目的,就得先团结南北两派士林——即源于北宋的士大夫和源于旧辽的士大夫——先巩固好士人在国家中的地位,联合能够联合的力量——比如他们所看不起的商人,解决了武力干政的隐患之后,再逐步将现在这个大汉帝国改造为一个由贤人(当然是读书人中的贤人)来治理的国度。不过,要这些文人像他们自己想象的那样团结起来,其难度大概也不下于让武人自动放弃手中的刀。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想法,商人有商人的算盘。在这场大会召开以前所有大汉的商人便已达成了一个共识:大汉的江山已经稳下来了!这个政权强大的军事实力让他们深信:在未来几十年里,这个东西万里、南北七千里的大国会实现腹地的和平,而从大会新通过的若干法律看来,汉政权显然会继续保护他们的财产,甚至军方代表也承诺会和商人合作继续对外开拓——军方拓疆土,商家拓财路。当然,商人们也还有若干顾虑,他们一方面敏锐地感受到了那群穷酸书生对自己的蔑视,另一方面又担忧武人屠刀的威胁,文武双方无论是谁被完全压倒他们都不愿意看到。在他们心目中最好的结果莫过于穷酸们由他们养着,拿钱给他们办事擦鞋;武夫们也由他们供着,拿钱给他们开道护院——不过这样的结局在目前看来是何其渺茫,大部分商人都选择另外一条道路,即培养子弟进入仕途或者军方,用政治和武力来保证家族的利益——而不是整个商人阶层团结起来对抗文武两方面的威胁。
士林与商界如此,军方又是什么反应呢?杨开远是觉得自己任重道远,萧铁奴却是嘴角一丝冷笑。
但除了萧铁奴这样肆无忌惮的人以外,大会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脸上挂着微笑,肚里算尽机关。就这样,这次规格空前的元国民代表大会在一片颂歌声中闭幕了,大部分代表在大会闭幕后就陆续启程回归,少部分人如漠北活佛琐南扎普等则应邀出席太子折允武的婚礼——这场婚礼本来打算在大会开幕当天进行的,后来因遇到一场滂沱大雨,主事官员自忖无法在恶劣的天气中同时应付两件大事,因此奏禀了折彦冲将大婚之期押到大会结束之后。
其实无论是大会之前还是大会之后,大汉帝国开国太子的婚礼都注定了会无比隆重。新婚之日,除了各方重臣宿将向折允武献上祝语外,各派宗教领袖也轮流为这对新婚夫妇祈福,但得到满天神佛庇佑的折允武,在进入洞房时却并没有感到幸福。对他来说这次的婚礼和之前当太子、做监国的仪式完全没区别,都是被人安排好了的事情。他也在欧阳适那里听说过父母当年成亲时的景况,知道父亲当年也不是自愿成亲的,可是折允武总觉得父亲在那场婚礼中还是有着他的主动、他的意愿,而自己却完全没有,折允武知道,这里不是草创时期的会宁,这里是一座高度发达的文明之都,在这座都城里,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早就编成了天罗地网,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牢牢套住。
“连七叔……甚至父皇那样的人都逃不掉,何况我?”
折允武在政治、谋略上的天赋并不突出,和杨应麒、陈显等相处得久了,一方面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但同时也因连续几次的打击而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觉得是自己逃不掉的,就算逃掉了这一次,也保不定没有下一次,就算他找到个理由不娶萧纯,父亲同样会再安排一个人来嫁给自己。
“如果我有一个心爱的人的话……”踏进洞房时,折允武异想天开地浮起这个念头,他在想自己如果有个心爱的女子会不会有勇气向父亲提出异议,或者说带着那个女孩子私奔!不过这种荒谬的念头在他心里也只是一闪而过,内心随即涌起了自嘲:“我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找到,还想什么私奔!”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失败,也许像自己这么失败的男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听从父辈的安排,好好地过完这一辈子。想到这里他定了定心,掀开了妻子的凤冠,巨烛的火焰耀亮的是一个少女明艳的脸庞——萧铁奴虽然凶悍,但萧纯的母亲却是一个绝色佳人,萧纯长得很像她母亲,眉目中没有半点萧铁奴的影子。
“好美……”
折允武心中赞叹着。和别的太子不同,他父皇的皇宫中至今还只有一个皇后,虽也有些侍女但大多姿色平庸,他自幼接触的不是儒生学子便是权臣重将,反而是美女艳姝甚少关注,这时陡见了如花容颜,又是洞房之中、花烛之下,自然而然便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萧纯一直很安静,直到被折允武的手指碰到才忽然啊了一声,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缩到床上抱住被子发抖,她抖了好一阵子才定下神来,发现折允武的手指依然僵在那里,看他的神情似乎大受打击。
“太……太子……”萧纯叫了一声,折允武没见过她,她却曾在屏风后帘幕内望见过折允武,对于这个青年她说不上有好感,但也说不上有恶感,不过从萧铁奴告诉她那个消息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是这位太子的人了。
“我……我这么让你讨厌么?”折允武轻轻说着,转过身去就要走。萧纯却又忽然扑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哭道:“太子……别走!”
“你……”折允武没有挣扎,可也没有回头:“你不是讨厌我么?”
“不,不是的。”萧纯道:“我只是怕……”
“怕什么?”
“我不知道……我……”萧纯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把对别人都不敢说的话给说了出来:“我怕你脱光我的衣服,用鞭子打我……”
折允武一怔:“脱光你的衣服打你?”
“嗯。”萧纯抱紧了他祈求道:“太子,你别打我,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打你?”折允武回过身来,抱住新婚妻子颤个不停的身体,忽然觉得怀中这个女人和自己一样,也很可怜。
“我不知道……”萧纯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夜里常常看见我爹爹这样对我娘,我,我很害怕……太子,你会不会……”
“不会!”一刹那间,折允武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将妻子抱得更紧了:“你放心,我不会打你的,只要我还活着,以后就没有人能打你,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他们本是天底下两个权力最大的人的后代,但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他们最强烈的感受不是自豪,不是兴奋,而是一种相濡以沫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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