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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林脱里夜里被打的事,传得满城都在津津乐道。蛮族人十分愤怒,要求皇帝彻查此事,并多次建议去曲周侯府上详查。按照描述,对方是为舞阳翁主出的头,那么这事肯定和舞阳翁主无关了。曲周侯也不怕他们查,大有随便的意思。只是长公主很恼怒,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长公主与皇帝陛下怼了一番后,弄得皇帝陛下也很烦,给执金吾的人派了羽林军去,要求他们严查此事,好还曲周侯府上的清白。

    因为这个事,舞阳翁主为了避嫌,称受到了惊吓,在家中休养,不再出门。长安城有名的美人被牵连得无法出门,不知道多少郎君背地里把蛮族人骂了个遍。

    丘林脱里不信邪,又张扬无比地去曲周侯府上大闹。回去后他自诩武功好,自诩上一次被挑只是因为自己事先没有防备。脱里认为自己如果有了防备,那贼人就绝对不可能得逞。于是他严厉拒绝了下属乃颜关于请护卫来随行保护的建议,自己仍然大摇大摆地该去哪里去哪里。在当晚,路过一个长道时,头顶撒下一把石灰。他大怒时,再次被打了。

    对方的话还是之前那个意思——“你找舞阳翁主的麻烦,我便找你的麻烦。你大可以试试,你在长安城的时候,哪里都躲不过我。”

    丘林脱里再次不信邪,再次挑战极限。

    于是多次蒙头被打。后来请了护卫,也没有顶上多大的作用。

    丘林脱里被打怕了,整日疑神疑鬼。他对对方的神秘身份猜来猜去,也最终没有什么用。他确信对方肯定跟舞阳翁主有脱不了的关系,并渐渐怀疑对方是位高权重的人——不然怎么会他走哪里,对方都有办法找到他,暴打他呢?

    长安的百姓们则是看笑话,看得乐死了。长安的执金吾等人天天黑着脸找那个影响蛮族人与大楚交情的狂徒,放到百姓眼里,就是——“这路英雄说不定就是执金吾的人,要不怎么那个野人走哪里,他都知道呢?”

    一盆屎扣到了头上,还被传得有鼻子有眼,执金吾的人快疯了。在丘林脱里找上门时,满府邸的人耐心地一遍遍解释,一遍遍说百姓们只是闲聊,他们并没有打人。

    针对丘林脱里闹出的这种动静,蛮族人的王子郝连离石非常的火大。他来长安,一是为了躲避兄弟间争权夺利的那种争斗,二是也当真羡慕喜欢大楚文明发达的文化,想为蛮族人引进来。结果丘林脱里把一切弄得乌烟瘴气,让郝连离石连出门都能感受到长安百姓的白眼。

    更何况丘林脱里对着的,还是舞阳翁主。

    舞阳翁主对郝连离石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据说蛮族王子与丘林脱里大吵了一顿,王子以不出席面作威胁,让丘林脱里退了步。但丘林脱里也有底线,他可以不去找舞阳翁主的麻烦,不再提什么求亲的事,但是那个打他的凶手,一定要抓起来严惩。对此,郝连离石也觉得对方扫了蛮族的面子,默认了丘林脱里的意图。

    而丘林脱里依然被打。

    满城风雨,聚焦在这位空长了一身膘子肉的蛮族大汉身上。

    李信非常的忙碌。

    有种跟丘林脱里对上的意思——丘林脱里不服输,就打到他服为止!

    会稽的事已经忙完了,不需要李信去操心了。李家小郎君的一颗心,全扑到了跟丘林脱里捉迷藏的事情上。他有智谋,有武功,还有跟在他后头赶都赶不走的冤大头吴明帮忙,李信调戏起蛮族人来,轻车就熟。

    闻蝉则心惊胆战。

    夜里寒风,天气凉飕飕的。闻蝉站在墙角藤蔓下走来走去,焦急地等人。她算着时辰,怎么算都觉得李二郎比往常回来的晚了。胆子比较小的舞阳翁主,想象力丰富。她开始自己吓自己,开始想表哥如何不小心被抓了,或者想那个脱里神武无比受了重伤……

    闻蝉扶着梯子,就想爬梯子出府。她急得都忘了还有正大光明出门这一条康庄大道,光记得她表哥总是爬墙来去,她直直地跟着说不定能碰上……

    小娘子刚攀着扶梯站到墙头,黑夜里一个矫健无比的身形就跳到了墙上。

    如鹰隼翅膀拍案,贴着水面疾掠,突惊了一汪碧海。

    闻蝉骇得身子后倾,梯子往后倒去。站到墙上的少年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这里突然出现一个梯子,梯子上还站着一个美娇娘。他反应迟了一下,伸出手臂去拉时,已经晚了一步。

    闻蝉一声惊叫。

    李信从墙上飞扑之下。他没拽住梯子,直接跳下墙,去抓闻蝉的手。

    少年如风,借扶梯之力向下加快坠力,终是赶在女孩儿落地之前,拽住了她那飘飘然的袖子衣带。少年将少女搂入怀中,身子又旋了半圈。两个人跪抱着落地,后方,梯子劈头盖脸的,对着李信的后背砸了下来。

    闻蝉的手发抖,眼睁睁看着梯子砸上少年的后背,她的脸也白了,“表哥!”

    李信脸黑黑的。

    他站起来,擦把嘴上的血迹,回头眼看塌了的梯子。李信长眉扬起,眼眸飞斜,一手扶着腰。他盯着还坐在地上的女孩儿,隐晦地看了某个地方一眼,手指指着她。少年一脸阴沉,手指发抖,分明是一个欲骂人的样子。

    闻蝉泪眼汪汪地仰头看他,“我怕你出事,才爬上梯子想看你。表哥你会因为我关心你,要骂我么?”

    李信:“……”

    他一脚踢开碍眼的梯子,满脸暴躁道,“烦死了!把你的眼泪擦干净!少给老子来这套!”

    闻蝉:“……”

    她心里诽谤:老子老子,你才不是我老子呢!粗俗的人拉到哪里都换汤不换药!

    她乖乖站起来,跟上李信。反正表哥不骂她了,她就当没有之前的小风波。小娘子关切无比地追着李信的步子,“表哥,你受伤了?你嘴角哪来的血?是不是那个脱里……”

    李信停下步子,转头看她。他慢慢地让闻蝉看到自己的脸——少年郎君的面孔没有在一夜之间如闻蝉期待的那样,变得英俊不似凡人;然闻蝉在失望了一小下后,发现自己刚才果然没有眼花。小郎君的嘴角有血迹。

    她一下子心就揪了起来。

    然后听到李信好整以暇地感叹道:“我嘴角的伤,不是因为打架,而是因为你。你没发现你的额头上多了点什么东西吗?”

    闻蝉无知无觉,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手血。

    她惊恐万分:“……”

    李信声音紧跟其后:“你看看你头上的华胜是不是全是血。”停顿一下,“我没有在丘林脱里那里受伤,倒被你头上的华胜给划破嘴角了。知知,你很厉害!”

    闻蝉急急忙忙地卸下额发前的华胜,昏暗的光纤,华胜流光一转再一转,而她终于看到上面的血迹。

    闻蝉脸涨红了。

    她小声说,“对不住,我错了。”

    李信冷哼一声,趾高气扬,不理会她。已经跟随李信走上檐廊的闻蝉想了想后,左右看看,发现侍女们依然远远吊在后面,并没有紧跟他们。廊檐下的灯笼十步一个,红光微微在摇晃,女孩儿忽然从后快走几步,扑上前,从后抱住郎君的腰。

    李信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温香软玉从后扑过来,在黑暗中,少年的耳根腾地就红了。那红色,从耳根一径烧到了脖子里去。

    李信笑问,“干什么?打了我,求我原谅?”

    闻蝉:“不行吗?让你抱一抱,你不开心吗?”

    李信哼了声,嘟囔道,“给看不给吃,有什么意思。”

    他说得含糊,声音又低,闻蝉没听明白。她茫然问:“你说什么?”

    李信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闻蝉还要追问,抱着郎君劲腰的手被拉住。李信手上的温度,烫了她一下。闻蝉面红耳赤,李信托着她的手,将她转了个方向。少年郎君靠在廊柱上,把小娘子换个方向,抱了满怀。

    两个少年都是满脸通红。

    李信比闻蝉要好一点,不过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们每次抱一抱,碰到对方,异性肌肤相碰,那种颤栗感,深入骨髓,让少年们变得不再是自己。

    每次都非常的不好意思。

    却又非常的想靠近。

    闻蝉仰头看李信,看到表哥眼中那种窘迫下的深深笑意。李信轻声说,“让我抱一会儿,就当你肉偿了。”

    闻蝉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肉偿啊。”

    李信:“……”他默了半天后,仍是忍不住笑。少年胸腔传来的震动,让闻蝉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丢脸了。而李信低着头,与她耳鬓厮磨,双唇一次次拂过她耳边的发丝,让闻蝉心慌意乱,一颗心起起伏伏,无处着落。她听到李信似笑非笑的声音,“什么‘肉偿’?我怎么没听懂?知知,你又从我这里偷什么画了么?你是不是比我看得还多?”

    闻蝉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让我随便拿么?而且你那么忙,我那么闲。你没时间看,我有大把时间啊。”

    “哦,那你都看了些什么?”李信懒洋洋问,学舌道,“我这么忙,你那么闲。我没时间看画,你把你看得,给我解说解说呗。”

    闻蝉:“……”

    “说啊!”

    李信被闻蝉踹了一脚。

    他当即揪住她,与她咬耳朵,“刚打了我,现在又踢我。你胆子够大啊!不行,我要打回来。”

    拽住惊慌的女孩儿。

    闻蝉不敢喊人,让人来围观她丢脸的行为,只好视死如归地闭眼等他打。然后李信说,“打屁股吧。”

    闻蝉:“……!”

    好粗俗!

    她仰头对李信可怜兮兮地求情,眼中波光流转,楚楚动人地撩他一眼又一眼。李信怔了一下,看着她红润的唇峰,他低下头去,就被女孩儿跳起来,在脸上咬了一口。李信嘶一声后,往后仰,闻蝉则趁此摆脱他的钳制,几步跳得老远,警惕看他一眼后,转身沿着长廊跑远了。

    李信大笑。

    笑声放出,闻蝉躲得更厉害了。她生怕表哥不讲究起来,当真打她屁股。而李信在后面乐不可支,在闻蝉这里,就跟催命符一般。

    这样的两个少年,在府上兀自玩乐。

    丞相府,却被丘林脱里找上了门。旁观长安大事件许久的丞相,没想到火烧到自己家门上。他恭敬地送走蛮族使臣后,回头就变了脸。满院子提着扫帚追那个给自己惹了事的小兔崽子——

    “你给我站住!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让你惹谁你就惹谁!”

    吴明原本等着阿父放他出门,结果没等到阿父开门,却等到了阿父追杀。他哇哇叫着,满院子乱跑,不停喊救命。吴明喊声很大,丞相的续妻,续妻带来的一个郎君,并续妻与丞相生养的一儿一女全都出来围观。看到丞相一大把年纪,追着吴明满园子跑,一家人都唏嘘无比。

    众人讨论:“阿母,兄长怎么又惹上父亲了?”

    丞相夫人摇头不知,吴明是丞相原妻难产后生下来的小子,自小被丞相宠得不成样。长大后,吴明依然是个纨绔子弟;就是丞相操碎了心。像现在这番场景,在他们家,隔三差五就要演上一会。

    这会儿,丞相追累了,吴明也跑累了。一父一子隔着假山大湖对望,并大声喊话。吴明叫道:“阿父你别追我了!我打人时,有没有报我的大名,我很小心不让那个蛮族人知道我是谁啊!都怪执金吾的人查得太紧了,才查到我来。我惹祸我认罚好啦,你不要总追我打啊!多丢脸!”

    丞相隔空与他大喊道:“小兔崽子!我是怕你惹祸么?你不知道蛮族人势头现在厉害吗?你招惹了他们,被他们打死了,为父有办法吗?!谁教的你?我不信你做坏事还能瞒这么久,肯定有人给你出主意!说,是谁!”

    吴明摇头,不肯说出李信大名。他心想李二郎寄人篱下,在曲周侯府上肯定没有在自己家那么自如。吴明决定自己背锅,反正当初他死抱着李信大腿不放时,说的就是出事自己顶。吴明很讲义气地拍胸脯:“识别十日,刮目相看!阿父我现在可聪明了!就是我自己做的,没人指使,你打死我吧!或者干脆把我绑到那帮野人跟前吧!”

    丞相:“……”

    他火冒三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是士别十日!你到底有没有在家好好给我读书?!”

    吴明:“……”

    他阿父的火气本来都快下去了,毕竟儿子仗义,丞相还是很欣慰的。结果转眼吴明又暴露了自己的短板,丞相读圣贤书长大,也想把儿子养成一个贤臣。眼看儿子越走越偏,丞相抓起扫帚,继续追打。

    吴明继续嗷嗷嗷叫着逃跑:“母亲救命!阿弟救命!阿妹救命!阿兄我要死了!”

    众人:“……”

    丞相府被闹得鸡飞狗跳。

    在鸡飞狗跳后,盖于自家儿子死活不肯供出另一个同伙,丞相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自动接过蛮族人这个烂摊子,跟对方周旋,说了一箩筐好话,送了不知多少礼,才把这事压了下去。

    丘林脱里也安静了下来,几天里,他都没有再主动去招惹闻蝉,闹舞阳翁主。

    大家都以为丘林脱里已经放下了那桩求娶的事,齐齐心里松口气。大楚皇帝还送了丘林脱里好几个美女,供对方消遣,只要不再盯着自家翁主好。然只有还在跟丘林脱里暗地里有所联络的程家五娘子程漪心知肚明:丘林脱里并不是放下了闻蝉,而是打算暂时蛰伏,以待后期的一击而中。毕竟,丘林脱里从她这里,套了不少舞阳翁主的行踪。

    程漪漠然地想:闻蝉嫁去大草原,就和江三郎无关了。以江三郎那种凉薄心性,断不会为一个小娘子奔波那么久。

    可她很奇怪,长安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全没有江三郎的影子。江三郎又在做什么呢?

    侍女婉丝去让人查了后,来回娘子的话,“三郎在投名写折子,婢子借人看了他的折子,他似是想朝廷设立太学,请五经博士,专教人读书。三郎拟的名单,还给了寒门子弟三个名额。大家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三郎正在到处碰壁呢。”

    程漪默了片刻后,讽笑:“他还真把自己当教书匠了。世家都有私学,谁耐心建什么太学?给寒门子弟名额?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啊……一点都没有变。”

    一点都没有变。

    满长安的大人物们都忙着争权夺势。

    都忙着瓜分这种利益。

    江照白却逆着水流,走一条跟他们背道而驰的路子。理念不同,分道扬镳,本就理所当然。程漪一度觉得他的理念是疯人疯语,她不能理解他不想要权势,不能理解他的目光所在。

    夜风中,程漪站在窗前,盯着浓浓深夜。离她与定王的定亲之日越来越近,她便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想到她与江三郎的过往。

    侍女婉丝站在她身后,迟疑了一下说,“大家都对江三郎的提议不感兴趣,但是定王似乎有兴趣,定王召见江三郎,很有兴趣建那个什么太学。娘子,你说江三郎,会跟定王一道走吗?”

    程漪愣住了:什么?

    定王?

    定王忙着蛮族人的事,还有空召见江照白?

    婉丝忧心忡忡,她家娘子和江三郎的过去,总觉得危险。定王脾气温和,但是再脾气温和的人,知道自己的未婚妻与自己的谋士的过往,会不计较吗?婉丝又自我安慰道,“江三郎应该不会跟着定王的。他也知道娘子你……应该会避嫌的。”

    程漪闭目,微微笑:“他才不会为我避嫌。他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眼里只有他的锦绣河山,根本看不到我。也许我只是他路上的灰尘,随便扫一扫就行了,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我耿耿于怀,他无动于衷。”

    “人啊,总是这么犯贱。”

    总是越得不到的,越是放不下。

    婉丝闭嘴,不再提江三郎的事情,徒惹娘子伤怀。她只满心祈祷,希望江三郎千万别和定王走一起,不然这三人之间的账,可就太乱了,乱得她胆战心惊,就怕出事。

    转眼之间,在丞相一心压下蛮族闹事后,时间也到了上元节。陛下崇敬神仙,将“太一神”的祭祀活动放到这一天。天未亮的时候,曲周侯与长公主就出了府门进宫,与群臣同乐,陪陛下一起祭拜太一神,晚上再一同用宴。

    蛮族人依然参加了这种节日活动。

    大楚的神话传说色彩斑斓绚丽,充满传奇色彩。又因陛下寻仙问道的决心,这些神话传说故事变得非常完整,有逻辑性。蛮族一群野人在长安听这些传奇神话,再参加大楚人的祭祀。光过年这段时间,他们就旁观了好几起规模甚大的祭拜礼。

    上元节在大楚是非常重要的节日,有资格进宫参宴的,没有旁的事,都来了。

    曲周侯一家子都来了,只除了舞阳翁主闻蝉。

    经过丘林脱里之事后,曲周侯这对夫妻终于意识到自己女儿不适合在这帮蛮族人面前晃。索性女儿这段日子也不爱出门,整日在家里玩,即便是和李二郎厮混,被李二郎带着学坏,夫妻二人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反正在自己府上,李信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来。待在府上,总比直面外面的野狼好。曲周侯夫妻把蛮族人和李二郎比来比去,不得不承认,李二郎还是能让他们放心的。

    所以,当闻蝉早上支支吾吾地说上元节不想进宫时,夫妻二人很容易就点头同意了。

    他们进宫参宴,闻蝉自己在府上跟侍女们玩耍。

    李信不在府上。吴明被丞相打得下不了床,天天叫惨。李信哭笑不得,带着药去看那位可怜的丞相大郎去了。闻蝉倒没有多失望,反正表哥说,他晚上会回来。

    晚上回来就好。

    闻蝉坐在家中,指挥着侍女们布置院落。

    到底是上元节,阿父阿母阿兄都进宫了,李三郎去与他的朋友们建交了,晚上府上,只有闻蝉与李信两个半大主子。闻蝉想李信从小穷惯了,到李家后也没过过什么像样的节日。怕二表哥在上元节时孤孤单单,想到他自己可悲的身世,闻蝉尽可能地把家中晚宴布置得喜庆一些。

    晚上有花灯,二表哥说不定会硬拽着她出门看花灯。

    闻蝉喜滋滋地想:那我是该一口拒绝呢,还是二口拒绝,还是半推半就地跟他走?

    闻蝉是当真花了大力气,晚上李信回府的时候,在府门口站了半天。府中红艳艳的一片,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忘了曲周侯府的正确位置。等进了府后,看到满院子挂着的灯笼,还有各种喜艳的颜色,李信抽了抽嘴角。

    他怀疑闻蝉是借着招待他的名,满足她自己的小欲望:她想把家里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但是她一直没找到理由。

    现在长辈们不在家,闻蝉充当大人,可算过足了瘾。

    当夜飘雪。

    李信先在府门前站了半天,看了半天灯笼,又回去自己院中换衣服。他本没有这样爱干净的习惯,但是想到晚上就闻蝉和他在一起,他还是很想照顾闻蝉的审美的。等李信梳洗换衣后,出了门,雪粒子已经又落了一层。

    黑衣窄袖的少年郎君行在幽幽夜色中。

    他走在雪中,最后站在正堂前,看到堂门大开,灯火通明,侍女们进进出出地装扮此间。少年站在堂前,看到堂中在方榻上跽坐的素衣小娘子。她眉目宛然如画,细声细语地指挥着侍女布置。

    正堂原是曲周侯的风格,布置得格外肃穆庄严。闻蝉坐在屋中布置,则将庄重色泽全都褪下,沉重物件全换成她喜欢的精巧小物。

    李信站在风雪中,看着堂中端坐的女孩儿。忽有一瞬,他有恍惚之感:知知像是他的妻子,在布置他们的家。

    而他这个夜归人站在门外,看到她为他点亮的一室灯火。

    哪怕他并不喜欢她那种娇气的风格做派,站在堂前雪下,也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闻蝉坐在温暖室内,忽然擡起头,与从雪中走出来、拾阶而上的沉默少年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