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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来人,墨盒这边的官员自要出列奉陪。几日以来,太守跟随长安大官们介绍墨盒风情,校尉等人与李信一起,接待这几位将军。宴席摆了三日,今晚该说是最后一大宴。

    两位将军一姓陈一姓韩,坐于席间,观看场中舞乐表演,时不时拿起酒樽,与前来敬酒的墨盒这边的官吏们碰两碰。墨盒官员们陪着笑脸,将长安大官当成菩萨一般供着,并想打听长安那边的事。更重要的是,墨盒这边物土贫瘠,还时有丧命之险。自愿来墨盒的有之,但很多当地官员如果有能重回北方官场的机会,并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啊。

    众人向两位在座将军打听官场变迁,新皇旨意。

    两位将军往主位那边扫一眼,看李二郎神色淡淡,笑着与身边人寒暄。他们这是第一次与李二郎见面,出行的任务也是封赏李二郎,稳住李二郎。得知李二郎出身会稽李家,即便看他不到弱冠之龄,却仍不敢小看他。灯火辉辉,李二郎挺拔坐于案前,神色既慵懒又随意,与人举杯喝酒时又十分的豪迈……两位将军互相看了眼,向李二郎敬酒。

    李信微笑相应。

    凉气起来,喝完几轮后,场中诸人皆有些醉意。舞女退下,鼓乐声渐悄。有小兵从阴暗甬道上快跑而来,俯身在陈将军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将军点头后,又与韩将军耳语片刻。酒宴喧哗哄吵,却于一时静下来。抓住这次机会,陈将军与李二郎笑说:“李二郎年纪轻轻,便被封为镇北将军。我二人昔日在战场上不知道厮杀多少年,才能换得这样的机会。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李信笑一下,玩了一把手中酒樽,说“不敢”,再喝了一盅酒。

    “好!”

    两边喝得大醉的郎君们高声大喝。

    声震如雷鸣,激狂之意,让韩将军紧张之下,手握着酒樽,差点捏碎露怯。幸好那些将士们只是热闹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喝彩后又三三两两地去拼酒了。李信向两位将军抱歉一笑,两位将军纷纷摇头,心头却疾跳阵阵。

    两位将军又夸李信。

    李信心中颇为厌烦,随口道:“没什么。换谁在我这个位子上,也能做到。”

    陈将军笑:“听说李二郎少年能狂,嚣张傲慢。今日得见,听二郎一袭话,果见得二郎颇有不臣之心。”

    为他跪身于案前倒酒的侍女手一抖,酒坛落地碎开,酒液溅出。侍女苍白着脸低头致歉,场中却陡一瞬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位说话的将军。

    李信沉了眸子,眸中有警告之笑意:“我有不臣之心?”

    风雨皆在他眉目间跳跃,似对方说一句不妥,那暴动将起!

    陈将军一时被这位郎君的气场所压,僵着身子说不出话。身旁的韩将军比他更沉稳些,也不受李信气场的压制。韩将军身子前倾,声音高扬起,好让宴中人皆能听到自己喊出来的话——“李二郎不必谦虚。你得这样功绩,乃是因为与乌桓王结盟抗蛮,陛下特此嘉赏。然我们出京时,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李二郎早就与乌桓王有联系,却过了两月才上报朝廷。朝中有大臣怀疑李二郎早与乌桓王私通,行的并不是光明磊落之结盟,而是暗通款曲之叛国。”

    “放屁!狗屁不通!胡言乱语!”

    “你胡说什么!”

    场子被掀翻,数名方才眼睛还盯着舞女们流口水的将士们推翻了案头,踩在了案木上。酒碗一摔,菜肴落地。一地狼狈中,哐哐哐,从长安跟随而来的众将士们往前一步,寒目瞪视对方。

    韩将军高声:“放肆!你们想以下犯上么?!”

    李信不动如山,淡淡看着气氛僵冷的现场。

    那位陈将军口干舌燥,到此一步,也豁出去了,往前一站,高声大喝——“我们奉圣上之命,来墨盒查李二郎叛国之事。现今已寻到证据,要缉拿尔等逆贼!我等奉圣上之意,有先斩后奏之权!”

    李信冷声:“证据呢?”

    两位将军答:“证据已押往驿肆,快马加鞭送去长安。李二郎你想脱罪,万没有那般简单。你若当场自刎……”

    李信笑:“好。”

    众人哗然,哪里想得到李信竟然会归顺?

    他们看李信突然站起来,正要阻拦,就见李信冷目一凝,一脚踢翻了案木,往下方纵去。他武功高强,向两位将军纵去时,已经先声下令——“拿下他们!”

    “嚯!”

    双方兵马即刻间对上。

    李信原有擒贼先擒王之意,直接往两位将军身前杀去。不料这两位将军对他早有警惕之心,他翻案之时,两位将军已经往后退去,而他们身边的将士们提剑上前,与李信交杀。众人从四面扑杀,而先前醉酒之人大多是墨盒的将士们,一时之间便是精神都有所不同。

    席间不得带兵器,自古有之。

    墨盒的将士们手中无兵器,而这些长安来的军士们身上却藏着不少让人难以搜出的兵器,如匕首小刀之类。他们大声向墨盒的将士们杀去,向身上没有武器的李信杀去。李信一瞬间面对数十人的杀阵,各类兵器挑向他。他蹬蹬蹬踩开,往地上救急一滚,手随手抓起地上酒坛破碎后的碎片,反手一挥。

    一人血溅。

    “酒坛碎片!酒坛碎片!”李信的行为,提醒了这边喝得半醉的墨盒将士们。而也有人喝得酩酊大醉,任身边人都打了起来,有人大声叫唤、大力推打也醒不来。无声无息间,昏睡着的人就被诛杀了。

    “放肆!”李信在地上滚一圈,踩上人头踏柱而起,看到己方人士被人这般杀掉,目呲欲裂。

    韩将军与陈将军冷声:“杀!墨盒所有人与李二郎勾结,叛我大楚,其罪当诛!这是圣上之令,谁敢违抗?!”

    “什么?”众墨盒将士恐慌,原本抱有侥幸之心,现在一下子酒醒了,“陛下要杀我们?为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叛国了?”

    “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乌桓结盟之事,李将军早就上书朝廷了啊。是不是你们没有收到?”

    七嘴八舌,一边问自己,一边问对方。

    对方不答。

    李信厉声打断他们的质疑:“闭嘴!先杀出去再说!”

    两位将军漠声:“敢动手,你们就是叛军。”

    李信不屑一笑,踢开身边围着他的人,撒手挥出去一刃,飞向那两位多嘴的人。场中此时已乱,众人被激发了血性,皆是红了眼。李信最先动手,一人与数十人相缠。后墨盒中人咬了牙,怀着忐忑惊恐之心,随他们的将军一起动手。

    想杀了这些人,应该可以向朝廷解释的吧?

    “将军!南营着火!”

    “将军,北门被围!”

    “将军,他们开始大肆屠杀了!”

    一个个消息传进来,墨盒的将士们看着对方脸上的笑意,心中生寒。他们这哪里是逼李二郎认罪?这是要逼整个墨盒一起陪葬的架势啊?先前席上什么好听的话,不过是说着麻痹他们的!真的动起手来,他们是屠杀!

    众人暴怒——“我们为大楚守边关,抗敌蛮!长安便是这样残害忠良么?!”

    “我们从未叛国!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要杀尽忠良吗?!”

    这个时候,墨盒已经乱了,到处都起了火,战事从四面向中间席卷。让人心寒的是,这并非是他们所熟悉的蛮族人开始攻城,而是就站在城中!他们自己人的冰刃,对上了他们自己!

    “杀!兄弟们,杀出去!”

    韩将军冷眼看着乱起来的宴席,往后悄悄退两步。他小心翼翼地从身后士兵手中拿出弓箭,往天上放去响箭,想要示以动手的暗号。

    突突!

    连射两箭!

    忽然前方被人围着的李信将身边一干人掀翻,踩着人头腾空而起,竟以凌厉破空之势,往飞向高空的响箭抓去。

    韩将军大怒,能够在搜身时藏下这两箭,已经极为不容易!若是箭被毁,他们再无发信号之物了!顿时大喝:“拦住他!都拦住他!”众人喊着扑向李信,叠罗汉一般纷纷跳起来想将李二郎抓回地面。李信身子在半空中弓起,旋身之时又刷刷刷几脚再踩在人头上借力追箭。

    “别让他踩人头!”将军嘶声力竭。

    士兵们纷纷甩头甩脑,想把李信晃下去,却哪有那般简单?而且这里并不是只有李信一个人,自有墨盒数将士们相助,并不断有更多的将士们从外赶来。在众人的相抗与配合中,李信空手抓住了箭柄。箭柄在他手心擦过,去势极强,硬是被李信抓在了手中。

    满园结霜,枯树寥寥,一片冰凉之色中,空有鹰鸣飞过。夜如泼墨,望上难寻。李信跪在屋顶,眼看还有一箭飞出去。

    他大声道:“大鹰!”

    当空即有鹰鸣回应,苍翅破空而来,如电如雾,飞驰走去。在肉眼几乎辨认不出的飞势中,那只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鹰,一拍翅膀飞向了那支响箭。在即将鸣响之时,响箭被叼在了鹰口中。

    李信大笑:“好样的!”

    “杀了那只畜生!”

    两位将军暴怒,并冷笑回李信:“你以为响箭不鸣,兵马就不动吗?如果我们这里太久没消息,城中兵马仍然会出手!”

    朝中某位位高权重之人针对李信布下来的杀局,与平时那般小打小闹完全不同。一招之后还有余招,招招致命,根本不给李信缓气之力。然这个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李信心急如焚,随手一气将手中箭向下方挥去。

    下方人仰马翻地躲避。

    大鹰在他头顶飞旋。

    而李信站在屋顶上,看到了四方燃燃升起的大火。他喊道——“起狼烟!”

    起狼烟,将这些人当做敌蛮杀去!

    两位将军道:“谁敢起狼烟?!你们这些叛国之徒好大胆子……”

    李信当他们的话是放屁,他心想要先离开这里,要发布一系列命令,才好与这些敌人对阵。

    场中墨盒将领十余人,跟随李信杀出去的,只有区区五人。李信带着人从官寺出来,阿南从火中跑出来。李信抓住他喝问:“府上怎么样?”

    阿南神色仓皇,稍微镇定一下:“我让人集中攻势在南门,好让百姓们出城!但是他们真的有杀尽这里所有人的意思……比当日乌桓国之难,严重数十倍。”

    李信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阿南犹豫了下,追上他:“阿信,翁主在南门!”

    李信脸僵了一下,飞快转头看他,目光寒冷。

    阿南道:“我自是第一时间就送她出城,可是她不肯,她那个蛮族父亲也向着她,她说什么就什么。府邸着了火,有现在还看不出来历的兵马冲入。我们抵抗未果,只能退出。我们到南门时,南门也有对方的人守着不许出城。城中四方皆有兵马相围,我心急如焚……翁主说她留在南门,尽力帮我们争取时间……”

    “我不是说如果出事,让你第一时间送她走么?!”李信一把揪住阿南的衣领,手发着抖。

    阿南怒声:“那你也看看你娶的是什么女人!我怎么知道她平时那么听话这个时候就不听话呢!她要等你!你自己去跟她说!”

    这边正吵着,又有从巷战中奔跑而出的小兵扑过来:“将军!西北方的兵士还没有动手,我们已经包围他们了!”

    李信道:“……走!”

    李信对墨盒有很多部署,却每项部署,针对的都是蛮族的来袭。蛮族人长相与大楚人不一样,每日进出城都有严密排查。李信确信绝不可能让蛮族人在城中揪起大批人马来制造混乱。尤其是阿斯兰归顺……阿斯兰归顺,极北这片地,几乎便没有蛮族人的侵扰了。阿斯兰尚琢磨着如何与蛮族王庭交代,阿斯兰不想把自己的军队留给蛮族,他还在觊觎他的昔日军队。阿斯兰重伤后渐渐康复,想的便是这桩事。阿斯兰为李信争取了发展墨盒的时间。

    李信千防万防,没有防过墨盒不是从外攻破,而是从内攻起的!

    他气血翻涌,他一路奔驰,看到多少百姓求饶,看到多少军人对羸弱妇孺下手。

    如同阿南所说,这是昔日乌桓王国事情的重演。

    可怕的,昔日尚有他救援,今日又有谁来救墨盒呢?

    “阿斯兰!阿斯兰在哪里?!”李信喝问,“乌桓王呢?派出一小队轻骑兵士出城,向乌桓王求助!”

    “喏!”

    李信开始发布一系列的命令,边走边说。他脑中有根弦绷着,他的妻子尚没有出城。他没时间赶过去了,他只能通过不停的命令来为百姓争取时间。命令极快,多少人被他如数派出去。一时间一路静谧,只听到李信一人的说话声。

    他说的格外快,一句赶一句,一句改一句,跟随的人自然听令。

    争时夺刻!

    到这个时候,如果还有人抱有希望,都会本能地向有主意的人靠拢。

    他们在城中将自己的兵马集中起来,与敌方厮杀。长安来的兵马并不多,胜的是出奇制胜。李信一时间,竟让战局重新向偏向自己的方向靠拢。然众人刚刚松口气,新的情报便来了——“将军,城四方突然袭来数万兵马,撞门进城,我们被包围了!”

    众人大惊:“为什么外面会来兵马?!谁的军?!”

    “难道朝廷真的要杀我们?!”

    李信皱眉:数万人……哪来的这么多人?!

    天有繁星如碎,银河幽幽流转。他突然想起来——“阿南!让知知出城!不能再等了!”

    阿南苦笑:我若是能说动,早说动了。

    李信转身,往城南的方向杀去,众人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