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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星当空,一骑轻尘。

    李信策马行在起伏的草原上,穿越一片片的湖泊与密林。刚刚入了春,夜晚空气清而凉,一路骑马走在风中,闻到空气中飘荡的泥土香气。湖泊与天上的星辰相伴,在郎君疾如闪电的奔驰下,光辉流转照浮在他身上、面上。像是一只只晶亮的眼睛,在寒夜深情地凝视着他。

    星空光芒忽亮忽暗,数量却繁多。除却星光点点外,天空呈现幽幽的暗红色,暗黄色,暗蓝色。

    李信闯入了一片桃花林中。

    此地气候有异,未到花期,桃花却大簇大簇地盛放。郎君闯进来,惊了桃林,大片大片的飞花在空中扬起,纷纷洒落若雨若雾。青山悠悠,绿水银池,花瓣肆意地飞洒,漫空银光都被罩上一层水雾般的红色。那般的明艳,那样的灼烈。

    李信擡头,发现自己被周围密密的桃红色包围。他在一瞬间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惊艳,仰头凝望着天上飘浮着的落红。

    李信腾空跃起,飞上枝头。他身下的马尚没有跟上他这么快的反应,继续闷着头往前奔跑。李信跳到了树上,伸手折了一大簇桃花。他在桃林中飞纵,尽可能地挑选着好看的花朵。郎君再飒飒然从桃树上跳下来时,正好重新落到了往前奔了十来丈的骏马身上。他将手里的桃花枝给骏马闻一闻,马扬着前蹄,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半空中又有苍鹰盘旋叫着,俯冲下来扑向李信。

    李信大笑。

    笑声在桃林传开,震荡得花落得更为飒飒了。

    在寒夜疾行数里,李信终在后半夜赶回了后方女眷的住所。大军在前方压阵,闻蝉等女眷在后方慢悠悠地跟随,行得没有前方那样快。李信已经率军打到了蓟县城下,闻蝉尚留在幽州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停留。李信下马,捧着怀中的桃花,顶着一众仆从惊疑的目光,毫无压力地一径往自己的房舍寻去。

    李信不在的时候,青竹等侍女会陪在屋中睡,睡于外间,以防翁主有事可传唤。但闻蝉与李信成亲后,因为李信不喜,这些女郎夜间就免了这项工作,自去睡个囫囵觉。今晚,青竹等女并没有睡在外间陪翁主,因早上发出信函时,诸女已经料到李二郎当晚会赶回来。当李信当真牵马回来时,诸女为翁主而欣喜,硬熬着守了大半夜的疲惫一扫而空,向李二郎欠身行礼后,各自回去睡觉了。

    李信身法轻盈地进了屋,关上门,便往内室摸去。帷帐放下来,他站在床榻外,隐约看到帷帐内女郎影影绰绰侧睡着的身影。李信看了半天后,蹑手蹑脚去外头,先找到花瓶把怀里的花插好,好第二日给闻蝉欣赏。他插完花后,回到里间床榻前,掀开了帘子。

    夜光低垂,照在床上。帷帐用月钩挂起来后,那泻银一般的温柔白光,便落在了闭目沉睡的女郎身上。

    李信屈腿跪坐在了地上,手撑着床板。他倾身趴在床头,赞叹着自己妻子的美貌:榻上女郎长发乌黑若云,披散于枕上。她侧身睡着,银光正好浮于面上,流水一样波动。闻蝉姿色秀丽,柳眉杏眼桃腮,睫毛浓长,唇瓣水红。其灼灼艳艳,比桃花还要好看。她这样明艳温婉,比少时又多了几分大气。

    李信看着她,就满是欣喜,就觉得自己赶了一晚上的路,是应该的。

    他又想去看她的小腹。盖着锦被,能看到闻蝉穿的薄薄蝉衣。李信将手伸入她的被衾中,去摸她的小腹。隔着一道薄衫,他抚摸她的小腹,只觉得那般平坦。李信心中惊叹,摸了又摸,觉得这么平,真的会怀孕?

    他再算了算时间,心中自鸣得意。觉得自己真是厉害,统共也没跟闻蝉睡过几次,就让她怀孕了。

    摸一摸也无法满足李信。

    李信干脆头也埋过去,埋入黑乎乎的被窝中。他喘着气,手渗着汗,哆哆嗦嗦地去解闻蝉的里衣,想要亲自看一看。他还怕惊醒了闻蝉,自己埋入被衾中一通乱摸,碰着衣带,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李信浑身燥热,呼吸粗重,聚精会神地盯着黑暗中的目的地……

    被衾突然被一把掀开。

    伴随着闻蝉充满困扰的软绵绵声音:“你在干什么?”

    光一下子亮了起来,闻蝉被李信从睡梦中惊醒。她本来就和青竹猜李信晚上会回来,只不过等了前半夜也没等到,就睡去了。这一睡也睡得不甚踏实,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忽然间感觉被人动手动脚,腰腹被人掐了一把又一把。像是一把刷子一样来来回回地折腾,弄得她开始不自在。睁开眼,闻蝉没有给夜里的被突袭吓住——她现在已经习惯李信身上的气息。她单单被郎君偷偷摸摸地爬她被窝、解她衣衫的动作给弄得哭笑不得。

    闻蝉垂下眼皮,与李信扬起来的眼睛对上。秀美的女郎心口软如春水,对他眨眨眼。

    锦被被掀开,闻蝉上半身撑着坐起,凌乱的发贴在面上,脸颊酡红。她低头看手横在她胸口处的李信,他将她的衣服都堆到上面去了,耐心地要解开衣带看她的腰腹。然后他的作风又非常流氓,无意中摸到她凝脂般娇嫩的肌肤,就忍不住摸了再摸。再碰到了她的胸口,就更舍不得移开手了……

    李信吹声口哨,脸皮非常厚。他冲她笑得露出白牙:“听说你怀孕了,我想看看。”

    闻蝉说:“你收到信了?都不到两个月,你能看出什么?”

    李信但笑不语。

    他这种坏蛋似的笑容,在闻蝉眼中心照不宣。闻蝉被他笑得胸口微颤,面颊也飞红了。她的胸脯微跳,李信放在上面的手就感觉到了。他心中一动,看她一眼。

    闻蝉小声:“我没勾引你……”

    李信笑得双肩颤抖。

    闻蝉看他心情这样好,也禁不住跟他笑了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李信了,看到李信回来,没有冷着脸,冲她不停地笑啊笑,她的心就跟着飞起来。李信笑容中有少年一样的风采,有开怀无比的味道。就算充满邪气,也心醉神迷。闻蝉不跟他计较他半夜扯她的衣带了,她十分想念他,便伸手拉他上床:“夫君,你今晚不走吧?上来陪我睡吧。”

    李信矜持了一下:“不好吧?我还没洗漱,还没换衣,还没……”

    闻蝉说:“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李信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汗味,想了想应该没那么难以忍受。而且妻子这么漂亮,还眼巴巴地邀请他……他想自己就躺一躺吧,哄闻蝉睡着了再去清洗。毕竟时间很赶,他不想浪费时间。李信低头脱鞋袜,怕熏到她,连外衫也没脱,就上了床。

    他不肯盖被子,只用被子把妻子包得严严实实。李信手搭在被子上,搂着闻蝉的肩,侧身面对着她。

    两人对视。

    李信又笑起来了。

    闻蝉也跟着笑起来。她眼睛乌黑,水光流转,满是欢喜地望着李信。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信看,看微弱夜光下郎君的一眉一眼。她用心地将李信的容貌记到心里去,好在下一次很久不见面时,这会儿的片刻温情能够拿来回味,在心里一点点地重复。

    李信抿唇。他心里有冲动,想什么都不管,就陪在闻蝉身边,守着她,看她肚子一点点大起来,陪着她一起生孩子,养孩子。他有野心,但他更喜欢闻蝉。他多少次想脱口而出说“要不我不走了”,但话到口边,他又说不出来。他不能把跟着自己的人全部丢开,别人将人生压在他身上,他不能说不管就不管。

    李信便想等自己这些事都结束了,他就能陪着闻蝉,天南地北地走走玩玩了……为了这个目标,他要走得更快些才行!

    李信低声问闻蝉:“孕吐了么?”

    闻蝉心想他还知道这个啊,乖乖回答:“没有啊。”她老实跟李信说,是医工来例行给她诊脉时发现喜脉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怕李信忧心,闻蝉尽量一字一句地复述几位医者的话,想向李信说明自己很健康,孩子一点事都没有。

    李信说:“我不担心孩子,我担心你。”

    闻蝉:“……”

    心口微颤,她往前挪啊挪,埋入李信的怀里。

    静了半晌,闻蝉仰头看他:“我白天听老姆们说了,也见了其他将军家里生养过的女眷。她们都说怀孕后会变丑,变肿,就没以前那么好看了。表哥,如果我变不好看了,你还喜欢我么?你会嫌弃我吗?”

    李信问:“那我现在躺在床上,一身汗味,衣服也没换,脸也没洗。你还喜欢我吗?”

    闻蝉翘唇,唇瓣弧度上弯,十分的娇艳。

    李信便低头,在她唇上吮了一下。他小心地抱着她,身子还尽量往外挪,怕压到她的肚子。李信轻声:“你喜欢我,我就喜欢你。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

    夜中桃花在外间散发出幽香,李信的声音低低沉沉,缥缈若梦。这个梦十分美好,夫妻二人说着悄悄话,慢慢睡了过去。李信自己想等闻蝉睡后要去换衣,结果不知道是闻蝉整天给他送的那些瓶瓶罐罐的药起了作用,还是搂着闻蝉心里安宁的作用,李信竟也困得不行,跟着闻蝉一起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长。

    两人竟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来。

    睡醒后,李信又陪着闻蝉吃了午膳。到下午,他溜溜达达地陪闻蝉玩了一会儿。闻蝉催他半天,他也没有回去的意思。李信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拉回了一车医书。当李信郑重其事地坐在案头前开始看孕妇有关的医书时,众人再次对李二郎的决心敬崇不已。

    少有人能像李信这样,每件事都不敷衍,想做什么就去研究什么。而且他天分好,往往成绩斐然。看了一下午医书,晚上医工来诊脉的时候,李信都能装模作样地和医工探讨一番妻子的孕相了。

    闻蝉笑眯眯地看着李信:虽然夫君陪她的日子少,但是夫君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再过了一日,李信依然陪着闻蝉。前线捎来了江三郎的手书,江三郎居然真的挑拨成功,把幽州王挑拨得反了朝廷,自立独政了!

    李信放声大笑,意气风发,自觉机会终于到了。

    他一把将旁边的闻蝉搂起来抱了两圈:“太好了!知知,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你真是我的福星!”

    当日,李信便重新回去前线。他与江照白喜滋滋地说了番闻蝉的近况,讨论了整整一个时辰。在江三郎被李信的“她现在吃的这么少是不是不太好”问题折磨得快疯掉时,李信终于意犹未尽地收整了心情,沉下脸,恢复了冷面形象,把心思放到了打仗上。

    幽州王自立,李信也不再藏手段。大举攻城,一路南下!其中与同样南下的并州军狭路相逢,双方交锋,大战一场!

    幽州王并不是第一个自立的,在他之前,已经有不少诸侯国杀了当地郡守太守,或直接策反了朝廷官员,自立亲政了。如今大楚没有皇帝,长安只有一个宁王。这些诸侯国的心思纷起,只短短一月间,大楚就四崩五裂。朝廷传唤,他们装聋作哑,兼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出兵勤王。

    长安城的战事,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时期。

    未央宫中甘泉宫外,红花染殿,艳艳烈烈。空荡荡的宫殿外,蹲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子。一会儿,随着黄门的引路,另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找了过来。女孩儿小名阿糯,大名张穗,是宁王殿下的幼女。她走过来,与男童一起蹲下,老气横秋般地教训:“弟弟,姊姊让你来找姊姊,你怎么不听姊姊的话?”

    男童看她一眼:“我不想跟你玩了,你老赖皮。”

    阿糯哼一声:“不是玩!我有要事!”

    两个小萝卜头正要装模作样地辩解一番,旁边等候的黄门哭笑不得:“小娘子,小公子,咱们快些走吧?殿下吩咐老奴带你们两个出宫,眼看就没时间了啊!”

    男童微惊:“为什么要出宫?我不去!这里是我家!”

    他要生气,身旁蹲着的阿糯在他肩上重重一敲,将他打倒了。男孩被一掌拍到坐在地上,晕晕地看着女童站起来。老黄门忙把两个小孩子牵起来,身后两个黄门跟上来,一人抱一个,往出宫的方向小跑而去。

    天上有烟火绽放,夜空被浸,绚烂似朝霞。

    两个吵嘴的小孩子一起擡头,高兴道:“放烟花!好看!”

    另一处宫殿,宁王擡头,与诸臣一起看着上空的烟火,淡声说:“攻打宫城的信号到了。诸卿,跟孤进宫殿吧。生死有命,诸卿也勿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