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和等待对多数人来说总是枯燥的,如果要一个人自己同时忍受两者那大概更是没法想象——唐染已经习惯了,她旁边的女生显然还不能。
大约实在无聊,等了几分钟后,女生忍不住和唐染搭起话来:“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今年几岁了?”
“16。”
“啊,那我们果然差不多,我今年17,在k大附中读书,你呢?”
唐染一默,“我在家里上课,有教盲文课程的老师。”
小姑娘听了两秒才察觉不对,顿时懊恼又手足无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的。”
“没关系。”唐染回神,轻笑了下,“眼睛不好的事情我已经接受了,只是不能正常上学有点遗憾。”
大约是被女孩儿柔软的笑容感染到,站在唐染身旁的女生盯着她看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低声叹了口气:“你长得真好看,自己却看不到也太可惜了……你是一直都眼睛不好吗?”
唐染摇了摇头,“小时候发生了点意外,醒来后失明的。”
“啊?什么意外?”
“那时候我遇见一个被绑架后逃出来的男孩,想帮帮他,但是在被人追的路上我们出了车祸,醒来以后就这样了。”
“……”
站在唐染身旁的女生呆了好久才回过神,问:“那……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唐染微怔了下,她握着盲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点,又松开。须臾后,女孩儿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了。”
“啊?怎么会不知道?你醒来以后他没有在吗?”
“我听医生说,他醒来以后关于那几天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可能那场绑架对他的刺激太大,是创伤性的自我保护。”
“那那那那你岂不是白救了他!”女生替她不甘地哀叫。
“也不是,”唐染笑了笑,露出一颗柔软的小酒窝,“没有告诉你,我小时候是住孤儿院的。那次住院以后才被家人找到,所以,也是因为救了他才找回亲人。”
“啊……”
小姑娘听得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表达心情,张了几次口又闭上,才把“你也太惨了”这句话咽回去。
她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的唐染,叹气:“那就太好了,至少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嗯。”
两个女孩儿闲聊几句后互通了姓名,这个叫许萱情的女生还给唐染留了自己的手机号。
中间讲到自己学校那些趣事时,许萱情突然话声一顿,几秒后她惊呼了声,“啊!”
唐染忙循声转过去,“怎么了?”
许萱情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语气难掩激动,“马路对面过来了一个特别极品特别帅的男生——我的天我的天他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啊啊啊……”
唐染茫然地闭着眼,感受着这种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熟悉的同龄人的情绪。
然后她的耳朵捕捉到一点隐匿在杂乱的噪音里的脚步声。
唐染微微侧过脸去。
那个脚步声和别的匆忙路人的不同。好像独他懒散而漫不经心,夏日的蝉鸣和躁动的暑风到他脚边也安静蛰伏下来。最后那个声音停在她的身旁,也是int上锁的门前。
距离应该很近,唐染闻得到男生身上散进风里的檀香木混着苦橙叶的气息,大约是在香调里入了雪水,在暑夏也透着一点冰凉的冷淡。
很好闻,可惜不知道尾调会是什么香。
唐染犹豫了下,轻声试探:“店长?”
“……”
拿了备用钥匙开锁的骆湛动作一停,懒洋洋地瞥向身旁。
之前过来时他就注意到了,int的门店外站着一个拄着盲杖看起来十五六岁的的女孩子,身旁还有个看着他一脸兴奋两颊发红的小姑娘。
后者他见得多了,习以为常。
至于前者……
骆湛的视线懒散而冷淡地扫过女孩儿微阖的眼:睫毛微卷,眼尾细长而轻翘。
和他梦里那双美人眼是难得相似的眼型……可惜,是个小瞎子。
骆湛扫过盲杖,懒得解释“店长去哪了”的问题,便敷衍地“嗯”了声。
门锁打开,他推门进去。
“在这等。”
唐染一怔。
听脚步声,那人已经走进店里去了。
但是刚刚那个声音……
“啊啊啊他真的长得好帅啊简直秒杀我们附中校草!”许萱情终于回过神,激动地压着音量,“声音也好好听手也好好看眼神又深又迷人——我的天我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我的本命呜呜呜他真的太帅了……”
站在唐染身旁的许萱情听起来大概要疯了,亢奋得不得了,唐染确定是自己没法理解的情绪,便只安静听着。
事实上她也有点迷茫。
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那一句话的声音里透出来的那种松懒微倦,还衬着点冷淡尾调的熟悉感……
实在像极了她那个不久前还在“听我指挥”的大爷似的导航。
许萱情还在她耳旁碎碎念着:“估计是这个店的店员,可惜长这个模样肯定追不上不然我一定追他了呜呜呜……谢谢你唐染,我以后会多来这个店光顾,顺便给自己养养眼的。”
唐染回神,“他看起来是店员么?”
“虽然长相气质不像,但是看他进店以后熟门熟路的,应该是吧?”许萱情不确定地说,“你来过很多次了,没见过他吗?”
唐染犹豫了下。
许萱情只当她是不确定见没见过,遗憾地叹气:“你真的错过了一个特别特别帅的小哥哥,他是那种带回家就得供起来的长相,真的!”
唐染一愣,不由莞尔,“那是什么长相?”
“我——”
许萱情还想说什么,身上的手机却震动了下。
安静几秒后,唐染听见许萱情迟疑地开口:“啊,我妈催我回家了。”
唐染点头,“那你快回去吧。”
“可是你自己一个人会不会有困难?”
唐染眼角微弯,“我之前几年都是这样生活,没问题的,相信我。”
“……那好吧,我们之后记得要保持联系啊。”
“嗯,再见。”
“再见!”
int店的仓库被谭云昶搞得乱七八糟,骆湛拧着眉在后面翻了许久,才把唐染订好的那个巴掌大的智能机器人的盒子找到。
心里给谭云昶设计完一百种死法,骆湛面无表情地拎着盒子走出仓库。
到店前,他身影一停。
“……你朋友呢?”
站在店门外的女孩慢慢擡头,微阖着眼“望”向他这里。
安静几秒后,她轻声说:“她回去了。”
骆湛皱眉,视线跳到门外,“外面下雨了。她不在,你怎么回去?”
“……”
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唐染对这些自然比普通人敏感得多。事实上在骆湛出来之前,她也在烦恼这件事情。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尽管不大,但对普通人来说跑几步就能解决的事情,对唐染来说却犹如天堑。
她在心里轻叹了声,“我能在外面屋檐下躲一会儿雨吗?”
“……随便你。”
回应冷冰冰的,非常淡漠。
“这是你的东西,没事我关店了。”
“谢谢。”
女孩儿很安静地朝空中伸出手。
她是细长的那款手型,很好看,肤色的白是介乎雪和玉之间的一种恰到好处让人觉着质地温润的颜色。
骆湛眼神未动,将盒子放上去。
然后他从门旁取了把伞,转身关上int的店门,重新落锁。
几秒后,骆湛撑开伞,眉眼惫懒冷淡地走进雨里。
细密的雨丝叫人眼前景象错乱。
他的视网膜里就好像还残存着方才最后走时瞥见的那一幕——
被雨丝打湿的单薄衣裙,从女孩儿纤细脆弱的颈下勾勒出的肩线和锁骨,几根细细的发丝被夹着雨的风吹乱了,纠缠过唇的艳红和齿的贝白……
如果没有失明,应该有双很好看的眼睛,说不定和他梦里那双一样。
可惜了。
骆湛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里。
唐染一个人在int的屋檐下等了好久。
这场雨仿佛在惩罚她的不听话,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空气里的湿度愈高,温度愈低,凉凉的雨丝落在她的手臂,激起一阵微栗。
唐染站得有些累了。
她收起盲杖,向后慢慢缩紧身体。
又过几秒,唐染摸出手机。
她想叫骆骆陪自己聊聊天——以前一个人在家特别孤独,或许是无助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做。
唐染擡手,唇瓣微微张开。
但第一个“骆”字尚未出口。
那个懒散冷淡还不可一世的“导航”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你要去哪儿。”
去而复返的那人皱着眉,冷冰冰的,带着点不知道和谁置气的薄戾。
骆湛沉默两秒,从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女孩身上转开视线,语调不自察觉地放软了些。
“……我送你。”
“——”
唐染终于闻到了男生身上的尾调。
混着凉丝丝的雨和风,是清淡而深沉的琥珀雪松。
那香一定沁人心脾惑人神智,所以让她无意识地喊出方才未竟的称呼。
“骆骆?”
“……”
骆湛一僵,转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