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湛的话声落后,修边圆润的木桌旁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似乎认真想了好久,终于仰起脸,苦恼开口:“零钱罐被我落在公寓里了。”
骆湛:“?”
小姑娘遗憾地轻叹声:“硬币都在零钱罐里,偏宅没有。”
骆湛:“……”
沉默好几秒,骆湛失笑,挫败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都这样说了,你就只想到这个?”
唐染犹豫了下,迟疑地问:“我还应该想什么吗?”
骆湛没说话,轻眯起眼。
须臾后,他眼帘一垂,懒洋洋地笑起来:“算了,当我没问。”
“……哦。”
骆湛午餐吃到一半就没什么心思了。他将筷子放到圆润木质的筷枕上,无声擡眼,望着桌对面的唐染。
还是和第一次一起吃午餐时一样,小姑娘嚼食物的表情看起来都很认真。她本来就是瓜子脸的脸型,吃饭时脸颊就被食物撑得微鼓,偏还一点声音都没有,认真严肃地嚼着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骆湛低咳了声,偏开视线,压下心底某种蠢蠢欲动。
唐染被他的咳嗽声带走注意力。发现对面好久没有动筷的声音,她咽下食物,轻声问:“你吃完了吗?”
“嗯。”
“我吃东西有点慢,”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我会快一点的。”
骆湛想都没想,“我不急,越慢越好。”
唐染:“?”
一不小心就把心底话说出来的骆小少爷心虚了001秒就恢复那副惫懒笑态,“阳光很好,我想多坐一会儿,也陪你聊聊。”
唐染茫然地问:“聊什么?”
骆湛沉默。
几秒后,他轻扣起十指,语气压得淡然:“聊聊你那个小竹马吧。”
“啊?”
“多掌握一点他的信息……”骆湛凉飕飕地勾起嘴角,“方便我回去以后安排人帮你打听。”
唐染遗憾地说:“但是我也不太了解他,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天。”
听了这句,骆湛情绪稍宽,扣紧的十指也松了些:“那就说说你们认识的那几天。时间、地点这些,你还记得起吗?”
“当然记得。”说完,女孩还认真地点了点头,以表示对自己的话的笃定。
“……”
骆小少爷刚松了一点的心情,顿时又紧起来了。
简直是自虐。
骆湛在心底嫌弃自己。
桌对面的小姑娘已经弯下眼角,笑意柔软安静:“因为认识他是我在孤儿院里过的唯一一段很开心的日子,所以就算过去很久很久,我也不会忘掉的。”
皱着眉的骆湛怔了怔。须臾后,他眉心松开,“那也好。”
唐染茫然擡头:“啊?”
骆湛回神,轻叩桌面,“你继续吃饭,回忆起来再一点一点说,我在听。”
“嗯。”
唐染安静地吃完一口食物,想了想说:“我记事比较早,大概是两岁前开始的。从我记事起我就在那家孤儿院了,会被年纪大的小孩欺负,也会被孤儿院里的阿姨训……而且我不太会交朋友,被欺负或者被骂了也没人可以说。”
说到这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男孩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骆湛目光微沉。
这一次不是因为醋意,只是随着女孩很轻描淡写地说出小时候那些事情,他有种无力的愤怒。
不知道该向谁倾泻、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骆湛微攥紧拳,压下眼帘。
唐染沉浸在回忆里,并未察觉:“他是突然出现的,在孤儿院的禁闭室里。不听话或者犯了错的孩子会被送去那里反省,”想起什么,女孩眼角微弯,“我经常去。”
骆湛擡眸,“你经常犯错吗?”
“嗯,”女孩点头,笑里偷藏点无害的俏皮,“是故意的。因为在那里都是一个孩子一个房间,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了。”
骆湛再次拧眉。
唐染声音轻下来,“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有个男孩总是在禁闭室里。我不认识他,以前也没见过他。”
女孩脸上的笑意淡去,她低下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被绑架的。绑架他的人是孤儿院里的一个临时工。那个人骗院长说他是自己的儿子,有精神疾病,还伪造了证明。所以不管他刚去的时候怎么挣扎呼救,也没人理他。而且那个绑架犯……”
唐染手里的筷子慢慢攥紧,过了几秒她才说:“那个人会打他,他身上全是淤青。”
骆湛神思恍惚了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女孩的声音和情绪让他太有代入性,只是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那个无助的孩子被拳脚加身时深入骨髓的疼和绝望。
骆湛忍下这种强烈的不适感,他擡头看向对面的女孩——小姑娘的情绪状态看起来没有比他好上多少。
骆湛说:“既然是很难过的事情,那就不要讲了。你说的这些信息足够了,我会找人去查你在的孤儿院和后面闹出来的绑架事件。”
唐染压下不平的呼吸,慢慢点头,“嗯。”
骆湛思索了下,还是问道:“时间是什么时候?”
“九年前,我七岁。”唐染说。
“……”骆湛微怔。
很久没听到回声,唐染担心地问:“怎么了?”
“看来九年前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时间。”骆湛垂眼,淡笑了声。
唐染茫然:“你那年也出事了吗?”
“嗯。”骆湛漫不经心地应了,“我11岁那年初学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全身多处骨折——躺了将近半年才好。”
唐染吓得呆了好几秒:“那一定很疼吧?”
“不记得了。”骆湛撑着颧骨,懒散地笑,“大概是差点摔傻了,那些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唐染皱眉纠正:“才不会,你那么聪明。店长说你14岁就考进k大少年班了,这样看还是在刚养好伤两年多后。”
骆湛嘴角轻勾。
后面的事情骆湛没有再问,想来也不免是让他不愉快或者让唐染难过的记忆。等小姑娘吃完饭,骆湛领着她慢步往外走。
“那个男孩的下落,我会让骆修帮你查查看。”
“骆修?”女孩不解地擡头。
骆湛:“嗯,他是做传媒相关的。在消息渠道和来源上比较灵通。”
“那会不会太麻烦他了……”唐染迟疑,“而且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麻烦?”骆湛冷淡地笑了声。“我看他巴不得有这麻烦。”
唐染更茫然了:“为什么?”
骆湛自然不会向小姑娘解释自己为她受限和被拿住把柄的事情。他眼神微动,随即语气散漫地说:“外面的都是谣言,我们关系挺好的。”
“?”
“兄友弟恭。”骆湛毫不心虚。
小姑娘没说话,慢吞吞皱起眉。
等两人到了餐厅外,骆湛扶着唐染坐上被侍者开到门廊下的红色超跑,又半蹲下身给她系上安全带时,只听小姑娘轻咕哝了句:
“你又骗人了,骆骆。当初明明是你说,骆修从小被骆湛欺负到大的。”
骆湛:“……”
自作孽不可活。
古人诚不我欺。
唐染的检查报告第二天上午就能全部出来,而k市到这边的往返时间消耗也要将近八个小时。
所以和唐染简单商议后,骆湛决定留宿当地,唐家那边则让谭云昶去找借口敷衍过去。
领着一个身份证都还办不出来的盲人小姑娘,住酒店类的居处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幸骆家和骆湛都不缺少人脉资源。骆湛在通讯录里划了一下,便找到位当地的公子哥,让对方给安排了一晚空余别墅的住处。
依骆家势力和产业分布,并非没有这里的房产。
只是骆湛有心瞒着家里,不想让骆老爷子知道,免得徒生事端。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位公子哥刚好在家,顺口报备了家里长辈。长辈好功,又巴结骆家心切,转头就一通问候电话打到了骆家。
于是骆老爷子正优哉游哉地下着棋,就见家里负责接线的人敲门后快步进了房间。
“老先生,不好了——”
“我好得很。”老爷子不高兴地瞪过去一眼,“慌里慌张的,急什么?慢慢说。”
说完他端起茶来,送到嘴边。
老爷子眼底带笑,目光也没离棋局——他这边局势正好,眼看这盘是稳胜的棋面,所以被人喊不好了都没太恼火。
进来的人只得停住,换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m市那边钱家来了通电话,说……”
“说什么了。”老先生喝了口烫茶,依旧没擡头。
“说小少爷他、他不知道从哪带了个没成年的小姑娘,今晚、今晚要住进他们别墅了!”
“噗——”
棋局对面。
林管家被喷了一脸茶水,笑容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