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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跟谋仲棠在一起,恩熙的心却停留在刚才那一刻--她看到恬秀的眼泪那一刻。

  「没胃口吗?我看妳根本没动筷子。」谋仲棠问。

  他带她到学校附近的拉面餐厅,帮她点了一客招牌拉面,恩熙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她好象失去了反应。

  「我吃不下。」她低声答,盯着那碗热腾腾的面。

  「为什么?因为刚才宋恬秀说的那番话?」他嗤笑。「她的话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在乎才会造成破坏。」然后低头吃面,全然不以为意。

  恩熙欲言又止。

  她知道恬秀没说错,他也没说错。

  然后她拿筷子,却又放下。

  「干嘛?不必为了那几句话失去胃口,妳不是答应我,会有勇气?」

  她没说话。

  他索性放下筷子。「妳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

  「说实话,我不想听敷衍的谎言。」他冷下脸。

  恩熙抬起眼,凝望他深沉的眼眸。「为什么?」她欲言又止。

  「什么为什么?」他皱眉。

  「你为什么邀请我?既然已经邀请恬秀,为什么还邀请我?」她低声问,轻之又轻。

  「原来妳在乎这个!」他嗤笑,握住她的手。「邀请她是我妈的意思,至于邀请妳,那是我的私心。」

  「你真的很自私。」她看着他,平静地说。

  「我不否认。」他答得坦然。

  「你这样做,会让爱你的女人伤心。」

  「妳伤心吗?」

  她没有答话。

  「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下眼。「妳心里没有答案吗?难道妳根本不知道,妳究竟有多爱我?」

  恩熙的胸口突然抽痛了一下。

  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干嘛?翻脸了?」他低笑,然后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你。」她忽然说。

  谋仲棠那口面吃到一半。

  他吸完面条,然后放下筷子。「妳要了解什么?对我来说很多事根本不必了解,徒增困扰。」他对她说。

  「现在跟我说话的这个你,跟以前的你是一样的吗?我觉得你时常改变,有的时候你好象只是想忽略什么,所以就说一些很表面的话,这样别人根本就不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

  他咧开嘴。「我有这么复杂吗?」

  「现在你这个样子就是。」

  他收起笑容。

  「你问我爱你吗?」她继续对他说:「其实我也很想问你同样的话,但是我却不想听到从你口中说出来的答案。」

  谋仲棠表情阴沉。

  「因为我发现你跟我不一样。」她看着他,低柔地说:「我会感到痛苦,因为自己说出来的话不能实现,所以我不轻易做承诺,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不说话,只是抬眼,阴鸷地盯着她。

  「但是你承诺,我发现自从认识你后,你时常对我说那些我说不出口的话。」她顿了顿,然后才接下说:「因为你是完全真心的吗?还是因为我特别不容易敞开心胸?这些都可以是我相信你的理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我的承诺还是说不出口……」

  谋仲棠还是瞪着她。

  「为什么?」恩熙继续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又好象有那么一点清楚……」

  「妳想说什么?」他问话的表情很冷。

  「爱情不能挂在嘴边,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妳的意思是,我说爱妳,只是挂在嘴边的承诺?」他寒着声问。

  恩熙摇头。「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三个字我还是说不出口。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我不一样的理由是什么,但是我很清楚,即使是最相爱的罗密欧与茱丽叶,也不能完全猜透对方心底的想法,否则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悲剧了。」

  他盯着她,过了很久……至少有一分钟后,他才对她说:「妳的面冷了。」

  恩熙终于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完那碗半凉的面。

  「下午有课吗?」他突然问。

  恩熙抬头,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吃面。

  「你不吃吗?」她问。

  「妳今天要上班对不对?」

  「嗯。」她点头。

  「今天下班,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回去就可以--」

  「下班后在门口等我,我带妳去一个地方。」他说。

  她愣住。「去哪里?」

  「妳想懂我不是吗?」他往后仰,靠向椅背翘起长腿,姿态很随意。

  恩熙无言。

  「今晚跟着我,也许妳可以懂我。」他拿出烟,然后点上。

  他们坐在包厢里,他随时可以点烟。

  这是恩熙第一次看到他抽烟,而不是雪茄。

  「当然。」他咧开嘴,接着说:「那也只是一部分的我。」

  然后他吐出烟,开玩似地喷拂到她脸上,换来恩熙一阵咳嗽……

  晚上十一点,恩熙走出饭店大门,看到谋仲棠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口。

  「进来。」他坐在驾驶座上帮她开门。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车子开动后,她问。

  坐在驾驶座旁,凝望车窗外漆黑的天色,台北这绚烂城市有黑暗一角,在每个不知名巷口的子夜。

  「等一下妳就知道。」盯着前方,他淡淡地答。

  「很奇怪的地方吗?」她不安地问。

  他嗤笑。「妳的问法很有趣。」

  「已经这么晚了,能去哪里?」

  他看她一眼。「某些地方对某些人来说确实很奇怪,但对另一种人来说却很平常,因为这是生活的方式。」

  「就像染上烟瘾或者毒瘾一样吗?」她盯着膝头平静地问,话却说得很重。

  他仍旧盯着前方,眼色却很隐敛。「或许吧,妳的比喻也不算错。」

  恩熙没再说话。

  她已经明白,那不会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地方,那个地方绝不可能像咖啡厅或者便利商店。

  车子转进台北东区一条静巷,然后开进一幢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下原来别有洞天,「停车场」居然意外豪华、气派,场内停了一整排高级进口轿车,每辆进口车旁都站了一名泊车小弟。

  大楼顶层,是一间高级私人俱乐部。

  在那超乎想象,以大块红绸为帘、大理石、铂金、檀木为装潢基调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奢华俱乐部包厢内,恩熙见到正在寻欢作乐的裴子诺。

  他一手抱一个,搂着两名容貌艳丽、衣着性感的美人。

  裴子诺的表情尴尬。

  他根本没想到,他的兄弟谋仲棠,居然会把外面的女孩带到这里。

  「这里什么饮料都提供,就是没有不含酒精的纯水。」谋仲棠若无其事地说。

  他向来惯把非酒类饮料,统称纯水。

  裴子诺放开怀中的女人。「咳,要清场?」他问谋仲棠,问得有技巧,笑得尴尬。

  在场,还有另外三个男人。

  男人面貌英俊,尚不足取,而是那气势,这三人教人一见即知,不是寻常富家子。

  「清场?」站在一袭奢华的窗帘边,拿着酒杆的黑衣男子挑眉,灼灼目光紧盯恩熙。

  「阿拓,意思就是,我们也要走人!」红色丝绒沙发上,白衣男子咧开嘴,回黑衣男子以慵懒的语调。

  「犯规。」金色沙发上,红衣男子瞇起眼、倾身。「啧啧,阿棠,你带外面的女人进来,犯戒了。」觑眼凝视恩熙,他嗤笑,笑得暧昧。

  白衣男子嗄声道:「你这么做,美女们会吃醋的。」他一手搂一个口中美女,大腿上还坐了一个。此时他把腿上的女人推开,只为看清楚站在暗处的恩熙。

  这个包厢很大,恩熙和谋仲棠没进来前,总共四个男人,却有八个女人作陪。

  每个女人,清一色火辣身材,容貌却殊异。

  从清纯、娇媚、冷艳到个性美……这些女子不是平常女人,有些面孔熟稔,居然是当红明星。

  例如坐在白衣男子大腿上的,刚演完一出当红的偶像剧。

  恩熙的脸色泛白。

  她当然没傻到,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怎么也没想到,谋仲棠会带她来这种地方。

  在场的女子们盯着恩熙,她感觉得到,那些目光饱含几许嘲弄、敌意、较量与轻蔑,而最多是看笑话的成分。

  「对不起,我想去化妆室。」她觉得不舒服。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富豪以金钱堆砌的私人「声色场所」。

  「Rasher,麻烦妳,带这个新来的妹妹认路。」白衣男子撇开嘴,笑得暧昧。

  坐在男子大腿上的女人磨蹭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不情愿地站起来。「妳,跟我来吧!」冷淡地越过恩熙身边,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垂下眼,恩熙面无表情地跟着女子走出包厢。

  「妳怎么会跟阿棠一起来啊?」

  刚踏进化妆室,那名叫Rasher的美艳女子就从皮包里掏出口红补妆,以冷淡的口气质问恩熙。

  恩熙没有回答,她沉默地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以清水泼面,试着清醒。

  「干嘛不讲话?」女子停止补妆,从镜子里瞪着恩熙。

  她依旧没回答,盯着洗手台,她脸上没有表情。

  「摆什么谱啊!」女子低咒一声,然后把口红扔进皮包里,转身欲走出这间依旧奢华的不象样的化妆间。

  很难想象,化妆间内竟有两盏昂贵的水晶吊灯。

  「他们常常这样吗?」恩熙突然开口。

  女子停下脚步。「原来妳会说话啊?」她冷笑,然后双臂抱胸,斜眸睨人。

  「他们常常来这里吗?」恩熙抬起脸,正眼看着女子。

  「妳很想知道?」女子嗤笑。「那妳干嘛不去问阿棠啊?」她狡猾地反问。

  阿棠?

  她的叫法很亲热,这里的每个男人与女人,彼此似乎都很熟稔。

  恩熙已经看出,即使不是「常常」,谋仲棠刚才在车上所说的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必定维持了一段时间。

  她没有再问,女人也早已离开化妆室。

  在洗手台前站了不知道多久,恩熙才慢慢回过神,然后,她无意识地转身凝望镜子里表情木然的自己……

  李恩熙,他生活的地方,是跟妳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心中,她无声地告诉自己。

  然而不管清醒、了解、释然还是冷淡……

  都只是说服自己的形容词。

  她需要好过、合理、让自己安心的借口。

  因为在每个人的心中注定有一条路,那条路一旦走下去,就很难再回头,就算要回头,也有太多回旋、太多迷路……

  以为回头,其实还是朝同样的方向,一路越陷越深。

  低下头,恩熙又打开水龙头,然后朝自己的脸上泼水,下意识地,她想洗干净什么。

  其实什么也洗不干净……

  但她仍然持续这个动作,一直到喘不过气……

  一直到发痛的胸口,转移她执着的分别。

  包厢内,男人们持续寻欢作乐,气氛毫不受影响。

  「不必清场,你们玩你们的,我待一下就走。」径自走到吧台前,谋仲棠倒了一杯酒,回答刚才的问题。

  「听到没?阿隽,阿棠说不必清场。」红衣男子低笑,对白衣男子说:「意思就是说,你大腿上的妹妹可以坐一整晚了。」此刻他腿上也坐了一名冷艳女子。

  谋仲棠瞥了红衣男子一眼,然后,两臂撑在吧台上,索性正眼瞪他。「阿介,凉悠问我,你在哪里。」

  江介倏然瞇起眼,笑脸僵住。

  「怎么样?」谋仲棠喝一口酒。「告诉她吗?」

  「当然不必。」一字一句,江介表情僵硬。

  同时,他冷着眼搂住腿上的女人。

  「嗯。」谋仲棠低哼一声。

  那名叫阿隽的男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窗边的黑衣男子,表情则始终很冷淡。

  而裴子诺,他若有所思,早站起来离开沙发上的女人。

  包厢内,气氛突然沉寂。

  「你什么时候滚?」江介突然淡声问。

  他不耐烦起来,音调却很冷、很淡、很平静,与刚才戏谑模样,判若两人。

  刚巧,恩熙从化妆室回到包厢。

  「现在。」谋仲棠笑着回答。

  然后他拉住恩熙,那小手的冰凉让他侧目看她一眼,却不意外。

  冲击太大,他明知道她不可能接受。

  恩熙跟着他走出包厢,没有什么知觉。

  他拉着她到停车场

  「这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坐在车子里恩熙瞪着自己的膝盖,声调平板地说。

  「我不否认。」他很快接话。「妳会这样分别,是正常的。」

  她拾起头,像第一天认识一样瞪着他。「难道你不会这样分别吗?还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所以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不正常的?」

  「没有什么好正不正常的。」他很冷淡地回答:「反正,我生下来就注定过这种生活。」

  「你的回答好奇怪。」她根本不同意。「没有人生下来就注定过这种生活。」

  他抿嘴,眼里却没有笑容。「妳会这么说,是因为妳只看到表面。」

  「什么意思?」

  「妳不是想了解真正的我?」他瞥她一眼。

  「难道你是想告诉我,这就是真正的你?」她表情严肃。

  「这是一部分的我。但这的确是我的生活,夜生活,因为我是谋仲棠,这种生活不能避免。如果不能融入其中,就等着被淘汰。」

  「你的话很难懂。」她没有表情。

  他敛下眼色。「我以为,妳很懂我。」

  她撇开脸。

  「我是谋远雄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注定我不是平常人,我不能选择命运。」他沉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必须社交,要利用手段切入这个复杂的圈子,扩展人脉,扛我父亲的事业。」

  「这都是男人的借口。」

  「或许是借口,但男人就是这样『社交』的,这是事实,我父亲也一样。」他说。

  她静静倾听,理智上不能原谅,情感上已经软化。

  但是她执意瞪着车窗外,抗拒情感上的背叛。

  「如果妳接受我,就必须接受这部分的我。」他接下说。

  车子内突然很安静,因为两人都不再讲话。

  「这就是恬秀的意思吗?」

  几分钟后,恩熙平板的声音切开冰墙。

  他没回答。

  「这就是她的意思,所谓我们两个有很大的落差,现在的你给我的只是幻想而已,她就是这个意思吗?」

  他仍然没有答案。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转眼直视他。

  「妳很聪明。」半晌后他终于回答,声调很淡。「所以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看懂很多事。」

  她无言地瞪着他。

  「我没有话说,今夜,只有妳可以选择。」他在路边停车,然后转身面对她。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一面的你?」她回视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看到这一面的你,我并不能了解你更多,你在我心中的模样只会更模糊而已!因为我已经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因为这样,所以就让妳找到借口,失去勇气了?」他冷静地看着她。

  恩熙瞪着他,半天不能说一句话。

  「或者,让妳更坚定,因为我没有隐瞒?」他沉声说。

  她只能瞪着他,因为复杂的情绪突然全部交织在脑中而全身颤抖。

  然后,他看到她握紧,以及微微颤抖的拳头。

  「李恩熙。」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妳可以逃避我,但是妳根本就没办法逃避自己。」

  他的话彷佛隐晦,其实却很直接。

  「你在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她不能思考,只能问问题。

  他靠向椅背,淡下眼,徐徐地说:「那些女人只是必要的配角,在那种场合里面,不能没有她们。」

  「哪些女人?我听不懂你的话。」她冷淡地回答。

  谋仲棠咧开嘴。「我喜欢妳现在的样子。」他突然转移话题。

  恩熙的冷淡突然变得可笑。

  「这样的妳,像个可爱的女人。」他伸手,握住她的长发,充满占有的意味。

  她不懂。

  他突然伸手揽住她。

  她挣扎。「你是什么意思?」

  他低笑,没有开口、没有解释,就只是紧紧抱住怀中不柔顺的她。

  「你--」

  恩熙的话没机会说出口,谋仲棠湿热的唇已经堵住自己。

  他的吻很热很黏稠,直到可以喘息片刻,恩熙才发现那麝香味的微醺是因为他口中的酒味。

  「试着用感觉,不要用理智。」贴着她耳边,他粗嗄地低喃。

  「没有理智,人就是动物。」

  他低笑。「妳想骂我是禽兽?」

  她没说话。

  他盯着她。「对想要的女人来说,男人都是禽兽。」他喃喃地说。

  她别开眼i心跳突然加快。「我、我想回家,已经很晚了。」

  等了很久,没有听到他回答。

  终于,恩熙鼓起勇气回头。

  谋仲棠仍看着她,冲着她一笑。「我现在就送妳回去。」若无其事地对她说。

  然后他回身发动车子,驶离路边。

  恩熙的心跳这才渐渐回复平稳。

  车子渐渐开上她熟悉的道路,直到这一刻,恩熙才有回到现实的感觉。

  在这一刻之前,对恩熙来说,今夜的一切都极度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