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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惊悚 > 笔灵3·沉忧乱纵横 > 第六章 著鞭跨马涉远道

  ——出自《全唐诗》一百七十四卷·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

  颜政、彼得和尚他们一直等到罗中夏重新出现在大楼的门口,才发觉笼罩整个楼房的结界已经撤销了。他们原来觉得楼中的敌人既然能把整个五层的楼房都封锁住,实力定然极其可怕,罗中夏恐怕会面临一场恶战。可当罗中夏走出大楼的时候,除了神情委顿一些以外,身体并无其他异状,不像是与人交手过,这多少让其他人吃了一惊。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十九急不可待地迎上去,一把抓住罗中夏的双手。

  罗中夏感受着少女手掌的温软,冲她笑了笑道:「我没事。」

  颜政气哼哼地凑过来道:「到底里面是什么人啊?」他拼尽了十个指头的画眉笔,还是被人摔出了病房,而且摔了个四脚朝天,真是前所未有的大耻辱,所以非要知道敌人底细不可。

  彼得和尚从后面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稍安毋躁,转而问道:「不知道郑和郑施主如今怎样了?」

  面对这一大堆问题,罗中夏苦笑一声,低声道:「郑和已经被人带走了,详细情况,咱们先回松涛园去再说吧。」星期天的出现,解答了他的一部分疑问,却又增添了更多谜团,这么大的讯息量,得花上一段时间去消化。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追问,一起转身朝医院门口走去。

  十九牵着罗中夏的手走在前面,看他情绪不高,便随口开玩笑道:「看你的样子,不是看到什么漂亮小护士了吧?」

  罗中夏道:「我又不是制服控,哪里敢啊?」

  十九「哼」了一声,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突然觉得一阵疼痛,忍不住尖叫一声,原本紧握着罗中夏的手像触电一样猛然松开。罗中夏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十九惶惑地摊开左手手掌,白皙细嫩的手掌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看到这条伤痕,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气。曾桂芬经验老道,立刻接过她的手掌细细观察,发觉这血痕并不深,伤口边缘的鲜血尚未凝结,显然是刚被割开的。

  「你刚才碰到过什么?」曾桂芬皱着眉头问她。

  十九表情十分迷惑:「我一直握着中夏的右手,什么也没碰到啊。就是凭空突然疼了一下,然后就这样了。」

  曾桂芬转而去看罗中夏的手,也并无任何异状,还是老样子,又糙又黑。

  「难道是这附近还有隐藏的敌人?」颜政半是紧张半是兴奋地猜测道。他的画眉笔虽然只剩两枝,可还能靠拳脚功夫撑着,刚才那被摔出门外的怨气正愁无处发泄。

  彼得和尚断然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真有敌人的话,在一开始就应该施出全力打倒至少一人,何必冒着被我们觉察到的危险只轻轻伤到十九?」

  「那还能有谁?总不会是罗中夏伤的吧?」颜政有些不服气。

  罗中夏顾不得跟他们斗嘴,连忙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十九。十九伸出右手去接,又是一声尖叫,右手的指尖也出现了一道血痕。

  这一下子,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罗中夏吸引住了。

  颜政上下打量他一番,眯起眼睛道:「太可疑了,你是假的吧?」

  罗中夏发现十九抚摩着伤口,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了几丝疑惑,神情紧张道:「喂,别可笑了!」

  颜政道:「那你自己证明一下,从六楼跳下来,若是摔死,便是真的;若摔不死,便是假的。」

  听着那两个人胡扯,曾桂芬沉吟了片刻,让罗中夏站在原地不动,然后喝令其他人站开几步之外。她见周围人都散开了,气沉丹田,运起弹唱大鼓的音力,对着罗中夏突然爆出一个响亮的「破」。

  这一声如黄豆入滚油,爆得清脆无比,在罗中夏周身瞬间炸开。曾桂芬虽无笔灵,但浸淫大鼓几十年,对音律韵调极熟。这一声的威力非同小可,被她控制得恰到好处,可以将人震慑住,却不会伤及身体。

  罗中夏猝然被「破」音炸到,整个人一阵心神恍惚,下意识地要去抵挡。青莲笔尚未出动,却见他的右手臂急速膨大起来,尖锐的暗褐色锋角从手臂与手掌皮肤里纷纷刺出,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巨大的畸形榴莲,狰狞无比。

  在场的人包括罗中夏自己都被这副景象吓呆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手臂膨胀了大约十秒钟,不时发出「嘎啦嘎啦」古怪的骨音,但这十秒的膨胀已经让它比正常手臂大出三、四倍,好在这种畸变只持续到右肩,以肩膀为分界,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没有发生变化。那一条充气的榴莲手臂与罗中夏瘦弱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中夏……」十九瞪圆了双眼,她想上去帮忙,却被那狰狞的手臂吓得不敢动弹。颜政与彼得和尚对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打也不是,救也不是。

  颜政突然拍了拍十九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我说十九啊,你觉得,这像不像是……」

  经颜政这么一提醒,十九也想到了:「这,这不就是郑和吗!?」

  当日在绿天庵前,郑和就是化身成了这么一个浑身是肉刺和疙瘩的怪物,横扫诸葛家。唯一的区别是,郑和是全身异化,而罗中夏则只是右臂异化。

  「小罗,你还清醒吗?」曾桂芬的声音远远传来。罗中夏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生怕被人误会自己变成丧失神智的怪物。曾桂芬又道:「你试一下,是否能举起手来?」

  罗中夏试着举了举右臂,却发现过于沉重,要花上许多力气才能勉强平伸。

  「好重呀……」

  他和普通大学生一样四体不勤,这么重的东西哪里能举得动,刚坚持了数秒,就满头大汗,不得不垂下来。这一垂可不得了,整个手臂「轰」地一声砸到了地面,水泥地板被骨刺扎得四分五裂,生生被切出一个大坑来。

  曾桂芬道:「你不要乱动,试着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慢慢调整呼吸。」罗中夏到底有禅心的底子,听到曾桂芬的指点,连忙依法而行。十九、颜政、彼得和尚三人不敢打扰,就在旁边目不转瞬地死死盯着。

  说来也怪,随着罗中夏呼吸减缓,那条畸形右臂忽涨忽缩,眼见着就小了下去。也就两分多钟的工夫,手臂便恢复成了正常大小,那些尖利的肉刺也缩回皮肤去,表面看并无任何痕迹留下来。罗中夏试着再挥舞了几下手臂,行动自如,也不觉得有什么酸痛肿胀的感觉。

  众人再度围了上来,这才明白刚才割伤十九的就是他手上的那些肉刺。

  颜政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你被异形附体了吗?」

  曾桂芬曾老师的神情有些古怪,她拄着拐杖望着罗中夏道:「你怎么会有它呢?」

  「听您的口气,您知道这是什么?」罗中夏反问道。

  曾桂芬点了点头:「自然知道,这是陈琳的壮笔。」

  两个不学无术的家伙面面相觑,彼得和尚与十九饱读诗书,听到曾老师一说,俱是凛然一惊。三国陈琳擅写檄文,《文心雕龙》里称赞他「壮有骨鲠、皦然露骨,真壮笔也」。炼出来的笔便被称为「壮笔」。这在韦家和诸葛家的笔谱里都是记录在案的。

  「可您是怎么认出来的?」彼得和尚问。

  曾桂芬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道:「这枝笔灵,就是当年我丈夫所有的啊。想不到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

  ……

  众人回到松涛园时,鞠式耕已经走了。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一般不住在这里。透过诸葛家的关系,华夏大学很慷慨地把松涛园租借给这批家伙作落脚点。

  罗中夏把星期天和郑和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周围的人听得默然不语。诸葛家、韦家、「他们」,局势已经很混乱了,现在却又多了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星期天。而且听星期天的口气,似乎把罗中夏他们当成了理所当然的部下,这就连彼得和尚心中都有不爽。

  「渡笔人,至少韦家可从来没提到过有这么一种人,莫不是编出来诳人的?」彼得和尚道,韦家的历代收藏他自信都读过,从未听过关于渡笔的一星半点。他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十九,十九也摇摇头,表示诸葛家也没听过。

  「难道那个星期天这次来,只是为了把你体内的秋风笔渡给郑和?」曾桂芬闭目思索着。秋风笔虽然取自怀素,但毕竟是属于韦家族长韦定邦的笔灵,这么轻易被人拿走,多少有些不甘心。

  「这不是还给了他半根嘛。」颜政比了一个鄙视的手势,让罗中夏的心很受伤,那笔实在太丑了。

  「曾老师,您刚才说这枝笔灵,是您丈夫的?」罗中夏问道。做为刚才发生变异的主角,他对于自己的身体最为挂心。刚才那条胳膊的变化,至少从外形来看并不让人开心。

  曾桂芬瞥了一眼罗中夏的右臂,从怀里摸出一片药片含在嘴里,徐徐道:「我年轻时本非韦家族人,只是个普通的地方文工团演员。在一次外地演出中认识了我丈夫韦势斌,一直到结婚后方才知道关于韦家与笔冢的秘密。这管陈琳的壮笔,当年是我丈夫韦势斌所有。」

  罗中夏暗想,他名字里带一个「势」字,显然是与韦势然同辈了。

  「依着族规,韦家的媳妇不能接触笔灵,我丈夫心疼我,就教了我以韵运气的法门。其实我对笔灵不甚热心,只想安安心心做别人媳妇,过一辈子,对于学这些东西也就不十分用心。后来发生了族长之子韦情刚叛逃的事,我丈夫跟随着族里的几个长老去捉他回来……这一去,他就再没回来,据说是跌入山涧,只有他的笔灵被幸存的长老拼死收了回来。」

  罗中夏曾经听曾老师说过这段历史,韦情刚为了女人叛出韦家,韦家长老追击不成,伤亡惨重,只有韦势然勉强逃了回来。这么说来,这枝壮笔是被韦势然拿回来的了?如果真是那头老狐狸的话,那韦势斌的这个「跌落山涧」,就很值得怀疑。

  曾桂芬继续道:「韦家收回来的笔灵,都放在了藏笔洞内,等着下一次笔灵归宗大会,旁人不能轻入,从此我便再无缘得见。我丈夫尸骨无存,笔灵又被深锁洞内,让我无从缅怀。这一隔,就是二十多年哪!」说到这里,她的嘴唇有些发抖,不由得抓住罗中夏的胳膊,指尖颤巍巍地去碰触皮肤,仿佛可以籍此来与亡夫交流。

  十九听得眼圈发红,虽然是韦家的家事,但是容易被感情故事感动,这是所有女人的天性。她默默推了一杯茶到曾老师面前,曾桂芬晃晃指头表示谢意,又道:「势斌死后,我在韦庄已无可留恋,便只身离开。我身边势斌唯一还存留着的东西,就是他教我的韵气法门。我每日练习,权当思念,久而久之,就有了这身功夫。我有时候想,这大概就是势斌所期望的吧!也许只是个聊以自慰的傻念头……后来韦庄转而开放,不时会派人出来,我才与他们重新恢复联系——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重新见到壮笔的笔灵。」

  「可惜它已经不是一管笔灵了。」罗中夏也随之叹道,「被那些暴殄天物的家伙给炼废了,只残留了一些异能,笔本身的精神却无法恢复了。」

  「这个刚才我就猜到了。」曾桂芬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罗中夏的胳膊,又恢复到平常那种沉稳的表情,「正常状态下的壮笔全部展开的时候,笔冢吏全身都会浮起骨刺,锐利无比,无坚不摧,你这个只变右臂的差得很远呢。」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都想起在绿天庵前那个巨大化郑和的造型。破坏力确实是相当强大,形象却实在不敢恭维。十九和颜政心里不约而同地想,打死也不要被这么难看的笔上身。

  曾桂芬早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语气转为自豪:「你们不要误会。这枝笔是陈琳炼出来的,陈琳是什么人?那可是个写檄文骂得曹操头疼病都好了的主儿。这枝壮笔也继承了他文笔犀利、鞭辟入里的遗风。壮笔的要旨在其锐,而非其壮。若是不合用的人,便会弄至全身骨刺;若是人笔相合无间,所有的锋锐都会回缩肌里,汇聚一点,能出现在笔冢吏身体的任何部位,等若多了一柄无形利剑。除了势斌,我还不曾见到有人能达到这个境界。」

  「那还真是可惜……」罗中夏悻悻道,听起来这笔威力不小,只是笔灵已废,加上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压根就不指望能修炼到那种境界。

  曾桂芬笑道:「主人心中起了警惕,那些骨刺就会自动伸出来,待到心情平复,骨刺才会自消。我有空教你如何驾驭吧,到时候你的右臂纵然不能运转自如,起码也能自我控制,不至于在公车上被人踩了一脚,就立刻变成刺猬。」

  众人均是哈哈一笑。十九抬起小下巴,眯起眼睛道:「好啊!原来我刚才一提小护士,你就对我心生警惕,还割伤我,这笔账怎么算啊?」

  「我,我哪里有!」

  「骨刺都出来了,哼,还不承认?」

  饶是罗中夏身怀2.5管笔,还是百口莫辩,被十九逼问得满脸通红,情急之下把求救的目光转向颜政。

  不料颜政一反常态,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低头想着什么,修长的指头心不在焉地在扶手上弹来弹去。他忽然抬头向曾桂芬没头没尾地问道:「秦宜偷走的两管笔灵里,莫非其中一枝就是壮笔?」

  曾桂芬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正是。壮笔与我渊源最深,所以韦家族长才会请我出面,带着彼得、二虎子来追捕。」

  「哦……」颜政觉悟了似地点点头。当日秦宜从韦家偷了两枝笔灵出来,随身携带在笔筒里。结果机缘巧合之下,颜政在网吧误开笔筒,一枝画眉笔上了他的身,另外一枝却逃掉了——今天已经知道那就是陈琳的壮笔。颜政能立刻想到这一层,也是颇为难得了。

  「本来已经逃走的壮笔却被『他们』拿去炼了郑和……」颜政坐直了身体,「这至少说明秦宜和『他们』不一定是一伙的——虽然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你在说什么啊?秦宜偷的是壮笔,『他们』拿来炼郑和的也是壮笔。不是一伙的才有鬼哩!」罗中夏一半是认真反驳,一半则是为了摆脱十九的纠缠。

  「这在推理上可不够严谨。」颜政一本正经地说,「也有可能是秦宜把它弄丢了,之后被『他们』捡到嘛。」

  「你不是看上她了吧?一直在为她说好话。」十九盯着他。她没见过秦宜,而罗中夏对秦宜的描述只限于「大胸」、「长发」和「好身材」,因此她对这个神秘的女人没什么好感。

  然而颜政不是罗中夏,对付这种质问轻车熟路,一句话就堵上了所有人的嘴。

  「对啊,我觉得这姑娘不错。」

  彼得见话题越跑越远,赶紧招呼说:「不要跑题,秦宜怎么样并不要紧。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星期天这个人。」颜政暗自叹息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异色,不再说什么。

  一提到星期天,所有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实力远远超过他们想像,反抗是绝不可行的,可就这么甘心为他卖命,又觉得太冤。至于他讲给罗中夏的那些话,也总让人觉得不尽不实,没法让人踏实。

  何况郑和变得更讨厌了……

  罗中夏虽然很弱,到底也是身怀青莲,无论谁都得高看一眼;如今他却变成了为人作嫁衣的渡笔人,青莲的正选却成了植物人郑和。陪太子读书这事,别说罗中夏,就是颜政与十九都大为不平。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星期天显然是打算让罗中夏把其他几侯都渡过来给他,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可要是不干……

  屋子里的人可没人能打得过那个老东西。

  彼得和尚一抖僧袍,说道:「让他找出其他六侯?谈何容易?这个星期天说得倒是轻巧。若是那么容易找,诸葛家早就搜集齐全了。光是王羲之那管天台白云笔,就又是加锁,又是封印的,还派了个千年老妖怪来把门,其他六个只怕更难。」

  罗中夏犹豫了一下,说:「他临走之前,说点睛笔能派得上用场。」

  彼得和尚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前几个月我和颜政也不是没忙活过。点睛笔能力有限,查找普通笔灵尚且只能给出些模模糊糊的线索。管城七侯身份尊贵,灵力远在点睛之上,点睛能有什么作为?」

  「星期天教了我一个办法,可以通过别的办法来唤醒点睛笔的力量。」

  「什么办法?」

  罗中夏把那枚铜钱掏出来搁在桌子上,还未说话,曾桂芬不由笑道:「原来如此。」

  罗中夏有些吃惊:「曾老师您已经知道是什么办法了?」

  曾桂芬道:「看到这枚铜钱,自然便知道了。那个星期天看来十分熟悉内情,知道咱们这里有一位这方面的专家。」

  众人循着曾老师视线望去,彼得和尚耸耸肩,未露出任何得色,只是淡淡道:「原来他是想请笔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