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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鬓边待诏 > 第58章 名望

    洛阳城中风声鹤唳,听闻胡人铁骑和黄眉军逼近的消息后,百姓们纷纷弃家而逃。

    岑墨带着府中侍卫到处张贴告示,或让城中小儿口口相传,说嘉宁公主的车队愿意收留想要离开洛阳的百姓,有愿意追随公主者,嘉宁公主会提供食物和庇佑。

    那些曾在洛阳城外受过公主府布粥的外地难民都愿意追随谢及音,洛阳城中的百姓则还在犹豫,只因这位公主的名声实在不好,天生一头白发,据传是不祥之兆,克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这样一位公主殿下,真的能为他们提供庇佑吗?

    大雪过后的第二天傍晚,愿意追随谢及音前往建康的洛阳百姓只有五千人。

    识玉安慰她道:“咱们有两千精兵,十二万担粮食,只带五千人走,也是件轻松的事。殿下,人各有命,他们既然不信任您,便让他们自己去扛胡人的铁骑,您已仁至义尽,不必忧心他们的生死。”

    谢及音蹙眉叹息道:“本宫虽居公主之位,从前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以为或令或恶,只牵涉本宫一人。今日本宫才明白,君子应当惜名,如雁鹊惜羽,紧要关头,须以名望来说服世人,保持名望的高洁以维护号召力,这本就是皇室的职责。纵使百姓为流言所惑,本宫从前,何尝不是有所失职。”

    她不甘心只带走这五千人,识玉也不知该如何劝,裴望初听说此事后让她宽心,“声望实乃人造,殿下不必因此罪己,之后的事,我来替您想办法。”

    论及造势,世上没有人比得过天授宫。

    当夜洛阳城中有流言传出,说是天女星光芒大盛,将有神女出世抚民,又有人看到一只白羽凤凰在护城河边起舞,河水随之起落,现出一块圆石,剖之得玉,玉上有纹,隐约是个“嘉”字。

    不知何处传开童谣:西虎东狼奔洛阳,洛阳飞出白凤凰,鸟飞何处鸣哕哕,忽起忽落永相随。

    这些神迹与征兆,无一不昭示着嘉宁公主是上苍派来带领洛阳百姓避开战乱的神女。裴望初派天授宫的道士在民间四处鼓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对嘉宁公主的看法,打算追随她离开洛阳,前往建康定居。

    谢及音听说后颇有些哭笑不得,对裴望初道:“我当是什么好主意,原来还是天授宫装神弄鬼那一套,难为你安排得如此逼真周全,竟真有这么多人信这个。”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昔陈胜吴广鱼腹藏书、汉高祖路斩白蛇,用的都是同样的方法,他们能用,殿下自然也能,”裴望初道,“且殿下确实心系洛阳子民,怎么就当不得神女?”

    谢及音捂住他的嘴,面色绯红,“你再提这两个字,我要怀疑你是在笑我了。”

    裴望初温然一笑,从善如流,“不提了,我为殿下绾发吧。”

    自他假死离开公主府后,今日这是第一回。谢及音的头发又长长了,逶迤垂在腰间,随着他的手指游动,宛若一缎华锦铺陈。

    裴望初想起最初注意到她,正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发色。他对世俗的评判一向漠然,当时只是觉得她生得好看,这世上千万人,谁能发如华锦,绾作月色?

    吉凶祸福只是诬陷,然而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却是人为的附会无法更改的。

    “殿下发色与常人不同,无关吉凶,只是体内的余毒作祟。你因此而受诘难,是世人负殿下,非殿下负世人。说你是恶兆也好,说你是神女也罢,都是世人愚钝,并不能折损你半分容色。”

    “我体内的毒,宗陵天师也提起过几句,”谢及音从镜中望着他,试探着问道,“巽之也清楚它的来历吗?”

    裴望初的手微微一顿,“殿下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但这只会惹你伤心,这样你也要听么?”

    “已经过去了十八年,没什么可伤心的,但我想弄清楚。”谢及音道。

    于是裴望初告诉她道:“此毒源于天授宫,是炼制丹药时偶得的奇毒,并不伤人性命,但若想解毒,需要将毒引到同血缘关系的胎儿身上,待生下胎儿,取其血便可解毒。当年谢黼身中此毒,本就是宗陵天师打算借此卖弄玄虚,所以在殿下身上种下了祸根。”

    谢及音微愣,“我身上的毒,是为了解父皇的毒才种下的?”

    “确实如此。”

    “那……母亲她知道这件事吗?”

    裴望初不言,从妆台上拾起一支桃花簪。

    谢及音苦笑了一下,“话已至此,你说便是。”

    裴望初轻声叹气道:“此毒解法,养药如养胎,若妇人不配合,是养不成的。”

    “所以我是因为体内有余毒才变成这副样子,这一切……母亲一直都清楚?”

    “殿下,谢夫人本是一介孤女,她嫁给谢黼,就只能依靠谢黼,谢黼要她拿腹中的胎儿养解药,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这样吗?”

    谢及音的声音微微发颤,她看着镜中绾作随云髻的三千银丝,心中仍止不住感到难过。

    “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生恶兆,说我不祥,母亲从来没有反驳过这件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要信了。你们天授宫……”

    “都是混账。”

    谢及音垂目,握住裴望初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七郎不是。”

    裴望初道:“我不是,我是来向殿下赎罪的。”

    “此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谢及音反过来安抚他,“你不必担忧我,这些旧事不过惹人一时伤怀,知道是毒,我心里反倒好过一些。”

    谢及音对此接受得比裴望初想象中更快,她几乎没怎么为此伤心,转身又去忙着整顿离开洛阳的车队。

    到了第三天,愿意跟随谢及音前往建康的百姓已经增加到了三万人。岑墨将他们分成两队,妇人、老人、孩子紧跟着公主府的马车走在中间,青壮男性手持武器护卫在队伍的两侧,两千骑兵和公主府的府兵开路、断后,确保万一路遇山匪,能够减少伤亡。

    这两千骑兵都是天授宫的精锐,是裴望初在洛阳能调动的所有力量,但他仍不放心,在谢及音出发之前,去见了王瞻一面。

    “袁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带兵护送嘉宁殿下到建康去?”听完袁琤的来意,王瞻有些惊讶。

    “不必抵达建康,只需要护送她渡过汜水即可,”裴望初咬着变声叶说道,“汜水以南,人烟稀少,殿下自己就能应对。”

    “为什么要我去?”王瞻问道。

    “子昂是不想,还是不敢?”

    “既非不想,亦非不敢,我只是不明白,袁先生欲与家父共谋大业,此事与嘉宁公主有何关系?”王瞻有些警惕地打量着他。

    裴望初道:“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心悦殿下,牵挂她的安危罢了。”

    王瞻愣住:“袁先生你……”

    “很奇怪吗?鄙人只是修道,又非出家,未曾断情绝欲。”

    裴望初遮在羊皮面具下的脸冲王瞻一笑,“我知道子昂兄对嘉宁殿下亦有好感,你护送她渡汜水,既能卖我一个人情,又能在殿下面前露脸,有何不可?”

    王瞻面色一红,反驳道:“我愿意护送殿下,是因为殿下心系百姓,与其他无关。但虎符现在在家父手中,父亲不允,我也没有办法。”

    裴望初道:“只要子昂愿意去,这件事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大司马王铉将三万骑兵与两万步兵调去了涿郡待命,裴望初以袁琤的身份和他见面,用一张加盖了大魏玉玺的空白圣旨向王铉借得了一万骑兵。

    这张空白圣旨是裴望初向谢及音讨来的,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大魏玉玺在嘉宁公主手中。

    对王铉而言,这张加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可以成为他登基时的凭据,他不可能不心动。他怀疑玉玺在这位袁琤手中,可是前后派人试探了很多次都没找到,只能作罢,最终用借出一万骑兵的代价,换得了这张空白圣旨。

    裴望初面上说要出关抗击胡人,实际上分了八千人给王瞻,让他带去护送谢及音,自己则带着那两千骑兵往河东的方向去了。

    十二月十四日,天气晴朗,官道上的积雪也已融化,嘉宁公主府的车队准备启程离开洛阳。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从卫府离开,沿着空荡荡的长街往嘉宁公主府的方向行驶。赶车的人是符桓,车里坐着素衣装扮的谢及姒和她的侍女召儿。

    谢及姒手抚着小腹,靠在车壁上阖目养神。

    这段时间,为了降低符桓的警惕,她在他面前极尽柔情,做小伏低,甚至为那符珠立了个牌位,昼夜当着他的面念经忏悔,祈祷她能往生极乐。

    符桓终于相信了她的诚心,大概在一个男人看来,怀孕就意味着女人的屈服。所以他相信了她的悔过,甚至愿意为了保住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放她离开卫家,让她跟随嘉宁公主一起离开洛阳。

    马车在距离嘉宁公主府不远处的巷子里缓缓停下,符桓推开车门,打起厚毡,问谢及姒:“公主能自己走过去吗?”

    谢及姒的脸色有些苍白,扶额蹙眉道:“符郎,我有些不舒服,你进来陪我待一会儿吧。”

    召儿下车,将车厢里的位置让给了符桓。符桓拥住谢及姒,沿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其实公主可以留在洛阳,随卫家女眷一起回夷陵,夷陵比建康近一些,不必怀着身孕还要在路上奔波。”符桓淡声说道。

    “我知道,符郎是舍不得我,其实我也舍不得符郎,”谢及姒俯在符桓肩膀上柔声说道,“但是有些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一支被刻意打磨过的金钗,尾端尖锐如刃,因为浸过毒水而闪着幽冷的寒光,从谢及姒的袖子里一寸一寸滑出来。

    男人真是很奇怪,提防一个女人时,她多喘一口气都能被发觉,可一旦爱上了她,想对她好,便只能见得活色生香,全然不觉利刃高悬。

    “公主感觉好些了吗?若是——”

    一阵尖锐的痛感猛然刺入后心,符桓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及姒。

    鲜血自口中喷流而出,簪子上的毒见血封喉,瞬间就能让人动弹不得。

    谢及姒推开符桓,颤抖着扔掉手里的簪子,对符桓道:“本宫从来都不后悔,你去见你姐姐,亲自给她赔罪吧!”

    符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倒在了车厢里,谢及姒胃里一阵翻涌,她靠着车厢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将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脱掉,盖在符桓脸上,卷了金银首饰和珠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