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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回  丛桂吐奇磐 满眼秋光明夜月  绵云铺大海 几声猿啸起遥峰

  二女作别起身,如飞往前赶去。虽只半个多时辰工夫,前走诸人俱是快腿,又多年轻喜事。因这条路上难免还有贼党往来,中途相遇,看出这里人多,难免惊起,走出不远,便分成了三起。当头一起的铁牛等三人已走出老远。

  二女飞步急追,走出小盘谷,到了前日来路途中。前面均是高山峻岭,翻越较易,不似谷中危崖高峙,景物阴森,绕行气闷,觉着眼界一宽。阮莲笑问:“我们来时,听说盘蛇谷中野兽甚多,最厉害是那大群野猪,奔驰起来,尘土高涌好几十丈,黑压压潮水也似,惊天动地,猛恶异常。黑哥哥也说那东西最是合群,如非太蠢,人要遇上,真比狮猿还要厉害可怕。猪肉也极好吃,大的猪牙又坚又滑,有两三尺长,前夜洞中所见大小,并还折断。本想打它两只,把猪牙带回山去。从黑风顶到此,差不多走了三百来里,不特一只未见,连狮猿也未见到,是何原故?”

  小妹知她童心未退,笑答:“这类野兽虽极猛恶,多藏在森林荒谷之中,每日游行饮食都有一定地方,又最合群,不走近它巢穴怎能遇见?真要遇上,休说好几丈高的尘雾使人难耐,那股膻风先就难闻,又不能迎面去打。赶在它的后头,就打倒两只,人也和它变成一样颜色了。倒是那些狮猿均通人性,灵巧非常,我们帮过它忙,耳目又灵,望见我们必要赶来相见,一只未遇已是奇怪。明弟、铁牛均向老狮猿说过,要讨两只小的回山驯养,已然答应。我们离谷已远,天早过午,声影皆无实出意料。这东西看去好似知恩感德,明弟、铁牛走在前面,许先遇上也未可知。”

  正说笑奔驰间,忽见吕不弃、端木琏、阿婷三姊妹同立路旁不远小峰之上,似在前后眺望,知其中途相待。二女刚笑呼得一声:“三位姊姊如何未走?”端木琏把手一摆,三女一同驰下。见面一问,才知三女走到路上,听说小妹、阮莲被葛孤留住,端木琏年纪较长,久经大敌,料有原因,便留了神。

  果然刚出小盘谷不远,无意之中发现两撮潮烟的灰。知道前面两起人均不吃烟,方才必定有人由此经过。跟着又见左近树下有一小块吃剩的干粮和一些熟鸡骨,草地里还有好些脚印,看出人数不止一个。

  吕不弃先当方才谷中两起敌人所留。阿婷力言:“不是。照贼党脚程,他们由此经过,和我们打了一阵,连同我们走这一路,中间少说也有半日光景,潮烟余灰早被山风吹散,风日之下,食物应早干透。你看鸡骨上面未啃完的地方残痕犹新,而这脚印又多偏向旁边小峰之上。这一带野草虽都不高,长得却甚匀密,山路两头均极险峻,只这里里许来长一段比较好走,还有一片山坡,别的地方常人均难飞渡,前面又是一条绝壑,人在半崖陡坡之上攀援上下,并无路径。便是小妹会点武功的人,走起来也颇胆怯,格外留心,何况樵采的人?这一带直到小盘谷口外,除了童山石崖,便是野草、荆棘、灌木之类,无什出产。这许多人来此做什?脚印来去两面均无发现,只在这里见到,看那去势是向侧面小峰,与我们途向不同。反正无事,还要等候江、阮两姊妹,何不就便查看一会?”

  吕不弃闻言提醒,仔细一看,那脚印只有树下浅草沙地上最多,大小不一,方才至少也有五六人在此,脚尖果然偏向小峰一面,便同一路查看过去。前行尽是沙地,野草渐稀,脚印只一处,似是一人所留,往前便不再见。又走两三丈,看出有三四人的印迹,都只前半脚看到尖,才知这伙人纵得颇远,并还心急,所留脚印,最深的竟达半寸以上,痕迹显明,仿佛武功颇好,匆匆纵起,必以为停留之处偏在一旁,来往的人无论武功强弱均不会由此经过,尤其那座小峰,孤立乱山之中,占地不大,景物又极荒凉,不会有人特意登临;走得又急,致将痕迹留下。便照脚印去处,赶上峰去。

  那峰前面是一斜坡,上下相隔不过十多丈,两面乱山环绕。峰后一面危崖峭立,下临阔涧,深约数丈,底下多是乱石野草,只中心深处有一条丈许宽的水面,水流甚急。对岸大片森林,峰峦杂杏,郁郁苍苍,形势奇险,比这一面还要难走。三女走到半山还看到一点人走过的痕迹和一些被刀新斩断的荆棘,再往上走便看不出丝毫踪影,料定人去不久。

  对岸地势看去较低,多是极险峻的峰崖,上面长满古森林,黑压压一大片将地面遮满,不像有人可以随便出入,只有绕往来路一带比较可能。又看出由当地往小盘谷,只要由峰侧取路,连越崇冈,走直路横断过去,似要近出一半,想起江、阮二女在后未到,这伙人因由捷径通行,前三起人先后错过,小妹、阮莲赶来恰好遇上。心疑贼党人数必多,正朝小盘谷那面查看,觉着来去两路均无人影。

  三人目力均强,居高临下,看得甚远,无论走得多快,只在数十里左右,均能看出,怎会毫无影迹?如说过时已久,对方所留痕迹均是新的,连那潮烟余烬也未吹散,往多的看,也必不过顿饭光景,是何原故?端木琏说:“这伙人如是贼党,决非庸手。你看李、黑、童三人方才均在前面山崖之上出没,此时才走下去,走得虽快,不似遇敌之状;前面还有明弟他们。我们虽然故意走慢,前后相隔至多二三十里,稍有动静,彼此均能看出。我想贼党人多,也许还有接应,或是探出我们踪迹,跟踪赶来,必已去往来路小盘谷一面,不知为何锗过,我们三起人均未遇上。反正追赶得上,索性走往回路,见到小妹她们会合同行,比较稳妥。二位妹子以为如何?”

  三女均和小妹交厚,闻言立应,还未起身,便见来路上飞也似赶来两人,正是江、阮二女,忙即出声招呼。到了峰上一说经过,小妹笑道:“二位姊妹和婷妹均是足智多谋,这次如何疏忽?此峰无什树木,峰顶有人,老远均能看见,先后忘了隐蔽。、二位姊姊名震江湖已有多年,稍微有点名望的绿林中人便不见过也都听说,莫要贼党本来在此,看见你们方始避开。这一带地势虽较明显,藏人却极容易,我们如被看破,先藏起来自然看不出来,还是走吧。”

  吕不弃方说:“此言有理。”阿婷忽然惊呼:“四位姊姊,你们看那人多怪!”众人随手指处一看,原来相隔不远的前面峰崖腰上有一头戴宽檐草帽的矮子,空着双手,身穿一件半长不短的黑衣,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孤身一人由前路一面走来,顺着岭势往斜刺里走去,身上又未带有兵器。如换常人,只当山中随便走路的山民,决看不出他的奇处。

  这一行五人均是行家,见那一带峰崖偏在侧面,相隔不远,又高又陡,下面是一深沟,上面并无路径,好些地方均和峭壁一样,只稍微有点倾斜,全山皆石,除石缝隙中稀落落生着几丛兰蕙等香草而外,没有一根树木藤蔓。那么滑陡的山腰,休说是人,便是猿猴也难通行。那人走在上面,不特行所无事,神态从容,下面那么深的山沟竟如无觉,看去并不甚快,转眼之间竟走出老长一段。最奇是地势陡峭得厉害,就有立足之处,上下相差至少也有尺许,脚背并还十九向外,决难并立,照理应该高一脚低一脚,还要内功真好,将人的重心稳住,看好脚底,提气轻身,脚心用力,抓住脚踏之处,才能勉强走过。细看那人所行,好似一条直线,双足前后均是平行,遇到最险之处,仿佛用半边脚粘在上面,至少有一半以上脚底虚出在外。下面便是深达数十丈的山沟,胆小的人,看去都要眼花心跳。山风正大,衣服被风吹得一路朝外飞起,人的身子始终立直,毫未摇动。这样高的武功,尚是第一次见到。草帽宽而且深,面目均被遮住,也看不出年纪老少。

  正自惊奇,阮莲心想:这样高的本领,初次见到,必是异人奇士无疑。那山沟又作人字形,与来路分歧,无法过去,忍不住喊道:“这位老人家可否留步,容我姊妹拜见么?”端木琏见那人头也未回,便往小盘谷侧面一带沿山走去,那条一两里长的陡峻险滑的山腰,竟被安然渡过,到了尽头乱石草树之中。阮莲还在高呼求见,笑说:“三妹,你认都不认得,如何乱喊?要是自己人还好,否则岂不多事?”话未说完,遥望黑摩勒等三人如飞赶来,料有原故,忙同迎上。再看前面三人并非来寻自己,已往斜刺里一片山坡树林之下赶去,相隔尚远。

  吕不弃想起前事,心中一动,忙喊:“前面有敌!黑兄他们已然追去,我们快走!”说罢,五人一同朝前赶去,相隔两三里,一晃赶到,黑摩勒和李、童二人已由下面赶了上来。见面一问,才知三人正走之间,先是一阵风过,微闻呼哨之声,再听便无声息,登高四望,也无影迹。三人全都耳闻,自然不会听错。黑摩勒急于赶上江明商量一事,听那声音来路偏在右侧,又知端木琏等三女侠尚在后面接应小妹,就有贼党也不妨事。遥望三女同立来路峰上,也似在彼眺望,不像有什变故,便往前走。

  玉琪毕竟关心小妹,知其最后起身,惟恐中途遇敌,有什疏失;黑摩勒新交好友,谈得投机,人又机警聪明,自己又有尾随江、阮四人之事,惟恐误会,不便回身迎候,心中却在悬念,不时回顾身后。忽然发现来路侧面有一山谷,口外有一小山,似有人影跳动,刀光映日,正是方才哨声来路一面。因所行山路前段往右折转,地势又高,仗着三人目力都好,虽然隔远,仍看出有人在彼争斗。再看地势,由下面绕走过去要近得多,便由当地顺路赶去。

  这时,人正走入半山森林之中,故此三女先未看出,快要到达方始发现。三人先到一看,地上横着六个贼尸,所用兵器多半折断在地,都是纯钢打就的刀棍之类,仿佛被人拗断神气。内中一贼手持一柄带有长链的大铁锤,用手一提,竟有七八十斤,身材也颇高大,貌相神态狞厉已极,虽已身死,仍瞪着一双凶睛,恶鬼也似,左脸肿起老高,并无伤痕,仔细一看,认出那贼正是湖口船上所遇洛阳三杰的死党,外号大力金刚的郑天雄。想起此贼力大无穷,手中纯钢铁锤号称一二百斤,拿在手上和耍流星一样,黄河水旱两路久著凶名。多大的船,被他一锤打上立成粉碎。猛恶无比,害人甚多,自称生平未遇敌手。看这铁锤虽有一半空心,差不多也有两尺方圆,上面铁链和柄几有人臂粗细,稍差一点的武家,不论是人是兵器,当然撞上就被打飞。另五同党遗留的残破兵器也都精良沉重,想也不是弱者。方才遥望,最多不过六七人在动手,敌人决不会多,也许只得一个。这样杀人如草的恶贼,怎会晃眼之间全数伏诛?此人本领实是惊人。

  正在查看情势,玉琪忽由贼党包裹中寻出一封芙蓉坪的密令,三人一同看完,不禁大惊。因那地方偏僻,六贼似被异人中途诱来一齐除去。立将贼党身边所带芙蓉坪老贼所发铁羽信符匆匆取出,连贼尸也无暇顾及便往上跑。黑摩勒正说:“李、童二兄转告小徒,令随诸位师叔回到黄山等我。我还有事,至多两三日也必赶到。”

  端木琏等五侠女已同赶来,见面一说,黑摩勒一听方才有一矮子在斜对面峰崖之上,想起壶公分手时所示机宜,心中暗喜,笑说:“我还有点要紧事,要寻一位老前辈,详情不暇多言。你们可回黄山,我随后就到。方才由贼党身上搜出信符,未见我面以前不可轻用。江大姊代告铁牛不可离开黄山,明弟等我回山再谈。”说罢,便朝方才矮子去路如飞赶去。

  众人见他神色匆匆,面有喜容,料他必知矮子来历,李、童二人同来,当听提起。一问玉琪,只将芙蓉坪老贼曹景书信取出,与众观看,说:“黑兄见信之后,好似想起一件要事,便催快走,神情十分忙迫,还未顾得多说话,便与诸位姊妹相见了。”

  众人将信接过一看,大意是说:“敌党有人泄机,不特黄山开石炼剑日期地点曹贼全都知道,连众人踪迹也被贼党发现。恰巧贼党日前有人在锦春坪附近失踪甚多,心疑黑摩勒和他走在一路。又听一老贼说葛鹰与壶公是老友,上次人山全是探听虚实;跟着神乞车卫又往芙蓉坪大闹一阵,虽因老贼关口重重,不曾深入后山重地,因是出其不意,没想到敌人公然如此大胆,前山一带仍被闹个马仰人翻。同时接到各地密报,均说这班遗孤少年英侠均全露出头角,在长江一带出现,所向无敌,更善避重就轻,以少胜多。以前隐居富春江上的江氏母女,还有人说恐是王妃母女隐迹在彼。因觉王妃已被害死,亲眼得见,断无复活之理,只疑前王另一外宠所生,还没想到是本人。那昔年认作心腹之患的唐妃母子三人也在近日出现,两小兄妹并还明目张胆要报父仇。起初本疑以前自称杀死唐妃母子的贼党受人指教而来,并非真事。经此一来,越发证实,不由大怒,立下密令,去请那口称报仇、杀死唐妃母子的几个绿林中人入山相见。不料事隔多年,这几人均受高人警戒,改邪归正,退隐多年。只有一个,因贪老贼每年所递厚礼,仍与来往,冒失走来。被老贼毒刑拷打,问出真情,连全家一齐杀死。余者姓名已隐,连住处都未找到,暂时只得罢了。因见诸家遗孤相继出现,事已闹大,双方早晚非拼不可,再照以前偷偷摸摸下手暗算已无用处,怒火头上,立用铁羽飞书,密令各地贼党,照所开发现仇敌之处赶去,沿途搜杀。一面又派出几批本领最高的党羽,分途赶往黄山破坏开石炼剑之事。异人所杀六贼,便因在湖口穷搜黑摩勒师徒踪迹,不见下落,偶遇一贼,无意中说起在彭泽城外发现两起少年男女,看那脚底,武功甚好,孤身一人未敢跟踪。群贼听所说形貌,正与老贼密令相似,一算去路也对,便往武夷追赶下来。这几个贼党,虽和丁氏弟兄黄生师徒在湖口附近水战,伤了数人,因见敌人身材不对,事后也查探不出踪迹,心中惊疑,和黑摩勒等少年男女英侠却未交手,只是耳闻,便全追了下来。没想到所寻的人一个未见,便恶贯满盈送了性命。”

  众人看出信上口气,老贼曹景将与清廷勾结,已命专人前往,和壶公、百鸟山人所料相同,料知双方针锋相对,快要发难,归心更急。阮莲看出玉琪想要随往黄山,故意问道:“我们此去,人数越多越好。李、童二兄当然仗义相助,可否连余、陈、毕、归诸兄便中约去几位么?”玉琪闻言笑答:“此去锦春坪虽要绕远三数十里,如由当地赶往黄山要近得多。我知诸位姊妹兄弟这三日内均未安歇,到了黄山难免有事。天已黄昏,赶到锦春坪必是夜间,前路尚遥,强敌到处都是,随时均可遇上,不养好精神如何能行?人也吃亏。我意欲请诸位同往余、陈二兄家中住上一夜,办好干粮一同起身,就便约了他们同去,岂非一举两便?”

  小妹本想不去,连玉琪同行也自辞谢,只是无法出口,再见玉琪情意殷殷,所说有理,暗付:此人固是忠实热肠,我自有我的主意,管他作什?再想:众弟兄姊妹这样仗义,全是为了我家的事,已有几天不曾好好眠食。难得锦春坪几位好友一见如故,又有师门渊源,不是外人,此去途中终要觅地安歇,何必有好地方不去住?再说这一带全是荒山,吃的先买不到,壶公所赠食物均未带来,天气又热,仍以依他为是。见阮莲和李、童二人均看住自己,似等回答,方要开口。

  端木琏人最刚直,初遇众人,由谷中起身时,已听阮氏姊妹说起李、童二人来历和双方相识经过,在旁插口说道:“我们算起来都是一家,彼此这样情投意合,无须客气。有这样贤主人,再好没有。我们今夜决计住在锦春坪,难得时近中秋,天气又好,听三妹说锦春坪美景无边,芳兰谷中兰蕙四时不断,我更喜爱。我和吕、朱二妹此来食宿均有定时,不须早睡。如到得早,还可看花赏月,稍微流连,观玩些时呢。”

  小妹随口应好,也未向李、童二人称谢,便催快走。刚想起江明等三人起身在前,这一耽搁,走得越远,打算推两个脚程最快的赶去送信,忽见前面一条毛茸茸的黄影在树林中踏枝飞渡,斜阳影里其行如飞。吕不弃和阿婷看出是只比人还大的猩猿之类,忙告众人,想要赶去。

  阮莲想起狮猿,知二女不曾见过,忙喊:“二位姊姊且慢!这东西看去凶恶,并不伤人,等我问它几句。”说时,那东西已然隔近,一声低啸,便纵落在众人面前,正是那支老猿。双方连叫带比,得知江明等三人久候众人不至,已在途中相待。

  阮莲便令赶往送信,狮猿应声飞驰而去,走得真和飞一样,一路上下纵跃,映着阳光,只见一条黄影晃眼投入前途苍烟渺霭之中。众人脚程都快,也是边说边走,比较起来竟差得远。吕不弃因听说起此猿灵慧,笑说:“我闻黄山陶师伯有一守洞苍猿甚是灵慧。这类猛兽如能养上一只,大有用处。”阮莲便说:“此猿向不离山远出,曾答应明弟、铁牛,送两只小猿与他二人驯养。也许此猿便为践约而来。”

  众人一路飞驰,遥望铁牛奔来。见面一问,才知昨日黑摩勒走后,萧山人便赶回来,因只借到一口宝剑,雄精珠无处寻觅,听说黑摩勒得有一粒,立时赶回。一听大害已除,好生欢喜,便令老猿如约将两小猿送往黄山。归途方遇江明等三人。铁牛问知师父不在,老猿虽通人语,到底人兽言语不便,迎来询问。正说之间,老猿已然赶回,朝众人低啸了几声,便穿林而去,一瞥不见。

  铁牛听说师父另有要事,三日之后才回;众人恐他寻去,不说去向,只得一同前驰。江明等三人先因前面有了歧路,初动身时,玉琪约往锦春坪投宿,惟恐走错,在彼相待,遥望众人赶来,一同迎上。

  天已入夜,大家重又会合一起,往前进发。锦春坪就在前面不远,只翻过一座峰崖便可到达。李、童三人途径又熟,不必再走小妹等日前来路,越发近便。到时,月光初挂峰腰,清辉四射,照得当地高山流水。松石花草都似蒙上一层轻霜,风景清绝,未到过的人全都赞好起来。

  余、陈二人饭早吃过,一见嘉宾到来,好生高兴。只归福一人出游未归,余者都在。当时设酒款待,安排宿处。吃完,端木琏欲往芳兰谷一游,请众先睡。这班少年英侠都是年轻喜事,一个个精强力壮,生龙活虎一般,只管连日山中奔驰无什休息,丝毫不觉疲劳,全要跟去。玉琪便将备好的瓜果带去,同往谷中游玩,到了半夜方始归卧,大家睡得甚香。

  次日小妹起身最早,因觉众人连日大劳,见铁牛起身寻来,不令惊动。铁牛笑说:“只这里女客未起。我和李六师伯、江师叔同住余家,天还未亮,六师伯便在做事,连昨夜放落的包裹和路上干粮全都经他备好,包扎停当,每位一份。陈、毕二位师伯现已起身,连早饭都办齐了。”说时,对面房中吕不弃、端木琏、阮菡也都应声相问,才知大家都是一样心思,想使众人多睡一会。只阮莲、阿婷在自己房中刚醒,匆匆洗漱完毕。江明走来催问,大家同到余家,饱餐上路。只归福未回,得信再随后赶去。余一、陈实、毕定、李玉琪、童一亨全都同往。

  众人此行得了好几位良友,俱都高兴异常。到了路上,吕不弃、朱阿婷知端木琏最爱兰花,好在绕路不多,提议由芳兰谷走出,便道一游。刚人谷口便见归福飞驰而来,见面之后,问知余、陈等四人要往黄山,忙说:“诸位兄长,今日还走不得。”

  众人问故,归福答说:“好在时间还早,可将你们行李放在此地,先送各位师姊妹兄弟一段,且走且谈,我们只在黄昏前赶回便来得及。事关重要,我们弟兄六人,除有一位人川未归,失去良机,无法请回而外,在此数日之内,一个也不能走,否则不特可惜,将来大破芙蓉坪也少却好些力量。我知贼党均怕陶、葛二位老前辈,刚开始的两天决不敢去。来贼阴谋破坏之外,还有贪心妄想,打算将宝石中的西方金髓乘隙偷走。此宝见风就起变化,至多三个时辰便要放入特制炼钢炉内,烧化之后比火还热万倍,无论金石钢铁,沾着一点立时烧熔,化为青烟电雨而散。虽不知用什么方法盗取,在前七天内,金汁火功未到,没有二次烧炼以前决不敢冒失前往。上次黄山一斗,异派中能手差不多一网打尽,就有几个未出场的,也必闻风胆寒,何况这些鼠党狗盗!我们兄弟早去无用,贼党见我们人多有备,反更多生戒心,打草惊蛇。不特我们应该后去,便诸位名望最高的几位也应后到,或是随时藏起,埋伏两峰左近,才有用处。别的话路上再谈。”

  余、陈诸人知道归福足智多谋,这等说法必有深意。玉琪不便不听,便命童一亨带了行李先回。一亨应声刚要接过,阮莲笑说:“六哥太不公平,大家一路多么热闹,如何叫他一人回去?”阿婷笑说:“三妹你也大不客气,主人身有要事,我们应该谢辞,请其先回,如何还要人家送呢?”毕定笑说:“我们并非送客,一则彼此知己之交,可以多谈些时;归二兄来意大家还不知道,就许与黄山之行有关,借着送行一谈,岂不两便?”归、余二人同声笑说:“六弟本是多此一举,我们所带东西均不甚多,就带身上也毫不吃力。为了此山日间大热,想将它存在此地轻松一点而已。谷中向无外人足迹,有也是自己人,不怕贼党偷去,何必还令七弟送回呢?”

  玉琪答道:“事情难料。我见贼党颇有能者,日前又在左近山谷中除掉几个,我们弟兄多半露面,又有两个逃贼,他见我们身无包裹,分头赶到,必料我们住在附近,难免寻来报仇。便狮王雷应父女也未必不会走口。昨夜回去,我才想起,虽然大家都走,万一敌人寻到,不见一个所寻的人,应答稍微疏忽便被识破。因此连夜将村中几个机警一点的人全数喊起,告以万一人来,如何应付。至多贼党看见我们村中富足,风景又好,生出恶念,到底没有寻到他们的仇敌,要好得多。一面再将入口山洞封闭填没,能不被他寻到最好,否则照我所说应付,也不至于伤人。我们那么隐秘之处尚恐被他寻到,这条芳兰谷,贼党如生疑心,到处查探搜寻,非被寻到不可,一见包裹定生疑心。我们不留痕迹,贼党寻来,早有扮成樵夫的人在青松坪一带装着采药守望,一有人来,便照我所说,引往我日前养病的花林之内。那小楼内本还留有许多食用器具,守望的人再说得好,贼党必当前日杀他同党的仇敌已全离山他去,不致深入锦春坪扰闹了。包裹非带走不可。如说谷中永无外人踪迹,日前大姊她们怎么来的?小心总好。”

  余一笑说:“六弟真个谨细。我们村中男女老少也有一二百人,年在十岁以上,不论男女,都学过两三年。内有一二十人更是种完田便下苦功,多少年没有间断。贼党寻来,好说便由他去。我们久居在此,也不愿意多事。真要欺人大甚,谁还怕他不成?”玉琪因将大家送到前途还要回转,便未再说。众人虽是便中看花,走得较慢,里许长一条山谷,边说边走,一晃也自走出。

  一亨本不愿独自回去,见众人未将包裹放下,更不再提,跟着脚底加快,归福便将余、陈诸人不能就走的原故详细说出。

  原来玉琪等小妹一走,便和童一亨尾随下去。本意是听无发老人说起众小侠前途艰危,以后半年中,随时随地均伏危机。曹贼如非恐将诸老辈剑侠高人引出,真恨不能连那多年心力勾结、答应帮助在先、近已隐退、不轻出面的几个异派中能手也请了出来。因知这班后起英侠均得师门真传,连接同党失利的信,敌人简直从未败过,又是惊急又是恨毒,不久必要发动全力来与众人作对,下手暗算。曹贼又极心细机警,所派贼党,照例一批跟着一批,至少两三起,并用铁羽飞书四面通知,到处都是他的接应。江、阮四人黑风顶之行虽极隐秘,到了前途难免仍被发现,冯吉等三老贼先要遇上,三老贼的凶名又早有过耳闻,玉琪越想越不放心,但因从见面救人起,形迹上过于亲密,惟恐多心,壶公和师门又有过节,便向归福借了两个面具。因童一亨亲如手足,照例形影不离,不听劝阻,又将归福一身黑衣借去,一同起身。

  归福看出玉琪钟情小妹,人最诚毅,主意打定,百折不回,眼界甚高,又不喜与妇人女子来往,难得有此遇合,如能成功,真乃佳偶。但因事情太险,玉琪势孤,一亨本领较差,所学不纯,全仗天生异禀,机警灵巧,只管遇敌不按成法,因其手疾眼快,心灵机警,最长应变,没有一定家数,敌人稍差一点,反被闹个手忙脚乱,看不出他深浅,以致吃他的亏。可是这等打法遇到真个强敌便非败不可,转不如玉琪孤身一人进退方便,没有顾忌。惟恐陈实劝阻,也未告知大家,推说出山访友,暗中跟了下来。快到小盘谷附近,为防玉琪警觉,相隔约有里许,本意前段路只一条,一追便到,不料山径曲折,到时谷中正起大雾,伸手不辨五指。刚想起走时匆忙,未带千里火筒,这样深的大雾,如何入内?忽见前面飞也似赶来一男一女,到了谷外便即停住,同用于粮,手指谷中,低声谈笑。谷外地势虽然转高,月色也甚昏茫,看不出是什来路,掩将过去。正想偷听说些什么,男的一个已出声招呼。原来那是峨眉派前辈剑侠林秋水的门人邴琛、邴红珠兄妹二人,前在川东相遇,曾与订交。二人都是极好目力,归福方才大意,还未近前,早被发现,认出熟人。

  双方一谈,才知邴氏兄妹幼丧父母,寄养舅家,有一幅居表嫂,年已三十,十分美貌,被淫贼燕飞来走过看中。先向旁人打听,知其夫妻情厚,不肯再嫁,用了种种好谋诱骗未成,指使手下贼党将人抢去,再由燕贼假装好人救了回来,几次市惠利诱未成,反被识破。舅父年老本分,还当他是好人,尊如上宾,这日正听表嫂对燕贼怒骂,想要劝解,大表兄忽然回家,因是素来习武,颇有本领,江湖上人相识颇多,认出燕贼来历,又知弟媳受欺之事,不由大怒。本意绝交了事,燕贼作贼心虚,惟恐张扬出去丢人,立起凶心,第二日夜里便将舅父全家杀死。表嫂也因强xx不从,与贼拼命,遭了惨杀。哪氏兄妹年才四五岁,被小表兄张和抱了逃出,藏在附近树林之中,差一点也送了性命。因知燕贼凶毒,报仇无力,遭难之后,便带两小兄妹逃往四川避难。日常寻师访友,想要报仇,均未如愿。这年春天,偷偷回乡上坟,正在坟前哭诉,巧遇林秋水,说张和禀赋太差,年已长大,不能深造,只将两小兄妹带去,去年与归福川东相遇,正是学成下山到处寻访燕贼下落之时。近方探出,遭难以前燕贼已早洗手,隐居江西,成了一个大富翁,名姓全改;那年乃是去往邻县山中掘取以前所埋赃银,无心路过,表嫂也是上坟归来,一见生心,害得人家遭此大祸。正要寻去,忽遇师门至交、归福的本门师叔铁樵夫仇大初,告以燕贼已受芙蓉坪老贼之聘往寻壶公。二人虽得师门真传,想杀此贼尚非容易,事前须往小盘谷东南六十里,寻一独居山中的老猎人师良。此人也是燕贼多年深仇,铁樵夫仇太初以前答应过他,三人合力,许能成功,不可冒失上前,以防中他暗器毒蒺藜。只寻到老猎人师良,便有防御之法。二人别时,问知仇太初隐居仙都山鼎湖峰旁,刚由云南迁来不久,因有几个师侄隐居武夷山锦春坪,欲往访看,传他本门最高心法剑术,并各赐一口好剑,以践昔年之约,此时人在仙霞岭访友等语。

  归福闻言大喜,想起仇师叔三年前所说之言,原对自己和陈、毕二人而言,答应到时各赐一口好剑,想不到弟兄六人全都有份。本门心法,玉琪虽得师传,病好之后,日内便要向众传授,到底不如师长指点更好。惟恐错过良机,余、陈、毕三人常时出山,万一都不在家,无人接待,心想:玉琪不学无妨,谷中大雾昏黑,也难寻找,何不趁此两三日工夫往仙霞岭迎去,匆匆对哪氏兄妹说,此去必与李、童二人相遇,可令速回锦春坪,通知余、陈诸人一同等候;便往仙霞岭赶去。为想早到,途向又不对,以为邴氏兄妹今夜明朝必与玉琪相见,自己往仙霞岭,如其扑空,连夜回转锦春坪决来得及,也未绕路赶回,匆匆赶了下去。因知师叔所访那人是一对久居山中的老年夫妇,虽非同道,却是至亲,情份极厚,自己和余、陈诸人并还常往照看,送些钱米,只要人在那里,必可见到。

  哪知到后一问,说人已走,因知众弟兄常往看望二老,行时留话,如有人来,可代告知,说芙蓉坪曹贼已发动全力,连下密令,暗杀诸少年英侠,还不知道锦春坪伏有他的敌人,黄山炼剑要小心防备,一班少年英侠外面走动,更须随时留意,不可走单。最重要是曹贼看出兆头不佳,形势日急,已向铁卫士告密,打算稍一不妙,便发动清廷暴力凶威,向仇敌下那毒手,所用阴谋十分凶毒。明日黄昏前后,必往锦春坪与众师侄相见,践那昔年之约。吩咐众人不要离开,还有话说,对于未来之事也说了好些。

  归福忙又回赶,先还恐玉琪与哪氏兄妹相左,走时天气甚好,未带千里火,入谷好些不便,没有寻去。这位师叔人虽极好,最喜除暴安良,提掖后进,后辈中人只要见到,不论早晚必有恩赐,助其成功,但是有点古怪脾气,既命等他,万一玉琪不回,岂非美中不足?哪知刚进芳兰谷便见众人走来,见面之后把前事一一说出,人也走出老远。

  江、阮诸人见话已说完,内中还有许多敌党阴谋,甚是凶险,好生感幸,再三请余、陈诸人回去。余一力说:“天气还早,仇师叔黄昏才来,去也无用。我们弟兄带有好些路菜干粮,不吃也是糟掉,带回多费手脚。走到午时将近,找个好地方,将我们这几个人所带的吃完,再行分手。三日之后,我们同赶往黄山便了。”

  小妹等见余、陈诸人情意殷殷,只得听之。又走了一段,眼看正午不远,方择一干净山石,大家席地而坐。余、李二人因知黄山萧隐君山居清苦,无什食物,所存美酒想必在斗剑时被好友吃光;兵书峡中物产丰富,饮食精美,但离始信、文笔、天都诸峰尚远,众少年男女英侠也不会为了饮食之故往兵书峡去取用。听江明口气,洞中存粮无多,到后还要另打主意。想起葛鹰有兼人之量,此老为江湖老辈中最有名的异人,久已闻名,尚未见过,打算带些酒食前往相赠,因此所携食物甚多,均是山中腌腊的野味和猪牛干肉,还有十只风鸡。余、李诸人又带有不少熟的路菜,先是各人分带,余、李诸人包扎又紧,还看不出,等到打开,聚在一起,休说生的,便这六人的路菜也吃不完。

  阿婷笑说:“我们走时,每人一个竹丝编的小篮,谁也不曾留意,这一并将起来,单是干粮路菜便有好几十斤,连未煮熟的差不多有二百斤重。这许多东西怎吃得完?难为李六哥想得这么周到,昨夜分手天已半夜,想必从那时起忙到现在,还未睡过呢。我看生的由我们带走,熟的只吃剩一小半,余下仍请诸位带回吧。”

  陈实笑说:“再往前走,天气便凉。六弟因大家不喜油腻,除却肉干熏腊,便是山中土产的笋脯香干等清淡之物,竹篓又是特制,轻便好带,吃不完时带往黄山,要省不少的事。我们村中这类东西甚多,每家都有。就是路上累赘一点,万一遇敌,丢掉好了。”

  江明笑说:“丢掉可惜。我们有这多人,就遇贼党也不至于将东西丢掉。家师洞中实是清苦,平常只吃山粮,荤东西一点没有。这位葛师叔饮食是个大量,转请他吃也是好的。”阮菡笑道:“明弟真馋。早知如此,请六哥办上两担荤菜,让你挑往黄山吃个没完如何?”

  江明笑答:“你不知道我们黄山多么清苦呢。以前我在山中,每日全凭掘些野生山粮野菜度日。我就不知世上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直到永康虞家吃到许多美味,才知世上食物甚多,嘴也馋了起来。昨日我正着急,这许多人去,我是主人,不管好坏粗细,也应叫人吃饱。洞中什么都没有,如何待承这些嘉宾?莫非初次上门,便请人家自掘山粮野菜来吃,多不好意思呢!所以今早六哥和我说备有食物带去,我先欢喜,还没晓得这多,因恐你们不愿带,特意对六哥说,将它扎紧一些。后来大家收下才放了心,如今再多一倍的人也够吃好多天了。”

  阮菡笑道:“亏你没羞!拿了人家东西,还恨不能越多越好。一个人的衣食,原应以自己劳力求得,不论好坏,吃起来都是香的。既是志同道合,分什宾主?一同掘取山粮野菜来吃更有意思。你前夜还和我说以后为了完成心愿,无论多么困苦艰难均非所计。这一点口腹之欲你便着急,分明下山以来,看惯有钱人家衣食精美,染了一些习气,以致口不应心,只管说得好听,仍是想吃好的穿好的。我也知你好面子,觉着这许多新交良友到了黄山,你是主人,应有款待,却不想不是我们同道,理都不爱理他们,也更不会待承他们;既是同道,便应共甘苦,一同努力前途,决不在此一时享受,何必为此操心呢?”

  玉琪见江明面上通红,插口说道:“二妹之言虽极有理,一则长途跋涉,我们又急于赶路,食物难得;二则东西现成,不是为了口腹之欲特意求取。不知强敌将来,万一变生顷刻,不准备一点食物在旁,临时再掘山粮也来不及。再进一步说,黄山清苦,锦春坪东西太多,便是外人,也应以其所有济其所无,何况是自己人。人又这多,明弟主人,哪能置之不理呢?”

  阮莲知道玉琪爱屋及乌,偏向江明,忙代乃姊答道:“六哥,凭良心说,我姊姊固然说得言重了些,你也对爱的人稍微偏向一点。不问应不应为饮食未节用心,但照昨夜你和明弟姊姊所说志愿,一说宾主,开口便错。这世界上大家都是主人,都应以本身之力互相扶助互相努力,由艰难辛苦转入光明。鲜衣美食也非不可享受,但要大家一样,永久下去,越过越好。志同道合的都是主人,否则便是对头,有什主客之分呢?”

  端木琏就这一日夜间连听带看,已知玉琪钟情小妹,江明、阮菡更是志同道合的伴侣,见三人争论,小妹只是微笑不语,目光不时看着玉琪和江明,心中暗笑,从旁笑道:“你们的题目越说越大了。我们都要赶路,李六兄他们还要回去呢。”江明接口道:“本是我没有想到,不怪二姊说我。我们已吃得差不多,收拾走吧。”

  阮莲看了小妹一眼,笑对玉琪道:“我真替你冤枉,白帮人家,何苦来呢?”童一亨忍不住答道:“我六哥讲的是正理,没有自应大家出力,既有现成东西,又非外人,有什相干?”话未说完,阮莲脱口说道:“你晓得什么?你真老实得可怜。你虽和六哥情如手足,但非同门,听仇师伯口信,并未提你一字,何苦干在一旁,看人家得好处?真还不如跟我们到黄山去杀贼,请陶师伯传你一点武功还好得多呢。”

  一亨闻言心喜,想要跟去,又不愿离开玉琪,望着这两个最知己和投机的人,方一为难。毕定,归福心中一动,想起仇师叔虽喜扶植后进,但他不轻许可,同门弟兄六人答应在先,一亨却未见过。这次同回,一亨人又天真刚强,除玉琪外,落落寡合,万一师叔看他不上,使其一人向隅,岂不难堪?到时一亨再要因此失敬,更是难处。难得陶隐君和大白先生诸老前辈有好几位在黄山兵书峡等处,近水楼台,又有这班好友为之引进,多半能有遇合。见他迟疑不决,同声赞好。

  玉琪本想一亨同回,代向师叔求教,及听毕、归二人一说,想起一亨从小孤苦,自由恶人手中将他救出,因未禀告本门师长,不敢公然传授心法。后见他为人忠实纯厚,机智绝伦,这样人便加传授,也不算是犯规,方加指点。无奈这几年来身染内疾,有力难施,一亨和别位弟兄又不似自己亲近,只照口授和平日所见得来,除暗器是其看见归福用功,暗下苦功学来,余均杂而不纯。难得阮莲开口,昨夜大家月下谈心,这班新交至友都说他好,此去必为引进无疑。阮莲这样说法,至少大自先生终可传他一点本领。如今同回,仇师叔话不好说,一个不巧,白用心机。便令一亨跟去。

  一亨本就想去,立时答应。见大家将要分手,连忙帮同收拾,并想将所有东西并在一起挑去。众人自是不肯,只将阮氏姊妹的包裹竹篮抢去,坚持代拿。阮莲笑说:“呆子,分带省力,大家的东西,如何累你一人?”后见一亨坚持不放,还要想连别人的一齐拿走,赌气说道:“我姊妹的由你也就够了,要你多事!经过昨夜一谈,说定以后事情不论大小,都要各以全力去做,不能偷懒,依赖别人。只顾你卖好,显得我们游手好闲,连拿点东西都要别人帮忙,岂非言行不符么?和你的并在一起也行,走上一段却要换班,我便依你。”一亨诺诺连声。双方也就分手,说好黄山相见,各自上路。一亨始终不肯将阮氏姊妹东西放落。阮莲知他感激自己,其意甚诚,又看出他天生身轻力健,好在东西不重,也就听之。

  所行山路甚是偏僻险峻,好些地方均难通行。芙蓉坪贼党虽然近日大举出动,毕竟得信较慢,均想不到众人在归福指点之后,对准直线翻山过涧,上下攀援横断过去,所经村镇极少,又多荒凉偏僻之处。等到遇见宫、燕二贼,得知众人已离盘蛇谷,先还当是追在二贼之后,分人迎去,扑了个空,又往归途分路搜索。不料众人脚程迅速,中途绕往锦春坪,改由当地起身,累得群贼四面八方带着信号旗花满山穷搜,连眠食都不顾,白忙了两天,一个人影也未看到。

  后来各路群贼除燕飞来往寻老贼钱文通和另两个有本领的老贼而外,全都会合。均觉那多敌人忽然失踪,空自惊奇,无可如何,内有数贼居然寻到锦春坪附近。因仇太初说此时最好不要太强,玉琪预先埋伏守候花林的两个假装樵采的人并未撤退,入口照样封闭。来贼受了愚弄,以为当地花林中虽有几个不知姓名的能手,但均移往别处,也不知是否敌党。事情已是第三日,断定敌人专寻壶公,没见到人失望而去,不会还在山中逗留,因此锦春坪并未被贼寻到。

  群贼会合之后,略一商计,一面飞书通知各路贼党,一面向芙蓉坪禀报。因黄山之行,非有极大本领的人不敢前往,已有专人下手,只几个本领最强的奉了老贼之命前往接应,余均分散。经此一来,由湖南、江西直达江、浙,到处侦骑密布,戒备越发严密。可是众人一贼也未遇上便到黄山。贼党也曾料出敌人必有几个回黄山的,因大小各路沿途均有耳目,无一发现,竟不知怎么过去的。

  众人途中无事走得更快,不满三日便自到达,第四日正是中秋。先由江明引往始信峰顶一看,只有苍猿在彼。一问陶、葛二老,才知众人去后不久,葛鹰便到。陶元曜有通盘筹计,早已料定曹景老贼见势不佳必要勾结清廷,假借暴力为敌,贼党能手耳目甚多,开石炼剑必难隐瞒,便和葛鹰商量,说:“此时一班同道均已回山,我们话已说出,不便约人相助。异派中能手现已十九除去,虽有几个是老贼的死党,因其敛迹多年,如非再犯旧恶,不便寻他。再说曹贼罪恶如山,害人太多,应由这许多被害的人联合山中受他多年欺压危害的人一齐寻他算账,在众目之下受那恶报,借此坚强这些少年男女的心志,努力将来大众福利,不要以为大仇一报便可无事。我们只可从旁相助指点,不是迫不得已不可出面,方显得他们大多数人的力量,并非倚仗有限几个有本领的异人奇士方得成功。所以此时事情越难越好,吉凶祸福,能否胜任,全靠他们心志是否坚定,有无恒心毅力将其战胜,好些难题暂时装不知道均由于此。便我二人开石炼剑,也要他们自家回山出力防御,我们只管铸炼,别的难题仍要他们以自己之力克服。不过贼党狡诈万分,什么人材都有,我们分内之事也不可不作防备。炼第一炉时,贼党知我二人开头数日无须全神贯注,必不敢来扰闹。在西方金髓提炼成功,只等稍冷,与纯钢合炼刀剑,快要换炉之时,我们丝毫疏忽不得。贼党必在此时赶来扰闹无疑。还有快要成功之时,他也非以全力破坏不可,且看他们回山如何应付吧。”

  正商量间,司空晓星、萧山人先后赶到,说起清廷此时势盛,这类暴君专政将来虽是必败,现在凶威仍极强大。最可虑是事闹大大,难免连累人民遭殃。最好使他内部先出毛病,无暇及此,一面再将贼党的联系割断,由小而大,分别击破,方能成功。萧山人并说:“百鸟山人为了此事关系千百万人生命财产,已有赶往清廷化解之意。等我回山,还有两位道友也要往九十三天梯相见。大家从长计议之后便即起身。听说贼党还要大举来犯,请陶道友随时留意。”一面又约司空晓星一同下手。晓星便说:“来时,途遇太白先生,也有此意,已然约定先去。铁卫士中颇有几个和他相识,天良并未丧尽,必能引使改邪归正。这里有陶道友主持全局,贼党决无能为。借此磨练这班后辈的心志原是好事,不过兵书峡的虚实贼党已探出一点线索,此来多半双管齐下。风道友偏巧此时离开。好在唐氏兄妹母子和江、柴诸友均非弱者,主人虽不一定出手参与,仗着地利和这班人的本领,当可无害。事不宜迟,速行为上。”萧山人也同告辞,各自别去。

  二人走后,陶元曜便照预计,在始信、文笔、天都三峰顶上设下三座炉鼎和疑兵之计。先由自己和葛鹰、苍猿各守一座,表面注重在始信峰,实则苍猿所守天都峰最为重要。宝石中的金髓也分为上中下三等分开来炼,以防万一敌人情急无计,将那几个隐避多年的异派能手在至宝利诱之下引了出来,暗中窃夺破坏。即便事出意外,至多将那最次的一炉钢精毁去,无关重要。一面吩咐苍猿由昨日起便将三峰炉鼎安好,准备一切。由此每日布置一处,到了中秋夜里,再将三座炉鼎一齐升火。此时正在天都峰山腹洞中,合力将那宝石外层磨成粉屑,只留藏有西方金髓的薄薄一层,到开炉以前半个时辰方始开一小口,将其取出注入炉槽之内,用文武火日夜加功化炼。因此宝金精之气凝结而成,比金铁重千百倍,用处甚多,不特中心金髓含有许多妙用,便那外层粉屑也含有大量金质,比寻常金铁要好得多,如经火化提炼出来,合在钢铁之中打成兵器,照样也能穿金断铁,锋利无比,通体均是有用之物,一点也不肯糟蹋。但这东西比钢坚硬得多,多好玉工也难将其取出。现时只有壶公和陶、葛二老有限三四人有此本领,至少还须要有两人分工合作。那中心金髓将其切断己是艰难,再将外皮磨成极细粉屑以为另铸兵器之用更是难极,要有细心耐性,还要有像陶元曜等剑术高明的异人,才能如愿。

  葛鹰虽是最负盛名,方今铸炼刀剑的第一能手,前半没有陶元耀相助,外层许多宝贵的铁石金粉也只好弃掉。尤其是在炉中熔炼期中,那火配合天时早晚和阴晴风雨变化,有文有武,守炉的人必须全神贯注,使其恰到好处,一连多少天丝毫不能松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本拟两炉放在一起,另一炉设在文笔峰顶,作为疑兵之计。一则陶、葛二老看出那些粉屑也有许多妙用,十分宝贵,不舍糟掉,意欲同时将它炼成镖梭弩箭之类小兵器。二则葛鹰好胜,平日自负铸剑第一高手,陶元曜为人虽极谦退,开头取宝仍是一同下手,双方功力相差一望而知,自觉功力不如陶元耀,尤其是那剑术,就算对方宝剑神物自己没有,到底不如,生来好强,想在铸剑上面用功,提议分成两鼎,各守一炉,表面将第一炉让陶元曜去炼,实则想用全副精力出奇制胜,争点面子。

  陶元曜看出他的心意,又知他炼剑本领实是高明,笑说:“这样坚硬之质,使它化成粉屑,仗着宝剑之力自比葛兄稍强,如说铸炼刀剑却比你差得多,火力经验和细心先不如你。这是用来除暴安良,大家的事,理应量才任事,无须客气。为想愚弄贼党,用作疑兵,三炉分炼并非不可,这第一炉将来仍非葛兄独任其难不能尽善尽美。这头一个七天,我们当然合力布置,敌人也不会来,怎么都行。由第二个七天起,先令苍猿看守第一炉。贼党要来必在第二期末了将金髓分别人炉以前,这时这些后辈门人均已回山,当能应付过去。我们略施手法便可将它倒换,使贼党老远看出这三座炉鼎的高下次序。彼时炉槽熔质已在露天之下,再有人来,必往始信峰顶扑去,就是万不得已不敢下手,也必改扑文笔峰第三炉,不致到你天都峰去。由此大家便不再倒换,下去三十五日,均请葛兄以全副心力贯注在第一炉上,无论何时不必顾虑。你所用的酒食,已命申林办了一些,并命随同在旁听候差遣。我也明知芙蓉坪老贼把这件事看得最重,必以全力破坏,只管我们防御甚严,事终难料。照此办法,至多将第三炉失去,最好的一炉仍能成功。你看如何?”

  葛鹰闻言感动,好胜之念全消。因防事出意外,敌人虚实并用,还有好些事正在布置,一面还要用药将那宝石粉屑炼过,不能分身,这两日人数又少,知道众人快来,特命苍猿在始信峰顶看守眺望,并等众人到来告知,须到中秋黄昏月上方可往见,到时自有机宜指示。

  众人经江明由苍猿口中间明详情,又问两小狮猿已否送来。江明和苍猿正在说笑欢啸,高兴非常,听阮菡询问,侧顾笑答:“两小猿业已由老猿送到,看去比老的小得多,灵慧异常,连师父俱都喜爱。后来才知,此是萧山人从小训练的两只小猿,并会使用兵器。最奇是内中一只通体白毛,火眼金睛,披着一头金发,另一只周身火红,均与我们所见不同。难得那么凶猛之物竟通人意,一点也不想家,乖巧已极。不知那日夜里怎未看见?听说此来是奉萧山人之命,如照老猿心意,拿这两只送人,它决不敢。听说这东西和我猿师兄一样,也想乘机得上一口好刀剑,往芙蓉坪杀贼呢。可惜此时已被师父带往天都峰,令其洞外守望,不在此地,否则先看一眼多好。”阮菡笑说:“明弟真个童心。二猿早晚见到,又不离开,何必这样性急?”江明道:“师父还给它们取了两个名字,一叫雪狮,一叫赤电。”忽听苍猿手指下面连叫,随听猿啸之声。江明喜说:“这两小猿来了。”

  众人赶往峰口,往下一看,只见下面一人二猿穿山跳涧而来,认出正是申林同了二猿赶来,忙同挥手欢呼。二猿本来和人一起已是走得极快,及听峰顶人猿欢啸之声,双双回身朝申林叫了两声,立如流星过渡,朝峰前飞射过来,离发现处相隔还有老远,上下又高,二猿飞驰山野峰崖之间,宛如一条赤电、一点银星,头上带着一线金光,映着阳光闪阿生辉,快得使人看不出面目形象,一路欢啸与苍猿啸声相应,转眼便到峰下,那么高的崖壁,竟和箭一般直蹿上来,见了众人便即拜倒。苍猿一叫,长臂一指,二猿便朝江明奔去,各拉一手,用毛脸不住挨蹭,亲热异常。

  众人见那小猿比江明还高,和前见狮猿并不相同,瘦小得多,周身油光水滑,微一走动,身上便闪动起千万点金银火星,手足坚如钢铁,目光如电,精芒四射。那么威猛轻灵生具神力的猛兽,初次见面,神态那么驯善,俱都爱极,同声夸好。

  二猿见众夸它,越发摇头晃脑,跟在江明身旁,低声欢啸,人稍开口,便争先抢去,所行尽如人意,只不通它兽语,真个比人灵巧敏捷得多。

  阮莲见二猿随定江明形影不离,铁牛更是爱极,又追在二猿之后,不住口说手比,说在盘蛇谷时,暗向老猿请求,也答应送他一只,不过此时没有地方,将来是否如约?阮莲笑对阿婷低语道:“你看明弟和铁牛和二猿跳前跳后,高兴得也成了猢狲。以后老有两个猴子跟住,同在一起,谁还敢和他亲近呢?”

  江明知她故意借话嘲笑,恐阮菡听出不快,忙即回看,阮菡正和申林、江、吕、端木诸人在旁聚谈,阮菡就在身旁,竟如未闻,忙赶过去,方要开口。阮菡已先说道:“你看你这大一个人,老是娃儿脾气。你申师兄久别重逢,你还未见面,只和猴子乱跳,也不来问师父可有吩咐。”江明笑答:“申师兄刚上来,我一看见就赶来了。”说罢二人礼见。一问来意,才知陶、葛二老已将天都峰山腹封闭,宝石也磨得差不多,只剩一层薄皮。因听雪狮报信,说有好些人赶往始信峰顶,苍猿未发警号,必是江明陪客同回,陶元耀见它连叫带比,知其急于往见江明等人,便命申林引了二猿同回传命,照所说地点,明早领了众人前去预先演习,以备到时埋伏应敌。仍由三猿在外守望,以防万一,明夜升火之后即往三峰左近分头埋伏等语。

  众人得知成功有望,全都大喜。谈了一阵,江明便请众人下面洞中进食,一面安排住处。本定分在始信、天都、文笔三峰居住,以便就近照料,江明喜欢热闹,觉着为时尚早,那三座炉鼎虽分设在三峰顶上,但是设备极巧,不到时候外人看不出来,又知敌人不会来,此时也无如此胆量,陶、葛二老未守炉鼎以前,贼党如来,只有送死,便和申林商量,说:“文笔峰洞中还有石榻和一些用具,天都峰虽有几处洞穴,从来未住过人,还要打扫筹备,并且锦春坪几位新交至友日内也要赶来,须要准备。不如请今日来人同住在始信峰洞内,等余、李诸兄到后,再照师命分居。一则免得分散寂寞,事实上也方便一点。”

  申林笑说:“师父本来命我按照人数和本领高低分配。这几日敌人不会前来,所重是在演习。师弟之言也是实情,通融原可,不过师父向来料事如神,有时发令只简单两句话,事前并无详言,到时便要应验。既命我们早点安息,明日未明起身,便照所说,看好地势,演习埋伏应敌之事,说不定有什用意。好在今夜不会有事发生,明日却要早起,大家随时留一点心便了。”

  江明喜诺,晚饭后众人都觉当日天气晴和,月色甚好,峰旁山上又生着许多桂树,均是江明初拜师时,陶元曜亲手所种。听说崖菊也多开放,知道陶元曜最爱菊花,种得极好,曾用妙法培养。因江明每日专心用功,种花外行,说得不甚详细。昨日在途中又都睡过一夜,难得这样好的中秋夜月,均想出洞赏花玩月,不愿早睡。

  申林饭后便自起身,赶往天都峰覆命。江明年轻喜事,良友初来,虽是同道至交,不分彼此,到底来者是客,见阿婷刚一提议,众人同声附和,笑说:“申师兄对于师父最是恭谨。因他走时吩咐请客早睡,不曾想起明日中秋。今夜月色鲜明,婷姊早说一声,我们带来的路菜甚多,申师兄又由白雁峰何师叔那里取来十坛美酒,葛师叔多大的量也吃不完。方才我往后洞,发现上次黄山斗剑办来待客的美酒,还有好几大坛未动。师父平日偶然也在月下花前随意吃几杯,但他老人家从未醉过,也吃不多。我和苍猿还有从前一位周师兄,每月有一次开荤,由后山深处打来野鸡野兔之类,照例吃它一个半醉。师父最爱我们,洞中虽然清苦,平日无什好吃的,只要有人送东西来,师父轻易不用,都便宜了我们随意饮食,从未说过一次。早有赏月赏花之言。我们把肚皮留下一半,到月光高起时,带到桂花林中,一面看花赏月,饮酒谈心,弄巧还可看到夜来云海之奇,岂不是好?”

  阮莲笑道:“无怪我姊姊说你嘴馋,老忘不了吃的。就这样赏月看花舞剑登山,岂非一样有趣?何必要连酒带肉吃上一顿,弄得看核狼藉,使山灵笑我们酒肉之徒呢?”小妹笑道:“明弟固是贪吃,有点美酒也可助兴。只无须带上许多荤腥食物便了。”

  江明见阮菡微笑相看,便问:“二姊之意如何?”阮菡笑道:“大家都走了好几天,月下谈心原有情趣。你把你师父的美酒带上一点,再将松子枣子带一点去。山阳野地里还有几株果树,大家随意采吃也是一样助兴。你不提那些路菜,三妹怎会笑你?”

  铁牛、一亨和江明最好,插口先说:“江师叔话还没有说完,阮三师叔便挖苦他。我听人说,对月饮酒才算雅人。如说吃荤不好,那路菜多一半是笋脯香干之类素莱,又干净又好带,并非吃完,洒了一地骨头,有什相干?”一亨也抢着说道:“此言有理。苏东坡就说,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可见赏月看花非有酒不可了。”

  阮莲听姊姊口气暗帮江明,正在暗笑,及听一亨附和铁牛,也是向着江明一面,不禁转向一亨嗔道:“你晓得什么?记了两句《赤壁赋》,便要当众掉文,以为你们风雅,实在又酸又俗。明月已上东山,既打算走,还不起身,偏在这里讨厌。”一亨闻言,慌道:“我并未说三妹说得不对,三妹爱吃笋脯,我先拿去。”

  众人见他被阮莲一说,神态便自慌张,面涨通红,说完就走,惟恐阮莲怪他,想要讨好,又想不出好主意,说完人便跑去,俱都好笑。跟着江明、铁牛将酒取来,一同起身。大小三猿己早奉命峰顶眺望,不在洞中。初意当日天气晴美,秋高气爽,黄昏时的云海不厚,业已散开。此时月上中天,定是碧空万里,情景如画。出洞一看,觉着雾气颇重,还当洞近山脚,地势较低,走到高处,必定晴朗。及至走上对山,雾气越浓,面上湿阴阴的,江明笑说:“今夜天气已变,云雾已起,桂花菊花都在半山崖上,恐被云遮,看不成了。”忽听一亨、铁牛高呼:“大家快来!这里真有意思。”

  江明原和众人缓步而行,听出二人语声是在近顶之处,笑说:“他二人跑在前面,不往桂花崖,却在顶上发话,必是桂花崖一带已被云雾遮住。今夜云低,他二人不常见到过上面皓月清辉,地面上到处都被白云遮没,回光反映,宛如万顷银涛的奇景,便觉好看。其实我们山居的人,这样眼福享受已惯,不足为奇。倒是今夜月光定必清明,天上不会有什云影,云雾多在半山以下。那些桂花树如被云遮住一半,加上那许多的菊花被云气一滋润,却比平常好看呢。”

  众人边说边走,不觉穿云而上,果然越往上云雾越浓,最浓之处,对面都难见人。等到走出云层之上,一亨、铁牛正迎了下来,见面便说:“诸位快看,这有多好呢!”

  众人闻言,朝二人手指之处一看。原来当夜云雾只到半山桂花崖前而止。那一带山崖作小半圆形横在山腰,地势虽有高低,大都平坦。有的更似飞阁临空,俯视绝壑,山容如染,秀峻天然,上面稀落落分布着许多大可合抱的桂花树,崖坡上下,丹枫丛生,秋菊竞艳,亭亭静植,五色缤纷。众人还未上山,先闻到一股接一股的桂花香味,这一临近,越觉香气浓郁,清馨染衣,秋光满眼,花月争辉。最有趣是那云恰在那些崖坡花树之间,下面看去似雾,到了上层便是云海波翻,银涛雪涌,茫茫大地,都被白云布满,上面却是皓月千里,苍-无际,一眼望过去,不是青天便是白云,上下空明,漫无涯埃。虽然远近许多峰崖峦峨上半仍然挺出云涛之上,因天大清空,云太平阔,相形之下,休说那些小的峰崖,便是始信、天都、文笔、丹屏等那么高大雄伟的峰峦,插在万顷银涛之中,也似辽海风帆,笋尖出地,不知怎的看去那么渺小。当夜无风,天气最好,云层又密又厚,先似一团团的白气,刚开锅的蒸笼一般,在半山低处-然欲起,渐渐凝结成团,与大量的云合成一片,大都又浓又密,高下不等,看去仿佛浪花飞舞,波涛浩瀚,定睛一看,十九静止未动,只是互相挤轧,疏密相间,自然舒卷,就有移动,也是极慢。因高低相差,仿佛是在汹涌奔腾,皓月明辉照在那些云团之上,有的层次分明,宛如无数银纨轻绢松松地拢成一大叠,其白如霜,里外空明,有的中心大密,月华反映,耀影浮光,幻为异彩,气象万千,转眼百变。稍不留心,决看不出云的动静,比起平日所见云海苍苍奔奔,浩荡腾涌,宛如天风吹海,骇浪山立,鲸波万丈,变幻无端,忽然一阵风来,便卷起千万层银涛雪浪,连那许多大小峰峦也似要被吞去的惊心骇目之景,又大不同,空广雄奇之中,别有一种清宁幽静之趣。妙在半山云层上面又飘起两三条云带,刚巧分两三层围绕在危崖花树之上,上半露出树身,下半崖坡随同云带袅袅摇曳,分合浮动,崖土地面又并未全被云遮住,月光穿云而下,照得下半树身和许多花草似隐似现,上面的枫叶菊花全被月光映成了金银色。

  一亨、铁牛、阮莲、阿婷四人已早奔将过去,人身常被白云隔断,云一移动,渐渐现出全身。经此一来,休说那两个少女雾鬓风鬟,清辉玉臂,卿云缥缈,望之若仙,便一亨、铁牛也似桂殿金童凌虚游戏,快要乘风飞去光景。阮菡拍手笑道:“原来画图中的神仙,就是这般光景么?明弟你怎么不跟了去装个神仙,岂不好玩?”

  江明笑答:“姊姊哪里知道,这景致远看极好,身临其境便没意思了。固然云带薄,不似平日那样堵得人气闷,但是目光常被云遮,什么也看不见,和方才到处昏蒙蒙一样,就是头露在外,也只看见上面一点花枝,湿气又重,周身冰凉,时候一久,衣服也被湿透,请想有什意思?人说仙人腾云驾雾,依我想来,直是寓言神话。果真神仙生活往来都在云中,休说水气湿润使人难耐,这气闷就够他受的。你看端木大姊、吕师姊她们见惯云海的人,可曾走开?还是这里好看。她们四人不也来了么?”

  阮菡微嗔道:“就是你一人晓得!莫非我姊妹生长山中,连云海也未见过?一则那几条云带蜿蜒摇曳,看去好玩,想叫你试一试,代我采点花来。你自偷懒,偏有许多话说!”江明忙答:“我不知姊姊要花,这就采去。”

  说时,下面四人已各采了一枝桂花走上。阮菡笑说:“三妹,明弟笑你们连云都未见过呢。”阮莲笑道:“他比谁都淘气。今日跟着姊姊们装大人,不肯走开,还要笑人。我那望云峰孤举突起,只有一条山岭,四面的山均隔得远,云海只比这里更阔,一月不知要看多少回,所见不广,还要笑人。他说的话我已听见。我采一枝花,稍立了一会,衣服几时湿透呢。”阮菡随手将花接过,不令再采。江明方说:“我是说云气闷人,何曾在笑你们?”

  江小妹和端木琏、吕不弃同立山石之上,正在极目苍茫,指点烟云,互相说笑,见这几人又在拌嘴,方说:“上面枫林,地势甚好,眼界较宽,又有坐处,正好将酒取出同赏花月,坐上片刻回洞安眠。明日还有事呢。”

  忽听天都峰顶隐隐传来一声猿啸,跟着又听雪狮、赤电新收二猿厉啸相应。先听似在云层下面,啸声发闷,晃眼之间,便见四点金星、两条白影,一浓一淡,映月生光,带着两声长啸破空飞驰而来。定睛一看,正是新收二猿,一路奔驰在前面峰崖云海之间,时而飞身云上,时而投入云中,一路星丸跳掷,隐现无常,其急如箭,同往始信峰这面飞驰而来。苍猿啸声本来甚急,忽然止住。跟着又是一声长啸,听出苍猿业已赶到峰下,方疑有事,猛瞥见三条猿影穿云而上,齐朝众人身前纵落。

  因某些原因,还珠的这套书同样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