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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翰妮夫人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但不到半次心跳的时间里她就控制不住地咧嘴笑了。“我曾听过上千的空泛礼貌言辞,但你是第一个曾在我面前说出‘撒尿’的骑士。”她的雀斑脸阴沉下去了。“那些撒尿竞赛就是贵族们判断别人力量的方式,而对任何显示弱点的人来说那就是不幸。一个女人必须尿得双倍卖力,如果她想统治的话。如果那个女人又恰好不那么有势力……斯塔克豪斯爵士觊觎我的马掌山丘,克利福德·考克林爵士早就想要茂叶湖,那些乏味的德维尔家族靠偷牛过活……而在我自己的屋顶下还有‘长寸’。每一天我醒来都在怀疑这天他会不会强迫我嫁给他。”她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辫子,紧得好像那是一根绳子,而她自己正挂在悬崖上。“他想要,我知道。他因为害怕我的怒火而踌躇,正像考克林、斯塔克豪斯和德维尔在红寡妇在意的地方蹑手蹑脚。如果他们中任何人认为有一刻我变得软弱可欺……”

    邓克把戒指戴回手指上,拔出了匕首。

    寡妇的眼睛看到裸露的钢铁而睁大了。“你在干什么?”她说。“你失去理智了?有一打弩箭瞄准你。”

    “你要以血还血。”他把匕首压到脸颊上。“他们告诉你的话错了。不是班尼斯砍了那个挖沟人,是我。”他把钢铁的尖端压进脸颊,向下划去。当他把锋刃上的鲜血甩掉,有一些溅到了她脸上。更多的雀斑,他想。“这样,红寡妇就得到了她应得的。一个脸颊还另一个脸颊。”

    “你实在发疯了。”烟雾熏得她眼中盈满了泪水。“如果你出身更好一些,我会嫁给你。”

    “是啊,夫人。而且如果猪长翅膀、有鳞片、还吐火,它们就会和龙一样出色。”邓克把匕首插回鞘中。他的脸已经开始抽疼了;血从他脸颊流下,滴在护喉上。那味道让“雷鸣”喷着鼻息刨着水流。“交给我烧树林的人。”

    “没有人烧了树林,”她说。“但如果是我的人这么做了,那肯定是为了取悦我。我怎能把这样一个人交给你?”她回头瞥向她的卫队。“如果尤斯塔斯爵士能够就这么收回指控最好。”

    “那些猪会先吐火的,夫人。”

    “那样的话,我就必须在诸神和众人眼前宣布自己的无辜。告诉尤斯塔斯爵士我要求道歉……或是审判。选择是他的。”她拨转马头,策马回到了她的人中间。

    溪流将是他们的战场。

    塞弗顿修士摇摇摆摆地走出来给予祈祷,恳求天父在上,俯视这两个人并公正裁决,要求勇者把力量借给目的正当真实的人,祈求圣母对说谎者的仁慈,好让他的罪过得到宽恕。当祈祷已经结束,他最后一次转向尤斯塔斯·奥斯格雷爵士。“爵士,”他说,“我再一次请求您,撤消您的指控。”

    “我不会,”老人说,胡子在颤抖。

    胖修士转向了罗翰妮夫人。“好姐妹,如果您做过这样的事,那么就坦白您的罪过,为好尤斯塔斯爵士的树林提供某种补偿。否则就必须流血。”

    “我的斗士会在诸神和众人眼前证实我的无辜。”

    “以战斗作为审判并不是唯一的方式,”修士说,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让我们去金树城,我恳求你们两位,把这件事交给罗宛大人来做裁决。”

    “永不,”尤斯塔斯爵士说。红寡妇摇了摇头。

    “寸土”卢卡斯爵士看着罗翰妮夫人,满脸阴沉的愤怒。“等这场小丑闹剧结束你就得嫁给我。就像你的父亲大人希望的那样。”

    “我的父亲大人从来不像我这么了解你,”她回道。

    邓克在伊戈身边单膝跪了下去,把图章放回男孩手里;四只三头龙,两只在上两只在下,盛夏厅王子梅卡的徽记。“放回靴子里,”他说,“但万一我死了,到最近的你父亲的朋友那里去,让他把你带回盛夏厅。不要试着独自穿越整片河湾地。千万不要忘记,否则我的鬼魂就会来给你耳朵一下子。”

    “是,爵士,”伊戈说。“但我宁愿你不死。”

    “要死的话这天气也太热了。”邓克戴好头盔,伊戈帮助他把它扣紧在护喉上。血粘在他脸上,虽然尤斯塔斯爵士已经撕下一片披风来帮助止住那深深伤口的流血。他起身走到“雷鸣”身边。在翻身上马时他看到大部分烟雾都已被吹散,但天空仍然是昏暗的。云彩,他想,乌云。已经这么久了。也许这是个兆头。但这是他的兆头,还是我的?邓克对兆头可不在行。

    溪流对面,卢卡斯爵士也已经上了马。他的马是一匹栗色战马,了不起的生物,敏捷又强壮,但不如“雷鸣”那样大。然而铠甲弥补了战马体格的不足;他披着厚布毯、马头护甲和一层轻链甲。“长寸”本人则穿着黑色珐琅片甲和银色链环甲;一只黑玛瑙蜘蛛充满恶意地盘踞在他头盔顶上,但他的盾牌展示了他自己的纹章:浅灰底色上黑白相间的一道左上到右下的对角条纹。邓克看着卢卡斯爵士把它交给一个侍从。他不想使用它。当另一个侍从把一柄战斧递给他时,邓克知道原因了。战斧又长又致命,带着缠好的柄和沉重的斧头,背面还有一个邪恶的尖刺。它是一柄双手才能用的武器。“长寸”得需要信任他的铠甲能保护他,而我需要让他为此选择后悔。

    他自己的盾牌挂在左臂上,上面坦希莉曾画上他的榆树和流星。他头脑中回响着一首童谣。橡木和钢铁,好好保护我;否则我会死,注定下地狱。他把长剑从鞘中拔了出来。它的重量在手中感觉很好。

    他用脚跟踢了“雷鸣”的侧腹,让大战马下了水。河对岸卢卡斯爵士也是一样。邓克向右推进,好把自己用盾牌保护的左侧呈现在长寸面前,但卢卡斯爵士不肯让他称心如意——他迅速让战马掉头,结果他们在一团灰色钢铁和绿色水花的混乱中相遇了。卢卡斯爵士用长柄战斧攻上来,邓克不得不在鞍中扭身好用盾牌接下这一击;那力量让他的胳膊垂了下去,牙关相撞。他挥动长剑还以颜色,那是向侧面的一砍,击中了对方抬起的胳膊下方。钢铁与钢铁摩擦,一切就这样继续。

    长寸催促战马兜了个圈子,试图绕到邓克没有防护的一侧去;但雷鸣转身迎上了他,对另一匹马猛咬。卢卡斯爵士一下又一下地发动猛击,在马镫里站了起来,好在斧头上集中他的全部体重和力量。邓克在每一击到来时移动盾牌接下来;在橡木后半蜷着,他对寸土的胳膊、体侧和双腿砍去,但对方的铠甲挡开了每一次攻击。他们绕了一圈,又是一圈,水在他们腿边泼溅。长寸在进攻,邓克在防守,同时观望着对方的弱点。

    最后他发现了。每一次卢卡斯爵士举起斧子好再来一击,他的胳膊下都出现一个空当。那里有着链甲和皮革,下面还加了垫,但不是钢甲。邓克举着盾牌,试着计算他攻击的时间。快了。快了。斧子砍了下来,扭动出来,抬了起来。现在!他狠狠一踢雷鸣,让他冲近,然后用长剑猛刺下去,让剑尖穿透缺口。

    但那空当消失得就像出现一样快。剑尖刮擦上钢环,邓克伸臂过度,几乎从马上跌下。而战斧随着一声撞击劈落,滑过邓克盾牌的铁边,撞上了他头盔的侧面,顺带击中了“雷鸣”的脖子。

    大战马尖叫着前蹄抬起后退,因疼痛而双眼翻白,同时空气中充满了鲜血那浓厚的铜味气息。就在卢卡斯爵士接近时“雷鸣”扬起铁蹄乱踢,一下正中卢卡斯爵士的脸,另一下则正中肩膀。然后沉重的战马就倒在了另一匹马身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两匹马扭在一起倒下,彼此又踢又咬,搅动着水流和底下的污泥。邓克试图从马鞍里挣脱,但一只脚缠在了马镫上。他脸朝下倒了下去,在溪水从眼缝涌进头盔之前绝望地吸了一大口气。他的脚仍然卡在那里,他感到“雷鸣”挣扎时一下疯狂的猛拽几乎把他的腿拉脱了臼。就在这时他自由了,翻转着沉了下去。有一刻他在水中无助地挥舞双臂。水是蓝色,绿色,棕色的。

    铠甲的重量拖着他下沉,直到他的肩膀撞上河床。如果那是下方另一个方向就是上方。邓克钢铁包裹的双手摸索着石头和沙子,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找回双腿的控制并站起来的。他头晕目眩,滴着烂泥,水从带着凹痕的头盔的呼吸孔里流出,但他站着。他吸进了空气。

    碎裂的盾牌仍然挂在他的左臂上,但他的剑鞘空着,剑不见了。头盔里除了血还有水。当他试着移动自己体重时沿着腿从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看到两匹马都已挣扎着站了起来。扭过头,他眯着一只眼睛透过一层血搜寻着他的敌手。不见了,他想,他淹死了,要么就是“雷鸣”踩扁了他的头骨。

    卢卡斯爵士就在他面前冒出水面,手中拿着剑。他对着邓克的脖子疯狂一砍,要不是护喉的厚度他的头就要和肩膀分家了。他没有剑来对抗,只有盾牌。他退让,长寸在追赶,一边尖叫一边乱砍。邓克抬起的胳膊在肘上挨了一下,麻木了。胯上挨的一击让他疼得哼了一声。当他后退时一块岩石在脚下翻了过去,他单膝跪倒,水深齐胸。他举起了盾牌,但这一次卢卡斯爵士砍得是如此重,厚厚的橡木被从正中劈开,残余正撞上邓克的脸。他的耳朵在轰轰作响,满嘴是血,但他听到伊戈在远方某处尖叫。“抓住他,爵士,抓住他,抓住他,他就在那里!”

    邓克向前猛冲过去。卢卡斯爵士已经把剑拔出准备下一击了。邓克撞在他腰上,把他掀翻在水里。河水再次吞没了他们两个,但这次邓克有所准备。他一只手抱住长寸,把他强压在河底。串串气泡从长寸打扁扭曲的面罩后冒出来,但他仍然在挣扎。他在河底找到一块石头,开始对着邓克的头和手猛砸。邓克在自己的剑带上摸索。我难道也丢了匕首?他怀疑着。没有,它就在这儿。他的手在匕首柄上合拢,他把它拔了出来,然后穿过搅动的水流把它慢慢推了过去,穿过长寸卢卡斯胳膊下的铁环和熟皮,一边推一边扭动。卢卡斯爵士猛地一动,浑身扭曲,然后力量就离开了他。邓克猛推一下摆脱他,漂了起来。他的胸膛有如火烧。一条鱼在他眼前跃过,修长、白皙又苗条。那是什么?他想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他在错误的城堡里醒来。

    当他睁开双眼,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里真是凉爽。他嘴里有血的味道,眼睛上绑着一条布,一块散发油膏清香的厚布。它闻起来像丁香,他想。

    邓克摸索着自己的脸,拉开了那块布。火把的光芒在上方高高的天花板上跳动。渡鸦们在头顶的椽子上行走,用小小的黑眼睛向下窥视他,对他呱呱叫。至少我还没瞎。他在一位学士的塔楼里。墙壁旁满是一架架装在陶罐和绿玻璃器皿里的药草和药水。附近一张搁板桌上满是羊皮纸、书籍和古怪的青铜工具,全都落上了椽子上渡鸦的粪便。他能听到它们对彼此咕哝着。

    他试着坐起来。这被证实是个糟糕的错误。他头晕目眩,左腿一压上哪怕一点点重量就疼得几乎尖叫。他看到脚踝裹着亚麻布,他的胸口和肩膀也包着亚麻布条。

    “不要动。”一张脸出现在他上方,年轻、紧绷,钩鼻子两侧各是一只棕黑色的眼睛。邓克知道这张脸。这张脸的主人一身灰色,脖子上松松挂着一条链领,一条学士的链子,用多种金属制成。邓克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哪儿?……”

    “冷壕堡,”学士说。“你伤得太重,没法回坚定塔,所以罗翰妮夫人命令我们把你带来这里。喝了这个。”他把一杯……什么东西……举到了邓克唇边。药水很苦,又像醋。但至少它冲掉了血的味道。

    邓克迫使自己把它喝光。之后他握紧用剑的那只手的手指,然后是另一只。至少我的手还管用,以及我的胳膊。“我受了什么……什么伤?”

    “有什么伤你没受?”学士哼了一声。“脚踝断了,膝盖扭了,锁骨折了一根,淤青……你的上半身大部分又青又黄,右臂则是紫黑。我以为你的头骨也碎了,但事实上没有。你脸上有那道割伤,爵士。我恐怕你要有一道伤疤了。哦,在我们把你从水里拖上来的时候你还淹了半死。”

    “淹了半死?”邓克说。

    “我从没想过一个人能喝下那么多的水,哪怕是个像你一样魁梧的人,爵士。算你自己幸运,我是个铁种。淹神的祭司们知道如何淹一个人再把他救活,而我曾经研究过他们的信仰和习俗。”

    我差点淹死。邓克又一次试着坐起来,但他没有力气。我在甚至不及我脖子深的水里差点淹死。他大笑起来,接着疼得呻吟了。“卢卡斯爵士呢?”

    “死了。你有什么怀疑么?”

    不。邓克怀疑很多事,但不是这事。他记得长寸的四肢是如何突然失去力量的。“伊戈,”他脱口而出。“我要见伊戈。”

    “饥饿是个好迹象,”学士说,“但你现在需要的是睡眠,不是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