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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言情 > 玻璃 > chapter 18

    黎里一路快步回到家中,路上竟不觉半分冷。

    进门时,王建正坐在沙发上看小猪佩奇,见她挂满一身的娃娃,眼都直了,立刻朝他爸叫喊:“我要娃娃!我要娃娃!给我娃娃!”

    黎里在桌边倒水喝,没搭理他。

    王建在沙发上跳,叫得更凶:“爸爸!我要娃娃!”

    王安平说:“跟你弟弟给几个。都要收假了,还整天在外头荡。玩这些东西不要钱呐。我看你是没心思读书了!”

    黎里喝水,置若罔闻。

    王建满沙发翻滚,扯着嗓子嚎:“我要娃娃!我要娃娃!”

    何莲青头疼,说:“你给他一个吧。”

    黎里冷冷地看一眼母亲。

    何莲青颤了颤,声音低了点:“你有这么多,给他一个也不要紧。再怎么说,他是弟弟……”

    黎里见她那懦弱样子,心又怜又烦。

    王安平添油:“你跟她讲这些有用?她哪一回晓得自己有个弟弟?哪一回懂得谦让……”

    乓!黎里将杯子砸放在桌上。

    屋里安静了,只剩电视里那只粉红色的猪在讲话。

    黎里上了楼。

    楼下哭闹声再起,她摔上房门。

    阁楼很小,一张床配一只床头柜;床侧一面衣柜和置物架,窗边一张书桌椅。置物架上摆放着几样这些年来同学送的礼物,大抵是拼图、笔筒那些。剩余的空间被架子鼓占满。

    黎里坐在床上缓了会儿,才把那串娃娃取下来,加上那只白狐狸,竟有十一个。

    从小到大,除了谢菡送过一只阿狸,哥哥买过一只小海豚,黎里就没有别的毛绒玩具。她一时不知该把它们放哪儿。

    这边挪挪,那头放放,最后齐排摆在床角靠墙的地方。唯独那只小白狐放在了床头。

    她以为自己对毛绒玩偶不感冒,但那晚睡觉时,她将白狐狸抱进了怀里。

    第二天,黎里从江堤步行去乐艺。天空一大片淡淡的蓝,青绿的江水绵延向东去。

    对音乐生来说,乐艺培训机构的设备和场地要比江州艺校好很多。音乐楼大气漂亮,琴房又新又宽敞。每栋楼造型各异,极具设计感,没有压抑枯燥的气氛,只有随性艺术的气息。

    器乐高级班教室在音乐楼二层第三间。

    黎里一进教室就看见了坐在前排的崔让,他也看到了她。两人避免尴尬,目光同时移开。

    她粗略扫了眼四周,有艺校的同学,但更多不认识的人,有普高艺术生、复读生;还有年龄偏大的社会人员。

    黎里挑了二组中间的位置,刚坐下,燕羽来了。一进来,教室里很多初见他的人便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脸。

    燕羽走进一组第四排,卸下肩上的书包,跟黎里隔一条过道。

    坐下后,低了头玩消消乐。

    他穿了件白灰渐变色的毛衣,后领之上脖颈修长,皮肤白皙。因低着头,颈椎处的骨节凸出来,看着有些嶙峋。

    向小阳也在这个班,见到燕羽,还挺开心,靠他桌上热情地说:“好巧,又当同学了。哎,放假前你就旷课了,怎么回事啊?”

    燕羽说:“生了点小病。”

    “什么病?”向小阳猫下腰,压低声音。

    燕羽没说话。

    “好了没?”

    “好了。”

    向小阳想拍拍他的肩,想起他不喜欢身体接触,又没拍,坐去他身后的空位。

    黎里这局游戏死了,她点开Q.Q,给向小阳发消息:「你有燕羽Q号吧?发我。」

    向小阳正刷视频,看到消息,一时没反应过来,开口:“你要燕羽Q号干嘛?”

    他嗓门大,惹得四周突然安静,不少人投来眼神。但燕羽没反应,手机上消消乐翻飞。

    黎里眼神如刀。

    向小阳赶紧做抱歉手势,把Q号发她,附带一串消息——

    向小阳:「我话说前边,他不一定会加你。」

    「我之前找他借了钱,红包还他,才加的。还是我把他拉进的班级群。你也知道,又退了。」

    「我们班一些,像陈茵,还有别班好多人问过我他Q,都给了,但一个没加上。男同学他也不加。表演班班花以为我给的假号,还把我骂了一通。」

    黎里没搭理他,搜索号码,找到了——yanyu。头像纯黑。

    她点完添加,瞧一眼隔着过道的人,他手机屏幕上出现了Q.Q提示消息,他点开了。

    黎里想起她在班级群昵称是LL,但她网名是一串无序字母,于是把网名改成LL,准备再发一次验证。但yanyu的对话框已经出现在她手机上。

    他接受了她的好友申请。

    黎里微愣,打了一条消息:「我是黎里。」

    yanyu:「我知道。」

    黎里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会儿,拇指在屏幕上抬了抬,想要输入什么,又没落下去。

    余光里,他的手机屏幕似乎也停留在跟她的Q.Q对话框上。

    黎里一时竟不知所措时,上课铃响了。她立刻收了手机。

    培训班的课非常密集,从早到晚都是小三门和专业课。

    但上午第一节乐理课之后,燕羽走了。一直到下午的两节视唱课,他都没出现。

    “他又开始旷课了。”谢菡纳闷,“你说,他干嘛花这笔报名费呢?”

    黎里没答。

    最后一节,老师通知大家到排练室。乐艺每个班开班时,会搞个小排练,一来促进同学间互相交流,二来方便老师了解学生整体能力。

    黎里进教室时,排练室里到处是学生,都忙着捣鼓自己的乐器,中提琴、单簧管、古筝、二胡……仍是没见燕羽。她想起他昨晚承诺的话,不免皱眉。

    上课铃响,老师拍拍手:“都来拿谱子吧。”

    众人陆续到讲台边领了谱子,回到各自乐器前,开始读谱视奏。

    黎里拿了铅笔,在乐谱上做笔记;

    崔让将谱子展开在立式谱夹上,搭琴弓上弦,试着先拉一段。另有几个优秀的乐手开始试音。教室顿如繁华街市,熙熙攘攘。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报告。”

    燕羽出现在排练教室门口,背上一个中棕色麂皮乐器盒。琴盒很大,在他脑后探出大半个头,看不出是什么。

    黎里朝他望去时,他也朝她看了一眼。

    老师说:“进来吧。拿谱子。”

    燕羽走到讲台前,取走一份20多页厚的双面谱。黎里这下看清了,他身后那琴盒是……

    琵琶?

    燕羽拿了谱,正要走。

    老师笑说:“听说你奚音附转来的?董老师说你乐感很好。这曲子挺不错的,明天几个声部一起排练,你也加入呗。”

    “没兴趣。”燕羽淡淡道,“他们跟不上我。”

    老师一愣。

    他声音不大,可恰逢拉小提琴的崔让暂停了琴音。整个教室都听到了。

    崔让抬了眸。其他同学也看了过来。

    燕羽的语气其实平淡寻常,没有任何自傲的意味,因咳嗽,甚至有些沙哑。但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叫人不悦。

    有人“切”了一声,大概认为他在装逼。有几个还翻了大白眼。

    燕羽找了个空座位和空谱夹,展开琴谱,打开琴盒,拿出了琵琶。

    黎里回头,远远瞥一眼。那琵琶背身是乌墨色的,柄上有暗金的流云纹,周身散着温润柔光,精美而内敛。

    燕羽正低着头,往手指上戴指甲片。

    他戴好后,停了一下,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黎里一愣,立刻回头。

    她吸一口气,正要继续读谱——

    骤然间,几道铮铮的琵琶声像利刃破空而来,一瞬就将崔让的提琴音压绝下去。那几道琵琶琴音的力道之震撼,竟像重敲的鼓声般震人心弦。

    而他并非试音,而是一首琵琶曲开门见山,如金戈铁马奔涌而至。

    他手中音符弹出的一瞬,背对着他的黎里停了手里的笔,抬起眼眸;崔让搭在琴弦上的弓陡然静止;正准备落指钢琴的陈茵手悬半空……

    周围所有人,包括正在翻曲谱的老师,所有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众人大都不是学琵琶的,但学音乐之人怎么可能分辨不出璞玉浑金。光是那一小段前奏,便已叫人心底了如明镜——那力道之决然,速度之轻盈,节奏之精妙,情感之充沛,浑然天成——他是凌驾于这整个屋子,甚至整个校区所有人的存在。说是云泥之别都不为过。

    众人或侧头,或回首,朝角落的那个少年看去。

    彼时,窗外狂风四作,天光晦暗;白日的灯光照得室内一片虚白。

    燕羽穿着上白下灰的渐变色毛衣,衬得怀中的乌色琵琶格外醒目。

    他微低着头,清亮灼然的目光在曲谱、琵琶和“看不见的虚空的听众”之间流转。少年的眼神坚定而专注,甚至带了丝冷毅,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可说脱胎换骨。他身体看似单薄,却仿佛蕴含有万钧的力量。那一声声肃杀的音符被他弹奏得看似不费吹灰之力,仿佛隐于深山的绝世高手,又仿佛他四周那一方天地的气场已凌绝于世。

    众人的心跟着震颤,全然被琵琶声裹挟,不能自已。

    隔壁上课的几个班的学生早已凑到门边窗户边,扒着脑袋往里头看。连老师都来了。

    那时,琵琶曲调已急转而去,行至曲径幽深婉转处,温柔缠绵,凄凄悠扬不能语。

    只见燕羽漂亮的手指在琵琶弦上飞舞,手速快到眼花缭乱。

    众人心里已不知是享受、震撼、失魂,还是自惭、森寒、惘然,面前这少年的技巧与功底怕是用炉火纯青形容都犹显不及。

    而对在座江州艺校的学生来说,如果说上月练耳课上他的表现是将他们脑中关于音乐的思考都碾碎为齑粉,那这一刻,他轻轻一扬手,便将那些粉末清扫得空空荡荡,不留尘埃。

    燕羽极为专注地弹完一曲,完全没注意周遭环境,也丝毫不知教室内外多少人正无声盯着他,身心在绕梁的曲音中颤抖。

    他一曲弹毕,修长的五指轻抚琵琶弦,很轻地努了努嘴唇,跟自己摇了下头,似乎不太满意。

    众人陆续回神,也渐渐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这是他刚拿到的谱子。他甚至没有练习,没有试速,直接上手便一气呵成。

    崔让收回目光,垂眸于自己的曲谱,些许怔然。教室内外,在场的所有学生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能真正听出燕羽实力有多强。他怔了会儿,半刻后缓过来,微弯了唇。

    当年,本可去奚音附的他,为了跟随关之月老师而留在江州。江艺、乐艺遍无对手。如今,终于来了个绝顶高手了。

    好半天,教室里没有半点声响。

    燕羽忽抬起头,看向老师:“老师,中间这段慢板的和声不到位,这不是正谱,应该是网上找的,得改改才和谐。”

    老师愣一愣,说:“这是你们奚音附的许怀英老师写的,不过,我确实是在网上搜的……”

    “哦。”燕羽拿了笔,开始改谱。

    老师已意识到这学校没人能教他,他的水平远在江艺、乐艺的琵琶教师之上,哪怕是放在奚音附,这孩子也是不世出的天才。

    她下了讲台朝他走去,语气格外温柔:“你在奚音附的时候,是跟哪个老师啊?”她估摸他的水平,恐怕只有,“陈乾商老师还是章仪乙老师?”

    燕羽正埋头拿铅笔改谱子,手顿了一下,看不见情绪。他只“嗯”了一声。

    老师仍很兴奋,专门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说:“是吗?我之前以为是许怀英,但看你水平……”

    燕羽手过琵琶弦,几声肃杀的琴音,断了老师的话。

    老师见状,不打扰了,愉悦地坐在他旁边欣赏。

    同学们各看各的谱,只是不免要么心烦气躁,要么感慨惘然。

    崔让倒不受影响,重拾练习。

    过了会儿,老师拿起燕羽改过的谱子,哼唱一段,发现改过的旋律确实更为大气。便又拍拍手,召唤着需要改动声部的同学们做笔记,做些许调整。改完了,她又愉悦地坐在燕羽旁边欣赏他演奏。

    而下课铃一响,燕羽就迅速收拾好琵琶,穿上外套,背上琵琶盒出了教室。

    他一走,班上唯一学琵琶的女生王晗雪立刻给大家科普,陈乾商章仪乙夫妇是鼎鼎有名的琵琶大师。两人都是奚市音乐学院的著名教授,一般只带研究生。夫妇俩极少带附中的学生。目前两人教授的中学生加起来也只有包括他们儿子女儿在内的四五人——都是音乐资质极好的。

    王晗雪说:“他来乐艺上课,肯定是乐艺给钱请他来的。”

    陈茵则纳闷:“那为什么转来江艺啊?”

    没人答得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