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宾馆之后,徐沫影的困倦感又不期然地卷上来,为了摆脱那些烦杂的琐事,他再次反锁了门,爬上床寻求睡眠的解脱。
这一招果然奏效,他又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长觉。第二天早上,当他神采奕奕地醒过来,那扇房门已经不知被敲过多少遍了。
他起身开门。蓝灵幽怨的目光扑面而至。她的忧伤和她的美丽一样动人。她看了看他衣衫不整的样子,开口问道:“昨晚不去参加我师父的酒席,为什么?”
徐沫影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只是不想再跟你师父扯上什么关系。”
蓝灵一动一动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笑容忽然从嘴角边漾开:“其实我知道。师父那样对你,你肯定不会再买他的账,可他毕竟是我的师父,毕竟也是甲等席七人之一,你们不能闹得太僵。这届万易节过后,你就是易协的核心领导了,还是万易节卜王,你必须适当地处理一下人际关系。”
徐沫影一笑:“好了,我知道了,等我洗漱一下就去吃饭吧!”
蓝灵很了解他。她知道徐沫影还跟从前一样,心思完全不在名利之上。但对她来说,这些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心里有自己,那她将别无所求。因此,她看着他转身进入洗手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天不开会了,大家一起去游览飞云峰。”
飞云峰是罗浮山主峰,离东坡宾馆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山峰。本来众人商议是坐车过去,然而旅行社的车迟迟不到,众人在宾馆门前等得十分焦急。徐沫影远眺群山,见山清水秀,忽然起了步行翻山的念头,便走过去跟贺六阳说道:“既然车子很迟才能来,我想步行从这座山翻过去,大概也就几里路,中午咱们在飞云峰下会合,怎么样?”
他这一提议,蓝灵马上跟了过来:“我也一起去。”
贺六阳看了看两人,饱含深意地一笑:“好吧,从北京来一趟罗浮山不容易,是该给你们一点制造浪漫的机会。你们俩去吧,不过要注意安全,别迷了路。”
蓝灵马上抢着答道:“放心吧,我们鼻子下面还有张嘴呢,游人这么多,大不了我们多打听打听!”说着,她伸手一拉徐沫影的胳膊:“咱们走!”
徐沫影本想跟贺六阳解释点什么,但在蓝灵的强拉硬拽之下,只好在无数单身汉艳羡的目光里踏上了陌生的山间小路。
这一去,便是迷途。
山路回环,奇景迭出。蓝灵一路走来兴高采烈,不时地指给徐沫影看这个看那个。路边总有些卖罗浮山特产的本地摊贩,女人购物的欲望被一遍遍刺激起来,于是百草油、甜茶、各种草药纷纷飞入了徐沫影的手掌心。
徐沫影提着一堆东西跟在蓝灵后面,无数次地想到要对她说明自己的感情归宿,但是见她难得有这么好的兴致,生怕自己把这次游玩搞得不欢而散,便又无数次地把念头压在心底。他觉得,最适合讲出真相的时间便是在分道扬镳的时候,那时候他只需要一转身,便看不见她的眼泪。但他转念又觉得这未免太自欺欺人,看不见他也会想得到,那时候只要他一闭眼,必然是蓝灵哀哀凄凄泪流满面的情景。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时间狠下心当面说明,可是,这也是他最难办到的事情。
一个人随性随心,一个人心猿意马。两人转来转去竟不知身在何处。想要打听一下方向的时候,却发现周围已经没了游人。迷茫中抬头四望,惊喜下柳暗花明。只见远远的山路尽头,有一处红砖绿瓦的小院落,静静地座落于半山腰上,仿佛正等待迷途的客人。
蓝灵欣欣然伸手一指:“这真是避世隐居的好地方,出门只见山石花林,抬头就是白云蓝天。等我赚够了钱,也来这里好了!”
徐沫影笑道:“你的字典里,恐怕少一个‘够’字,想做个世外高人,还是等下辈子的好。咱们快上去问问路,顺便找口水喝。”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顺着山路往上,忽然间就从路边的树林里钻出两个农家小孩,每人背后背着一个竹篓,一面蹦蹦跳跳地走路,一面说说笑笑。好久没见人影,突然看见这两个活泼的小孩,蓝灵张嘴就喊道:“小兄弟,请等一下!”
小孩听到背后的喊声,顿时停止了说笑回过头来。
两个孩子长得都很可爱。其中一个面皮白净,眼神灵动,透出一股聪明劲。另一个皮肤稍黑,黑亮的眼珠折射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
这两个孩子,他们见过。
徐蓝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第一天到达宾馆时候的遭遇,不禁相互对望了一眼。
白皮肤的孩子打量了他们一眼,便嬉笑着迎上来说道:“哥哥姐姐,我在山下见过你们!哥哥是姓徐对不对?”
黑皮肤的小孩也认出了他们,但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对,我也记得见过你们。你们俩住在这山里吗?”
那孩子用手一指山路尽头的小院落:“嗯,你看前面那座房子,我们就住在那!这边很少有人来的,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蓝灵俯下身来亲昵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是啊,哥哥姐姐迷路了,正想去你们家里讨点水喝呢!”
“好啊,爷爷可喜欢招待客人呢,跟我们来吧!”
接到小孩热情的邀请,两个人便跟着他往上面走去。黑皮肤的小孩盯着两个人看了几眼,也默默地跟在后面。
蓝灵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一面走一面问道:“你们是兄弟俩吗?”
“嗯,我们是双胞胎。我叫柳蒙,山水蒙的蒙。他叫柳涣,风水涣的涣。”
山水蒙,风水涣,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两个卦名。山水蒙,有启蒙、教育、游山玩水之意,又暗示两性关系的蒙昧。风水涣,风行于水上,有顺风扬帆之象,易学上常用此卦来解释风水术。
名字与易经卦名暗合,似乎预示了两个人不同的人生走向。徐沫影跟蓝灵不禁又对望了一眼。
“那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柳蒙当即答道:“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他话音刚落,柳涣便立即出声反驳:“明明我是哥哥!”
“我比你大,我是哥哥!”
徐沫影笑道:“你们别争了,我来猜一猜。柳涣应该是哥哥吧?柳蒙是弟弟,对不对?”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哥哥性格要稳重一点,弟弟更活泼可爱一点。”
徐沫影没说实话,实际上他是算出来的。这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以他的能力,两秒钟足矣。但是很遗憾,他话音刚落,蓝灵便笑吟吟地否定了他的猜测:
“这次你可真的错了,蒙才是哥哥。”
利用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把小孩心里所想的东西用读心术窃取过来,这可比卜卦灵便多了。
可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徐沫影竟然会算错。他有点不敢相信。
问题再复杂一点,或许会出错误也说不定,但这种基础性质的测算,徐沫影百分之百可以应对,除非——除非他又遭受了反易学物件的冲击。难道这两个孩子身上竟也藏有镂空八卦?
反易学的八卦牌能作为万易节卜王的奖励和信物流传下来,那足以证明此类物品的稀少。徐沫影在碧凝身上也见到一个,说明碧凝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易学高人,单看碧凝的奇异能力,他就能肯定这一点。改变灵体或创造灵体,只有习得化气之术的人才能做到。如果眼前这两个孩子身上也同样藏有镂空八卦,那只能说明,这两个孩子背后也藏有同样的高人,差不多同样是会化气之术的高人!
自从尸灵子开创化气之术以来,持有《卜易天书》的人据说只有四个,那么学到化气之术的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数,除了同为三宗师之一的童天远,其他三个人都名不见经传,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说不定,其中一个就隐藏在罗浮山这座人迹罕至的小院之中。
想到这,徐沫影又惊又喜。
“呵呵,是我猜错了,原来是哥哥活泼聪明,弟弟稳重灵秀。”
小孩毕竟是小孩,听了徐沫影夸奖的话都各自沾沾自喜,领了两个人又连蹦带跳地往小院走去,一面喊着:“快点,快点啦,就在前面!”
走近院落,徐沫影第一次见到了古诗中半掩的柴门。小院子并不大,一个小花圃占去了半壁江山,剩下的又被兔栏占去了一半,再加上一条小路一口井,整个农家小院呈现眼前。兔栏前面,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长得很和善但却土里土气,跟农村里的普通老人没什么两样。隔着柴门,看见两个孩子回来,他笑吟吟地迎上来问道:“蒙蒙,涣涣,今天上午又采了多少药材啊?”
“我采了一大竹篓呢爷爷!”蒙蒙一面回答一面推开柴门走进院子,“这里有两个迷路的客人,想来咱们家歇歇讨点水喝。”
“好,好!”老人笑着向蓝灵和徐沫影点头致意,“请先进屋去坐坐,我这里偏僻,没有自来水,只有口水井,好在不咸不苦,我这就给你们打点水,好好解解渴,呵呵。”
徐蓝二人连声道谢,在两个孩子的引领下走进屋子。
瓦房三间,简单朴素。左边是两个孩子的卧室,右面是老人的卧室,中间是厨房。两个孩子热情地带着两人进了他们的卧室,卧室里除了两张小床便只有一个长长的板凳。不过,两个人的床头上都摆了一些书,随手一翻,除了小学教材,便全是风水术数,譬如《卜筮正宗》、《子平真诠》、《神峰通考》之类。
徐沫影很想到老人的卧室去看看,但碍于礼貌不好过去。老人提了水进来,给他们分别倒了一大碗水,说道:“放心喝吧,这水质不错,经常会有客人来我这要水喝呢!回头你们走的时候,我再拿水壶给你们装点带着,省得路上渴了又没水喝。”
“谢谢老伯!”徐沫影接过水道了谢,又借机会仔细打量了老人一番,却没发现他有什么出众之处,于是禁不住问道:“老伯,这里,只有你们祖孙三人一起住吗?”
老人还没回答,快嘴的蒙蒙便说道:“原来是姑姑跟爷爷一起住,后来姑姑去了北京,爷爷就把我们俩接过来了。”
老人嗔怪似地看了蒙蒙一眼:“就你话多!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蒙蒙不再说话,低头埋在碗里喝水,两只大眼睛却滴溜溜直转,在徐沫影身上扫来扫去。
“真巧,我们就是从北京来的呢!”蓝灵笑道,“不知道您女儿住在北京什么地方,我们可以给您带个口信过去!”
“不用不用,儿女们长大了,就得让他们飞,我可不想让他们惦记着。再说北京也大了,她住在哪我也不知道。”
徐沫影仰脖喝干了碗里的水,顺手从涣涣的床头拿起一本厚厚的《紫斗全书》,向老人问道:“我发现孩子们都在读易学术数,这些是您教的吗?”
老人微笑着摆了摆手:“要说草药中医我还多少知道一点,但这看相算命的东西,我可是一窍不通啊,那都是孩子们有兴趣,自己学的。”
尽管徐沫影十分怀疑,却无法从老人身上找到一点漏洞。难道两个孩子背后的高人不是这个老人?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跟老人聊了一会儿,向老人问了路,便准备动身继续赶往飞云峰。走出孩子卧室的屋门,徐沫影透过帘子向老人屋里瞟了一眼,竟发现柜子上放着一叠红黄的纸张。这种纸张倒像是柳微云拿来画符用的那种。徐沫影心里又是疑云四起,可是这老人隐藏得实在太深,怎么套他也不说实话。
祖孙三人把徐蓝两人送出院子,又送了很远,在蓝灵和徐沫影的一再婉拒下才止住了脚步。
当两人走出很远之后,蓝灵回头又望了一眼,突然问道:“你猜,我听老人提到他女儿的时候想到了谁?”
徐沫影一愣:“柳微云?”
“是啊!那两个孩子姓柳,老人肯定也姓柳,他女儿又去了北京。真是太巧了!”
“还有更巧的,”徐沫影淡淡地说道,“那老人屋里有很多红色和黄色的符纸,很可能跟柳微云一样,精通符咒之术。”
蓝灵想了想,说道:“可是微云的符咒之术是从她师父那里学来的啊!”
“父亲也可以是师父。你对柳微云了解多少?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确实对她了解不多,她谨慎机警,隐藏得很深,用读心术也读不出来什么,时间久了,我就再没对她使用过读心术。说起怎么认识的,可就好玩了。”蓝灵说到这,浮上一脸灿烂的笑容,“那是在两年前的冬天,北京下了一场大雪,我出门去超市,却在超市门口看见一个女孩,天那么冷,我裹着羽绒服都冷,她却只穿了一身黑色的单衣。”
徐沫影不禁皱起了眉头:“那是柳微云?”
“对,就是她。虽然她衣服很旧很脏,但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看上去还是那么美,不然我可不会注意到她。”
漂亮女人见到漂亮女人总会有意无意地跟自己比较一下,徐沫影很清楚这一点。
“当时,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每当有人经过,她就小声地问对方要不要看相算命。大城市里信命的人少,而且她那么年轻穿得那么寒酸,就算真信命的也不信她能算准。倒是有两个穿着名牌皮大衣的痞子在她跟前停下来,当时我就离她几步远,听到他们说话。
微云问,请问要看相算命吗?一个痞子就说,我也会看相,我给你看看吧!说着,就凑近了微云冻得通红的脸左看右看,都快亲到她脸上去了。另一个说,这小姑娘长得不错,看她怪可怜的,咱们带回家让她享受享受!
我当时特别气愤,就想过去给那两个痞子一脚。可我刚往前迈了一步,就看见微云左右开弓分别给那俩人一人两个耳光。趁着痞子没反应过来,我过去拉住微云的手就跑。那俩痞子在后面追,眼看快追上的时候我们刚好跑到一个交警旁边儿,他们俩二话没说掉头就溜了。哈哈,那次可刺激了!”
竟然还有这回事,看来柳微云也受过很多苦。徐沫影心里想着,继续追问道:“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