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很混乱。她只隐约记得自己跟在沈瞳后面,不停地向前走着,走了很久,周围都是灰蒙蒙的迷雾,看不清迷雾之中到底是什么。
他们走着走着,越走越快,迷雾之中也像是出现了什么一般,疯狂地涌动着。
裴泠泠发现沈瞳消失了,她只剩一个人在山野间奔跑着。山路非常的泥泞柔软,一脚踩下去仿佛会整个陷下去一般。
很快裴泠泠就发现,那地面并不是湿软的泥土,而是软囔囔的腐肉,散发着可怕的恶臭。裴泠泠疯狂地奔跑着,脚下的肉翻涌起伏,她根本就站不稳,很快就会摔倒在地上,她又连滚带爬地一边往前跑一边爬起来。
沿路的树都扭动着枝干,痛苦地挣扎起来,树干上浮现出一张张狰狞地面孔。裴泠泠跑着跑着,猛地发现,这整座山脉都是用腐肉、肢体堆砌而成的。琇書網
山脉突然开始一片片的融化,树木、土地、河流像是经过高温炙烤一般,迅速融化成了一滩滩黑色的腥臭液体,裴泠泠脚下的地面也开始融化,她根本就跑不过地面融化的速度,几个呼吸间,她脚底就裂开了一个巨大漆黑的洞。她尖叫着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她感觉自己掉了很久,仿佛要一口气掉到地心,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周围的场景很熟悉。
这是她经常会做的那个“子宫”梦境!
也是到了这一刻,裴泠泠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墙壁轻轻蠕动着,带着血腥味,一切都和以前的梦境没有两样,裴泠泠却又觉得这里似乎产生了什么细微的变化,她说不清这是什么变化,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扶着柔软的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之前她还一直以为自己不停地做这个梦是和那个蛇婴有关,可是她现在明明已经把蛇婴吐了出来,为什么还会做这个梦?
这让裴泠泠心中有些不安,某种无法逃脱的阴暗命运似乎时时刻刻笼罩着她,就像刘婆婆在笔记本中写到的一样,这是一个诅咒。
这个漆黑的房间还是和以前一样,开了两个洞口,一个提供着生存必须的物质,另一个可以通向外面。
鬼使神差之下,裴泠泠靠近了那个可以通向外面的出口,她有种奇怪的直觉,这出口之外似乎正发生着什么,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吸引力在召唤她。
她趴在洞口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但她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繁杂的画面直接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看到了非常熟悉地场景,圆型的殿堂,墙壁之上贴着斑斓的石片,这是那座倒影中的寺庙的第三层。裴泠泠处于一种俯视的视角,她看到殿堂之中站了许多人,他们匍匐在地上虔诚地祭拜着。
那些人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些什么,裴泠泠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很莫名其妙地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不停地呼唤着一个名字——蛾蟒神。
到了现在,裴泠泠差不多也猜出来了,这个蛾蟒神就是人们对于那些人首蛇身的怪物的称呼。她的视线四下移动,尝试去寻找那一团巨大的蛾蟒神化石,但是看了半天她都没有找到。
很快,她发现了一个非常惊人的事情,从她如今的悬空视角来判断,她所处的位置正是那一团蛾蟒神化石的头颅处,她难道正站在蛾蟒神庞大的身躯上在向下望去?
不,不对,她否定了这个猜测,她并不是站在化石之上,而是藏在蛾蟒神深深凹陷的眼眶中窥探着这个世界。
这个发现让裴泠泠生出一种慌乱的情绪,眼前的画面如走马灯般混乱不堪,不同的场景在她面前掠过。
裴泠泠看见了寺庙的二楼,她看见了那些一排排、一列列的石床,但此时每个石床前都站了一个人,整个空间充斥着一股非常浓重的血腥味。
她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些石床前面的人都在用一种类似织毛衣的手法缝制着什么,而他们缝制的东西都是人的肢体、躯干,殷红的血流得到处都是,将泛灰的石床染得猩红,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裴泠泠胃里一阵翻涌,巨大的恶心和眩晕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感觉自己像是猛地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大脑像被什么东西撕扯了一般的疼,感官麻木得厉害,好半天,她才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晃眼的白,手背有细微的刺痛感。
裴泠泠呆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从周围的摆设来判断,她应该是躺在医院里,她的手背上连接了两个吊瓶,她在输液。
处境的极端变化让裴泠泠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她张开嘴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她的喉咙干涩的厉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
很快,一张白花花的、巨大的脸伸到了她的面前。
“黄晓玉?”
“姐,您终于醒了。”
黄晓玉手忙脚乱地把裴泠泠扶了起来,然后递了一杯水给她。
裴泠泠“咕咚咕咚”地把那一整杯水都灌了下去,这才觉得自己的喉咙舒服了一点儿,她问黄晓玉:“我这是怎么了?”
黄晓玉一脸惊悚:“你问我你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真是吓死我了!”
裴泠泠:“?”
“刘二伯按照约定的日子去老地方找你们,但是沈瞳不知道去哪了,刘二伯只看见了你。”
裴泠泠“啊”了一声,她没明白黄晓玉的意思:“我当时在哪?”
“你当时昏迷了,躺在树底下,刘二伯吓了一跳,我们都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赶紧连夜把你送进了医院,好在医生说你只是发烧加上太疲惫了才昏迷过去的,输点儿液就问题不大。”
裴泠泠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不烫,应该是退烧了,她叹了口气,似乎在问黄晓玉,也像是在问自己:“沈瞳不见了吗?”
“刘二伯又进山里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刘二伯现在认定了沈瞳和之前那个地质勘探队的人一样,都失踪了。”
裴泠泠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她沉默了好半天才对黄晓玉说:“不用去找了,沈瞳没事。”
黄晓玉眨了眨眼睛,她好奇地问:“到底发生什么?”xǐυmь.℃òm
裴泠泠回忆了一下在深山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其实她觉得自己也不过是触碰到了冰山一角罢了,更多的情况她也不了解,更何况,她有种直觉,那些她所窥探到的可怕场景,还是不要说出来的最好,所有和那些东西沾上边的,都多多少少会面对可怕的厄运。
这样想着,裴泠泠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黄晓玉露出了怀疑的表情,盯着裴泠泠看了好半天,直看得她一阵阵地心虚。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跟沈大仙待久了被同化了?”
“这是什么话?”
“你知不知道现在全身上下都一股子和沈大仙极为相似的高冷气息。”
裴泠泠尴尬地咳嗦了一声,强行解释:“我那是因为还生着病,没有活力。”
黄晓玉“哦”一声,依旧保持着一脸怀疑的表情,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拽了个旅行包递给裴泠泠,然后说:“刘二伯发现你的时候,你旁边就只有这个包。”
裴泠泠接过了背包,拉开拉链用手在里面扒拉了几下。
背包里有两瓶水和一包餐巾纸,这都是她自己放进去的,突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她将那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把精致的小刀,刀柄上镶嵌着宝石,裴泠泠用手轻轻摩挲着刀柄,这把刀并不是她放背包里的,所以只能是沈瞳了。
一旁的黄晓玉突然“啧”了一声:“衣冷冷,你到底怎么回事?你那个表情,跟失恋了似的。”
黄晓玉的语气是在开玩笑,但裴泠泠听了之后,并没有笑,她把刀重新塞进了背包里,然后抬头望向黄晓玉,眼底一片的阴霾,声音幽幽的:“哦,我可能真的失恋了。”
裴泠泠的回答过于突然,黄晓玉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她噎了好半天才震惊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这才五天是!你就跟我说你失恋了?”
裴泠泠心说,五天能发生的事可多了,沈瞳还抱着她睡过一晚上呢?没有什么不可能。
当然,她没说出来,她怕说出来吓到黄晓玉。
“也没发生什么,就吊桥效应。”
黄晓玉一听吊桥效应,立马明白了:“害,那就是一种心跳加速的假象,你过几天就好了。”
裴泠泠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病房里很亮堂,外面阳关明媚,有嘈杂的人声,裴泠泠知道,她又回到了人类世界,这里才是她的归宿。
和沈瞳有关的一切谜团,群山的秘密、倒影中的奇特建筑、雨夜中的呓语声,眼睛,甚至包括她心底藏着的那些念头都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被遗忘在过往。
裴泠泠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回归到她自己的人生轨道之中了,这趟旅行的目的达成了,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裴泠泠觉得,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如释重负地同时,她心里又不可抑制地有着一种淡淡的失落。
真的像失恋了一样呜呜呜呜……
她突然一拳砸在了病床上,把黄晓玉吓了一跳。
“哎呦,这是怎么了?”
“我是想说,我上大学之后,一定要当个学霸!”
黄晓玉“哦”了一声,她很认真地回答裴泠泠:“很多人上大学之前都这么说。”
裴泠泠恶狠狠地说:“我还要找个男朋友!”
她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比沈瞳帅的那种。
黄晓玉又“哦”了一声:“希望您能成功脱单。”
裴泠泠盯着黄晓玉看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一拍巴掌,把黄晓玉又吓了一跳。
“这又是怎么了?”
“你们发现我的时候我穿的什么?”
“你是说那件奇奇怪怪的泳衣吗?”
裴泠泠点头。
黄晓玉一脸莫名其妙地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了个小盆:“在这儿,我还想问你穿着泳衣干嘛去了呢?”
裴泠泠也不回答,她焦急地抓起了那件泳衣,泳衣上面带着一股浓浓的泥土腥味儿,裴泠泠也不嫌弃,用手在衣服里摸了好半天,终于从泳衣里摸出了一个老旧的笔记本。
(第一卷《蛾蟒天书》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