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泠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屋子里唯一的床上的被褥看起来实在是太脏了,上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像溅满了血一般,散发着一股血腥的恶臭,裴泠泠根本不想在上面躺着过夜。
更何况这个地方的晚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她不敢睡,万一半夜三更出现突发情况,她也好找机会自救。沈瞳走了,她现在只能靠自己了。要说不紧张不害怕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裴泠泠觉得自己也算是有经验的了,临场随机应变的能力应该还过得去。
“笃笃笃!”
她正胡思乱想着,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吓得她一个激灵。
“谁?”裴泠泠全身都紧绷着,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姑娘。”那声音缓慢缓慢干枯,一字一顿地听得人很不舒服:“出来喝点儿茶吧。”
这声音让裴泠泠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她慢慢从屋子的角落里站了起来,然后向着门口靠前。
屋子的门并不结实,是纯木质的结构,上面有很多腐烂破碎的缝隙,裴泠泠凑过去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外面的堂屋有些昏暗,裴泠泠只看到老人的背影晃动着,似乎在饭桌上布置着什么。
沈瞳走之前就提醒过裴泠泠,不要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也不要喝下任何东西。没想到沈瞳没走多久这老人还真跑来送茶了。
那是什么茶?裴泠泠眯着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一些,但只看到了从茶杯口冒出的热气。那茶杯很粗糙简陋,半个巴掌大小,表面是土泥色,有些微的发红。
杯子一共有五个,很快就被老人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桌子上,看来真的是给他们准备的,老人显然并不知道沈瞳已经离开了,否则他应该只准备四杯才对。
“出来喝茶吧。”老人又缓缓地说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是趴在门边观察着外面的裴泠泠还是能清晰地听清楚。
杜赫他们三个应该也趴在门口往外看。等到老人转身离开之后,堂屋一下子陷入了安静。这时候,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杜枰率先探出脑袋来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接着,杜赫和陈护跟着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裴泠泠犹豫了一下,也推门走了出来,一来她想去看看那个古怪的老人到底给他们倒的是什么茶,虽然说要小心戒备着,但是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二来,她准备去提醒一下那三人别喝那个茶,不管有没有用,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杜赫见裴泠泠推门走出来之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有些疑惑地向裴泠泠身后张望了一下,不解地问道:“沈兄呢?”
“他出去了。”
“出去了!?”杜枰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后他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这才重新压低嗓音:“不是他让我们天黑了不要乱走吗?他怎么还自己出去了?”
裴泠泠抿着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沈瞳说这里的夜晚会举行一场祭祀,而且这次祭祀非常危险,除此之外,他就没有说更多的信息了,裴泠泠看沈瞳似乎并没有要说明白的意思,也没有多问。
裴泠泠仔细想想,村庄里的人如果真的要去举行祭祀,那么他们这时候肯定会聚集在某个地方,所以街道上的屋子里面没有人烟气好像也说得通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个祭祀到底是祭祀什么?
“他只是出去看看,你们不用多想。”裴泠泠随口敷衍着打太极。
陈护露出了些狐疑的神情,他很不安地道:“他不会把我们扔在这里自己跑了吧。”
裴泠泠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她心说把他们扔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他们又不是很熟,只是搭伙赶路而已。
本着礼貌性,裴泠泠提醒他们道:“你们最好别喝这里的东西——”
“必须喝完!”裴泠泠的话音还没落,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就从她斜后方传了过来,将她吓得一个激灵。
其余几人也不可抑止地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裴泠泠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勉强稳住心神,偏头向斜后方看去,正看见老人佝偻着背站在门口。
这种感觉太惊悚了,裴泠泠压根儿没想到老人会突然在这种时候出现,还打断了她的话。
“必须喝完!”他又重复了一句,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难听,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了用锯子剌木头的声音,一下下剌在耳膜上。
老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摆放在桌子上的五个杯子,他的眼底闪烁着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光芒,似乎是一种非常病态的兴奋,又好像带着狠厉的恶毒。
裴泠泠有些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小腿上肌肉也绷紧了,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老人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度难听地笑声,“嗬嗬嗬嗬嗬”古怪的气音从他的嗓子眼里发了出来,他一双小眼睛慢慢地抬了起来,从裴泠泠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这个过程里,裴泠泠的冷汗都流下来了,她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必须喝完!”老人又重复了一句,那神情恶毒地就好像要是谁敢不喝,他就会立马扑过来将那人撕碎一般。
“我一会儿来收杯子。”说着,老人转身再次离开了。
堂屋陷入了紧张的死寂之中。
好半天,裴泠泠才转头看向杜赫三人,他们三个看起来也惊恐至极,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桌子上的茶杯。
从老人刚刚的表现来看,这杯子里的东西是肯定不能喝的,喝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但是这时候却没有人敢把这个显而易见的事情说出来,大家都怕老人再次突然冒出来,做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怎么办?”问话的是杜枰。
没人回答他的话,裴泠泠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茶杯上,她想看看茶杯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看,她差点儿吐出来。
五个茶杯里面都装满了一种殷红色的粘稠液体,液体表面还漂浮着一层油脂,上面点缀着零星的体屑,像是从人体的皮肤表皮剥落而下的碎屑,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儿,并不是那种很新鲜的血腥味儿,而是带着些腐烂发酸的味道。
裴泠泠不能确定杯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血,如果是血的话,不应该在加热后还是呈现出液体的形状,应该会凝固成块状才对。
更可怕的是,裴泠泠的目光落在那冒着热气的粘稠液体上时,她竟然发自内心的产生了一种渴望,一种无法压制的冲动,想将杯子中的东西一口喝尽,仿佛这样,她就可以触碰到某种隐秘。
“我不会喝的!”裴泠泠强行将自己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拉扯出来,此时的她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先去休息了。”裴泠泠一刻都不想在外面多呆,她撂下这句话之后,就转身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她迅速地推门走了进去,然后重新将门关上了,只留下另外三人在堂屋里面发愁。
裴泠泠虽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她没有放松下来,她依旧趴在门缝上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那东西绝对不正常,老人逼迫他们喝下肯定是有着某种险恶的目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如果不喝会发生什么。
裴泠泠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自保都说不好,她阻止不了什么,这种时候只能靠自己了。
杜枰看着桌子上的茶杯犯着难,他突然开口非常不确定地询问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是血疗术的一部分?”
他提出这话时,眼底隐隐闪过了一抹狂热。
杜赫听杜枰这么说,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你是觉得这就是我们要寻找的血疗术?”
杜枰点头:“寻求长生之术的人那般多,我想或许掌握着此法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和平安康的圣地,而是充满了血腥和黑暗的地方。”
躲在屋子里面听他们说话的裴泠泠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他们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蛊惑,还是说真的对于长生不老有着不可抑止的渴望,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裴泠泠突然就想起了沈瞳,沈瞳不就是很典型的长生不老吗,五百年后,自己遇到他的时候,他和现在看起来至少外表上根本没什么变化。
血疗术——
裴泠泠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词,也许这个血疗术是真实存在的,而沈瞳正是接受了这个血疗术才会在身体结构上产生那么多变化。
只是有一点裴泠泠搞不清楚,既然这个神秘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血疗术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什么至今为止——准确地说应该是,直到五百年后裴泠泠所在的那个时代,她所知道的真正达成了长生不老的也只有沈瞳一个人而已。
杜枰和杜赫因为对长生不老的渴求恶相胆边生,但是陈护相对而言则胆小很多,他听到了杜枰和杜赫的猜测之后很是不安:“那万一这东西就是不能喝的呢?”
杜赫一咬牙道:“想要长生不老总是需要冒险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说出这话时,双眼中闪烁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出的怪异光芒,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像是在极力地渴望着什么。
陈护一时之间还有些犹豫。
他的目光向着裴泠泠屋子的方向瞄了一眼:“我们就不管他们了吗?”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是裴泠泠还是从他的嘴型和实体语言辨认出了他话里的内容。
杜赫道:“我们本来就是路上遇到的而已,各自有各自的选择,他们想做什么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裴泠泠知道他们已经逃不掉了,她想起了沈瞳所说的,或许这就是宿命吧。长生不老的诱惑对于人类而言是真的很大的,古人对于世界、对于人体、对于的宇宙的了解没有现代人那么深,他们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不知道医学可以到达开肠破肚治疗疾病的地步,更加不知道所谓的基因链dna。他们无知又英勇,总觉得这个世界藏匿着可以违背自然,可以让他们永生的方法。
五百年后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虽然还有许多人类无法到达的领域,但是人类的科技也已经到达了一个相对比较高的地步,虽然只能窥探到宇宙的一角,但正是因为这一角,也让人类明白自己的渺小,明白长生不老的艰难和渺茫,所以也再没人会想古时的帝王和术士一样痴迷于寻找长生不老之术。
陈护犹豫了一会儿,显然也被杜赫和杜枰说服了,但是他还是很不安:“我们真的要喝吗?”
杜枰深吸了一口气,率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将杯子倒过来展示给杜赫和陈护看。饶是他的动作很干脆利落,但是喝下那种液体之后,他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可以想象那东西的味道一定很不好。
杜赫见状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陈护见自己的两个好友都喝下了杯子里的东西,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但也跟着一起喝了下去。
裴泠泠垂下了视线,靠着门边慢慢蹲了下去,有些无奈地从门缝处观察着外面。果然,她的劝告根本就没用,又或许是因为,宿命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没有办法逃脱的。
喝完茶之后,杜赫率先道:“我们进屋吧。”
杜枰和陈护对此并没有异议,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堂屋里面再次变得寂静无人,桌子上的烛光轻轻地跳动着,像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外面没人了,但裴泠泠依旧趴在门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刚刚老人说一会儿要来收杯子,应该是检查他们有没有把茶杯里面的茶喝完,不知道老人看见有两个杯子里面的东西还是满的会不会做出什么攻击性的行为。
裴泠泠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恶战,她得随时警惕着,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好的选择以求自保。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四周很安静,裴泠泠一下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呼吸声在狭窄的小屋子里也显得格外明显。窗帘厚实地垂着,不知道外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正在这时,裴泠泠突然听到了一阵很细微的响动声。她说不清楚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只是乍一听,她根本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像是某种柔软的东西一点点拖动的声音,一下下地由远及近,裴泠泠屏息确认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好像是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而且正是从隔壁杜赫他们的房间里传出来了。
裴泠泠的心脏一紧,难道说他们喝下了那种东西之后产生了什么异变,她紧张地透过门缝向着杜赫他们的房间看去,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裴泠泠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收回目光,再次向堂屋中央看去,这一看,她却并没有看到堂屋中的景象,而是对上了一双毫无光彩的浑浊双目,那眼睛挤在门缝边,憎恶地向里窥探着,裴泠泠始料未及,吓得往后猛地仰了下去。
下一刻,“哐当”一声剧烈的撞击声,那双眼睛的主人猛地撞在了脆弱的门板上,撞得门板不停地晃动着。
木质地门板因为这突如其来地摧残掉下了一片腐朽的木渣。裴泠泠来不及多想,赶紧连滚带爬地撑着地向后退去,退到了床边,尽量距离门远一些,免得外面的东西冲进来时她来不及闪躲。
那双眼睛还挤在门缝边,向屋子里面窥探着,裴泠泠看得清楚,此时站在门外的正是那个古怪的老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必须喝完!”他突然开口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句话,那声音完全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透着极致的憎恨,不,不对,准确地说,他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在他的喉咙里还有另一个东西,并不是他在说话,而是他喉咙里的另一个东西在说话。
裴泠泠咬紧了牙关,看来这老人突然攻击她应该是和那杯恶心的血茶有关了,裴泠泠当然不会为了一时的安稳真的去喝,还不知道杜赫他们几个现在发生什么了,从她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来看,裴泠泠估计他们的情况应该是不太乐观的,不过她现在自顾不暇,也没心情再去管别人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面前这扇门还能撑多久?Χiυmъ.cοΜ
“哐当!”又是一声,像是为了响应裴泠泠,门外的老人又猛地撞了上来。
木质结构的门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咔嚓”一声,表面的皮剥落下来了一大块,眼看着就快支撑不住了。
裴泠泠心脏狂跳,最多再支撑两下,这扇门一定会被彻底撞开,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老人会对她做什么?
裴泠泠几乎不敢想象。
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裴泠泠的目光四下搜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
“哐当!”第三下剧烈地撞击之后,门轴处发出了“咔咔”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般。
“必须喝完!”老人机械着重复着腔调古怪的话语,几乎整张脸都要从门缝里挤进来了。
裴泠泠的呼吸都变重了,再有一次,老人就会闯进来,裴泠泠下意识后退,但屋子非常狭窄,她的后背很快撞上了背后的墙,她下意识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了垂挂下来的厚重黑窗帘。
裴泠泠突然心中一动,现在这样的情况,也许她可以从窗户跳出去。但是她同样犹豫着,沈瞳之前就嘱咐过,让她尽量不要到处走,但是她现在如果不逃出去的话,等会老人闯进来了,只会更加危险。
裴泠泠一咬牙,一把掀开了窗帘。
仅凭她自己的力量,留在这里是必定打不过老人的,逃出去,虽然外面是未知的,不知道暗藏着怎样的危险,但她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窗帘后面的窗户大开着,露出了外面并不算黑暗的小巷子,有些不知道从哪打来的光芒勉强映照出道路的模样。
窗户很大,完全够她翻出去的,裴泠泠深吸了一口气,手撑着墙一下子跳了出去。
落地的瞬间,身后再次传来了木质门板被撞击的声音,只是这一次还伴随着门板重重砸在地上的轰鸣声,裴泠泠反手放下窗帘的瞬间,正看见飞扑而入的老人,只这一眼,她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该不该再用“人”这个词来形容老人,他全身的皮肤仿佛被火炙烤过一般,一层层像花瓣一样破碎,露出里面带着血丝的红肉,肉的表面还黏连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粘稠液体,很是恶心。老人的身体结构也极度畸形,他的上半身变得很短,下半身却变得很长,身体的比例像是被某种特殊的巨力硬生生的拉扯压缩了一般。
裴泠泠不敢多做停留,一落地就飞速起身向小巷子外跑去。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道路完全看得清楚,裴泠泠剧烈地狂奔着,跑得肺部都麻木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
终于,她拐过了墙角,冲出了逼仄的小巷子,她想着,这小村庄明显充满了危险,她现在跑出来了,到处走动说不定会遇到什么,还不如往出口的方向跑,之前沈瞳也说了,如果他没回来,就让她天亮之后赶快离开。
裴泠泠做好了打算,抬头正准备辨认一下现在的方位,却一下子愣住了,以至于连奔跑着的脚步也停下来了。
她看见,在漆黑而幽深的天穹之上,悬挂着一轮血红的圆月,那月亮距离地面非常近,像一只巨大的眼珠,俯视而下,近到给人一种伸手就能触及到的错觉。血月之上遍布着层层血丝,像是浓郁的鲜血在月亮的内部晕染开了一般。
裴泠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这轮巨大的血红圆月,她在很久以前也曾见到过。
那时,沈瞳告诉她,那里是宇宙的暗面,所以,她此时身处之地难道也是——
不等裴泠泠想清楚,她突然感觉脑后一道劲风袭来,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股巨力就砸在了她的后脖颈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