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之前一直是方从心捏着我的把柄,我处在下风的地位,哪晓得友军这么快就到了。新一节“数学之美”课后,我正跟葛纯纯簇拥着走出去,有人叫我:“小梦!”我抬头看,竟然是冯老师。她穿了一套暗红色的亚麻唐装,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我喜出望外地说:“师奶奶,您怎么来了?
方教授还被同学们围着问问题呢。”冯老师摇摇头说:“我是来找你的。”“我?”“不请我下食堂吃一顿吗?”“请请请。”我连忙带着她往食堂走。外面的太阳还有点大,她又站在我的左侧,我的左手使不上力,只好用右手勉强打着伞帮她遮了大半的光。拐弯的时候,冯老师不着痕迹地绕道到我右边,说:“虽然方锐在这里教书,但我还是第一次进长宁大学。”“是吗?那吃完饭带你逛逛呀。”为了说话方便,我带冯老师去了小炒的单间。
冯老师坐下来,扇着一把随身带的折叠纸扇道:“下次来,一定请你带我转转。今天其实是有别的事拜托你的。”我见她如此郑重,想来是有了不得的大事等着我去办,也不敢看菜单了,竖着耳朵前倾出半个身体听冯老师发话。“小梦,你能不能陪从心去看看他的牙?”“纳尼?!”我是不是听错了?冯老师耳朵不大好:“你说哪里啊?
就在长宁医院口腔科,那里有个我相熟的大夫姓章,你们去了报我的名字他就晓得了。”我舔了舔嘴说:“师奶奶,我当然可以陪他去,但是”我挠挠鼻子,“方从心也是成年人了。看牙不是什么大事,我陪着去是不是太丢人现眼了点”冯老师拿手帕擦着脸,慈祥地笑了笑:“对绝大部分人来说,看牙不过是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但对从心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大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就特别害怕看牙医。
这几天智齿反复折磨着他,他痛得都睡不着觉,半边脸都肿了。饶是这样他也忍着没去看。他这么大一个人了,我陪着去不大合适,所以想请你帮一下忙。”我脑补了一出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方从心在医院里嚎啕大哭的场景,忍不住就想大笑一场。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也有这么见不得人的一面!我挠了挠头:“师奶奶,方从心不见得愿意让我去吧。”冯老师却摇头:“不会的。”“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很好奇。
冯老师把手帕叠好了放到拎的环保袋里,说道:“哎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我在长宁认识又认识从心的年轻人没几个呀。”哎呀师奶奶这你就不懂了吧。我问到这个份上,难道是为了听你没得选择才来找我的么?当然是想听你说“因为你在他心目中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然后跟我揭晓一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是如何这样那样地对我与众不同了。师奶奶一看就是言情小说看得太少了。
冯老师见我不吱声,不大高兴地道:“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就我就给你介绍个生意给你做怎么样?听说你在外面租房子,花销应该挺大的吧?”我一听这个就来劲了。什么言情不言情的,我要看的是商战小说!我巴巴地问:“那是什么生意?”冯老师说:“我有个朋友,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他是位养猪大户,从小到大都是卖猪肉为生。最近说是要修家谱,顺带也要挖掘一下养猪的历史,包装一下企业文化,跟我打听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我听说你是学历史的,你看你能不能胜任。”“承蒙您看得起我,但我学的主要是人类史,这猪的历史吧”“要写得好,能给小一万块钱。”“这猪的历史一看就是未来的蓝海研究方向。您还别说,我对猪特别有感情,小猪佩奇我都看了三遍了。您真是找对人了。”冯老师眯笑着说:“好,等我回去就联系他。
那从心牙齿的事”我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你说半天他可能还是不愿意去医院。”“我背他去,我做他的腿。”“哦,那我就放心了。”和冯老师吃完一顿素餐,我抹嘴就往信管中心钻。我算是看出来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冯老师和方从心都是买卖高手。我要先不把方从心送去医院拔牙,冯老师也不会把那电话号码告诉我。也就是说现在搁在我发家致富道路上的绊脚石就是方从心嘴里的智齿,我务必要把这块绊脚石拔掉才行。
我一进他办公室就暗测测地关上了门,当着玻璃窗外佟筱的面拉上了百叶窗帘,然后媚笑着坐到方从心的对面。“hello,方怂怂。”我说怎么几天也不见他到我跟前嘚吥一下,这脸果然是肿得没法看了。方从心见我进来,也没什么好气儿,凉凉地扫了我一眼。“哟,这脸您是在养猪头肉吗?”我贱兮兮地瞎扯淡:“你说咱国家的AI技术怎么还没发展到远程无痛替换牙齿的程度呢。”方从心支起手掩住了半张脸,依然不搭腔。
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他乖顺的一面呀,瞧瞧这小鹿斑比的眼睛。我见他不理不睬的,踢了踢方从心:“大男人怎么还怕拔牙啊,打了麻药又不疼。”“你又没被拔过。”“我我是没拔过。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再说了,我手都动过手术呢,应该不比拔牙轻松吧,我还是有发言权的。早死早超生咯。不是,早点拔少受罪。听我的。”方从心又看了看我的手。“真的不算痛。
不然我还怎么能手术完没多久就上学了呢。”“我不是怕痛,我是不喜欢事情不受我控制全盘依靠对方的感觉。”“怕痛就怕痛呗,说什么高级理由啊,你以为你真是霸道总裁呢。”
方从心的脸本来就肿歪了,现在被我这么一怼,显得更歪了。我见他这副模样,只好哄一哄他:“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他把不肿的脸往我这边侧了侧:“你先说你买得起什么礼物吧。”我说:“小学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贵和珍贵是两回事。空气免费,但很珍贵的,知道吗?我虽然买不起礼物,但是我会动手做啊。”“比如?”“纸飞机?”方从心又没好气地转过去了。
我把他的头掰到正对着我,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给你弄了条小狗。”他眼皮动了动,说:“不养。”我说:“我们一起养好不好?你去北京就放在我家,要在长宁就放在你家。你看我有寒暑假,你呢要做空中飞人,这样养狗是不是很有共享经济思维?”说完,我举手保证:“我不会让小狗跟尼莫一样惨的。”方从心貌似有点动心,吸了下鼻子问:“哪来的狗?”我说:“徐姐家那只狗还没生,给了我她朋友家的,是只三岁的蝴蝶犬。
她朋友要移民了,正在给狗狗找爱心人士收养。”方从心说:“你一分钱没花,礼物送得真划算。”我立马撸起袖子给他看:“什么呀,你看看为了给你要狗去,我都被徐姐打成这样了。”他赶紧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不是蚊子包吗?”我说:“它虽然看着看上去是个蚊子包,但其实并不是,你仔细分析一下,像不像是徐姐咬的?”方从心立马落座,懒得听我胡说八道了。“你还要不要?”方从心低头看着文件,哼了句:“你非要给我,我就养养看。”我立马蹬鼻子上脸:“你要养养看,就去拔下牙。”方从心抬头,烦躁地看我:“你那么关心我拔不拔牙干什么。”我说:“哎我关心你难道还有错啦?”方从心愣了半天没说上话来。我拉着他起来:“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我可舍不得你死。快点吧。”方从心一边笑着说“哪有那么容易死”,一边放任我把他拉起来。我说:“是,祸害活万年。”方从心推了我脑袋一下,说是去和同事交代下工作就跟我去,让我在办公室等他。
大功告成,我转着转椅,吹着空调风,给冯老师发短信告知我不辱使命圆满完成任务,听见门后有脚步声,我边说“我们走吧方怂怂”边转过去,一看,竟然是脸色不善的佟筱。她一定是看到刚才我和方从心拉拉扯扯的样子了。我之前刻意和方从心走近,她都没啥反应。这次我无心插柳,没想到倒让剧情那么快进入了撕逼一幕。我噌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戒备地看着她。
不知道这种第一轮就能KO掉我这个消消乐霸主的高智商生物在撕逼这事上是不是也那么杰出,为了显得我跟她的智商差距没那么大,输得没那么惨烈,我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付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见她朱唇微启,用她从来没有过的洪亮的声音对我说:“林梦学姐,你缺了三堂课了!”这个声东击西的思路很独特,但我不会轻易被你转移注意力的,我厚着脸皮说:“我缺了的那三堂课,是和方从心玩儿去了。”来啊来啊,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你要敢打我一巴掌,我就宣布方从心是你的了,还得麻烦你陪方从心去拔牙。
哪知佟筱气焰嚣张地说:“我不管你和学长干嘛去,那是你们的事,但是我不允许我的班级里有学生不及格,败坏我的名声。林梦学姐,下节课你要是不来的话”她眯起眼危险地看我。“我就把你在培训班私会别人的事告诉学长!”海燕呐!你可长点心吧!你怒气冲冲跑过来是跟我说这个吗?!我的数学是你要操心的事吗?!
我双手合十,卑微地道:“下次我一定去。”“上之前如果不把作业做好的话,押题部分是不会透露给你的。”“哎,必须做好。”“学习一定要持之以恒。”“是是是。”“反正林梦你一定要记住,我是不容许我的学生不及格的。”“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我也是。”“那就好。”说着,佟筱就踩着高跟鞋出门了。佟筱前脚刚走,方从心后脚就来了,他见我愣站在那里,奇怪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看着佟筱离去的背影说:“方从心,谈恋爱的时候,你喜不喜欢对方怼怼你,挖苦你,骂骂你,威胁你?”方从心捂着半张肿了的嘴看了看我,半晌后说:“偶尔觉得有点好玩吧。”我很吃惊地看着他。原来他早知道佟筱温顺的外表下有一颗刺刺儿的心。很有可能他就是喜欢她这种反差萌。我说:“我现在有首歌要唱给你听。”我见方从心皱起眉来,立马说道:“你听不下去我也得唱。
因为这首歌是为你这种M型人格专门创作且流传成经典的。你听着昂。”我清了清嗓子,用美声唱法哼了起来:“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还没唱完,方从心不堪其辱,落下我跑去停车场了。在我全程live献唱《在那遥远的地方》陪同中,方从心一言不发地把车开到了医院。不过到找停车位的时候,方从心开了下金口,说你看都没有停车位,要不就下回来吧。
我想我唱了那么久,他宁可跟我再开一会儿车,也不愿意进医院,可见他是真的害怕拔牙。那么他会不会怕得哭出来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我拉着他就往口腔科走。
得益于冯老师提前打过招呼了,我们在护士台报了下名字,没多久一位头发灰白的医生迎了出来,自称是章主任,他摘下口罩看着我说:“你就是方从心吧?老大一姑娘啦,还跟小朋友一样害怕拔牙啊。
男朋友陪着也好,壮壮胆。”我指着后面那个近190的大高个说:“章主任,不好意思,是他。”章主任就用大笑掩饰道:“哎呀哎呀,不好意思,老冯就跟我说了个名字”方从心捂着半张脸,眼睛带刀地说:“没事。”你没事,但我有事啊,我笑得肚子都快疼死了好吗?!我第一次见到方从心吃瘪哎!拍完片,章主任指着末端一颗横着长的智齿,分析了一下手术的过程,大概就是把牙龈扒开,把牙齿锯裂,一粒粒取出后再缝合这样。
听完后,方从心视死如归地躺到长椅上去了。我正忙着用手机记录方怂怂的拔牙vlog呢,只听他突然对我吼了一句:“你过来。”为奴为婢的我连忙跑过去:“怎么了?”“借我手用一下。”“手还是手机啊?”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的手就被方从心抓过去了。
章主任两眼弯弯地隐在口罩后笑了笑,然后一边在助理的帮助下看着牙,一边说:“这个小女朋友的手是怎么回事啊?”被方从心那么拉着,我手腕上的疤一览无遗,我试着侧过来一些,轻描淡写地说道:“被广告牌砸的。”“肌腱断了?那你算幸运的了,广告牌只砸了你手。”旁边那位助理突然说:“你是不是叫林梦啊,泰溪人?”我扭头看他:“是啊,你也是吗?”“啊,我是你们隔壁县的。天,你竟然在长宁。
你的事我有印象,我还为你在论坛上骂过那一家人。”我完全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当年的知情人士,不由有些尴尬。手被方从心拉着,我也不能找理由走开,只好硬着头皮说:“啊,是吗?谢其实没必要”小助理却没听完我说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主任,林梦在我们老家人称小窦娥,那时她的事在网上沸沸扬扬的,或许您也听说过。那会儿是夏天吧?
我们老家台风天多,台风过后的次生灾害虽说都有预防,但发生得还是很频繁,最要命的就数高空坠物了。林梦的手就是被这种坠物给砸的。不过,本来是砸不到她的,她离得远,眼看那广告牌掉下来,有可能要砸到另一个小姑娘,千钧一发那一瞬间她跑去推开那小姑娘了。结果广告牌砸到了她俩中间的位置,翘起来的一个边沿压到林梦的手,另一个边沿刮到了那个姑娘的脸。
林梦她一个十几年都在练钢琴的艺术生肌腱锻炼,另外一个小姑娘脸颊靠耳朵的地方留了个疤。本来两家都是受害者,但后来那个小姑娘家人说经过严密计算,那个广告牌本来砸不到她家孩子的,就是因为林梦推她一把才这样,还去警察局闹,非要说林梦涉嫌谋杀,又去法院提诉讼要求民事赔偿,最后逼得人家警察去病房里录了好几次口供。
警察不搭这茬后,他们在林家小区门口发传单,还在网上造谣,挖出了林梦以前写的暗黑系的短篇小说,说林梦的性格里有反社会的因素。要不是后来发现有车载摄像头刚好拍下了这一幕,林梦不定要被抹黑成什么样了。主任,这是什么恩将仇报的世道啊,真让人心寒。”章主任的技术大概不大好,方从心攥我的手越来越紧,我吃痛地哼了声:“你想再废我一次手啊?”他的手倏地松开了。
我挠了挠头,说:“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前前后后还是有很多好心人帮助我的。”“谁啊?”小助理道。“我们政教主任雷追风呀。哎呀说出来也是不好意思,我那会儿上学还作弊,被老师抓包了上台念检讨书,念完后轮到我们政教主任总结发言。他就在主席台上突然看着我说,让我们勇敢地去做好人,不要害怕,有人讹我们的话,学校给我们撑腰。
后来,学校发动资源,找校友律师校友pr帮我搞定了很多事,网上风波才慢慢平息。”我低头想了想,“之后我还遇上了很多人美心善的朋友。我在泰溪的同学长宁的同学还有信管中心的徐姐李主任孙哥骞哥这些同事我知道他们都是因为这件事对我特别特别好,特别容忍的那种好。您看隔了这么多年,还有像您这样为我鸣不平的,世道倒也没那么令人绝望吧。”章主任把一颗小碎牙轻轻地放在洁白的瓷盘上,抬眼看了看我。
就在我生怕他说出对我的溢美之词时,他眯笑着问我:“所有人都对你这么好,那你小男朋友对你好吗?我看他刚才吼你的样子可一点都没看出来好。”我一只手还被方从心拉着,只好半叉着腰,神气活现地说:“确实不大好。章主任,我知道您也替我鸣不平呢,您下手千万不要客气。话说您累不累啊?要不您在旁边歇会儿,我来拔拔看。
我左手不行之后,右手力气特别大,单手能扛起矿泉水桶”我正口若悬河,躺在手术椅上的方从心发狠地捏了捏我,眼神凌厉得不行。章主任把最后一颗碎牙拿出来说:“怎么能让女孩子干体力活。你女红怎么样?要不要过来缝一缝。”“哎。
章主任,您还别说,我总算得着机会把他嘴巴缝上了哈”章主任哈哈地笑,边笑边对方从心说:“不好意思,我现在笑得有点手抖,待会儿要是缝到没麻醉的地方,你就忍忍啊。”方从心:“”三五天后,从牙痛中解脱出来的方从心在冯老师的吩咐下,亲自护送我前去长宁郊区的养猪基地拜访柯爷爷。
同行的还有我刚从徐姐朋友那里接过来养了一天的蝴蝶犬小Q。
方从心后知后觉地从冯老师那里得知了我是因为一万块钱的稿费才积极促成了拔牙的事,加上前期因为牙齿的客观原因,如同遭了禁术,一直压抑着对我的冷嘲热讽的心,现在禁术一取消,技能反弹得很是明显。“你还愁赚钱没路子啊。我教你一招。
你就在网上直播你做数学,我保证有一堆人给你捐钱,痛哭流涕地求你别做了。”这一路荒郊野外的,我要中途被踢下车,一时也找不到办法回去,所以我就忍他。“听说你要写猪的历史,哎,终于有机会记录同胞一言一行,想必心情特别激动吧?”“待会儿要是见了亲人,不要对它们露出眼馋它们身体的眼神。”小Q,妈妈教你的第一课是咬人。你看旁边这个全身皮痒的人你要不要咬咬看。好在柯爷爷是一位和蔼慈祥的农民企业家。
他听闻我们要来之后,大清早地就在基地门口等我们了。我们刚一下车,就拉着我们先去基地里的小食堂吃全猪宴。一张玻璃大圆桌中间提前放了一只油亮油亮的烤全猪,烤乳猪旁边一只红双喜大搪瓷托盘上则摆着一只肥猪头。在圆桌一圈又放了水晶肘子大酱骨排骨炖土豆干锅肥肠等肉菜。啊,感觉自己好罪过啊。我这随便来一趟,屠刀下就多了几只小肥猪的冤魂。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饭桌,只听又有年轻人相互拌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循声看去,是一对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姐弟,大的约莫十八九岁,一条裤腿空荡荡的,长得很清丽;小的约莫十四五岁,嘴上有一茬青青的毛儿。此时姐姐拄着拐,正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弟弟,大概是碍于场合,把不好听的话咽下去了。柯爷爷拉着他们坐下,跟我们解释道:“我听说你们一个是北大的,一个是长宁大学的,都是杰出的高材生。我是农民出身,就上过四五年书,赶上灾荒以后也没再进过学校。
前些年,老乡喊我去赈灾,我捐了点钱,送了点物资过去,物资对接人就是冯老师。隔了一年去探望受灾区,发现冯老师还在那里支教,我和她一来二去就这样熟起来了。这几年,冯老师身体不大好,定居在长宁,我在冯老师的帮助下,也开始自学看书学管理。我很感激她,冯老师推荐的人,我是信得过的。”柯爷爷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看见你俩这么年轻又能干,临时我有了些新的想法。你看这两孩子是我孙子孙女。
大的叫柯桥,在隔壁省读大学,每个月坐高铁回来一趟。小的叫柯路,才高一,略微差点,尤其是数学”“那是略微差点吗?”柯桥打断爷爷,不满地横着眼看柯路。柯路缩着脖子不说话。老人也不怪她,继续说道,“上次柯路在看一本书,叫什么什么真题,我说这题咋还分真的假的,柯路说真题就是跟考试一样的题,我以为他这是作弊呢,特地赶去学校问老师,生怕这孩子搞歪门邪道。
我是上赶着去闹笑话了,老师跟我解释完,倒没笑我,就是让我给柯路找找数学方面的培训老师。”“培训老师市面上很多吧?”柯爷爷摆摆手:“是,这我也知道,柯桥以前在那个鼎鼎有名的力拓培训班上过英语和数学。但柯路有点伤脑筋,已经有好几个数学老师放弃了,我也是病急乱投医,逮着谁就问。这不,你们来了嘛。就问问你们看,能不能做柯路的数学老师啊?”这真是载入历史性的时刻。
我林梦活一世,竟能活到被长辈拜托辅导数学的这一天。我面露难色:“柯爷爷,方从心不是学生,平时没什么时间补习;我的数学指导小学一年级还凑活,指导高一毁人不倦地就算了吧。”柯爷爷立刻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逢人提一提。你们就当认识两个弟弟妹妹好了,来,吃饭。”这个吃饭的小插曲在我参观完养猪场后很快被我清理到大脑垃圾站了。毕竟我来有正经事做,柯爷爷找了个空置的办公室,让我们看柯爸爸当年整理的家谱。
我看着家谱上清隽的手写体,不由问柯爷爷:“对了,柯路的爸爸妈妈也在长宁吗?”柯爷爷眼神一黯:“五年多前,长荣高速上出的车祸,都没了。”“对不起我”柯爷爷摇头:“人各有命。”“那柯桥的腿也是那次事故轧伤的?”柯爷爷点头:“那丫头一直争强好胜,没了腿更是积极上进,倒是没让我操过心。”正说着,隔壁姐弟俩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了。
柯爷爷无奈地朝我俩笑笑:“只要这两个人待一起,就没有不吵的时候。”这时,一个文员打扮的人进了屋,把柯爷爷叫走了。屋里只剩我和方从心两人。我低头研究家谱,方从心则在手机上发邮件,然而我俩不由自主地把椅子往靠近隔壁那道墙上挪了挪。只听姐姐在咆哮:“你那脑子是核酸外面裹了排囊泡吗?”我很迷茫地看向方从心,他立刻贴心地解释给我听:“她骂他草履虫单细胞生物的意思。”“哦”我明白了。
不懂数理化真是不行,被人骂了还得请翻译啊。
“我就问问,你那脑子放在脖子上是不是装点门面用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A是集合,B是A的子集合,符合B的当然也符合A。就像我给你说,你不能吃屎,你就不要再来问我,姐,那猪屎鸭屎能不能吃?因为你一旦问了这个问题就说明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懂吗?!”
我默默地看了眼方从心,感谢他平日里对我一经对比立刻化为春风细雨般的教育。
“我得帮帮弟弟去。我们差生天生一家亲,可不能任由人欺负打骂。”
我拍着屁股站起来,打开门,探出头,笑呵呵地说道:“哎呀,柯桥,老远我就听见你说话啦,先消消气。根据我的经验呢,有时候,大脑它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靠你吼能解决的。”
柯桥见我进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戗了一句:“换了你指不定嗓门比我还大。”
“行,我来辅导她。你歇会儿去吧。”柯桥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我,最后还是放下书走了。
柯路蔫头蔫脑地把自己脑袋埋在一堆黄冈例题里,等他姐走了,还是没精神地耷拉着。“明天考试?”我翻着书问他。黄冈考题是我不愿触碰的噩梦。于我来说,那纸张比符文还可怕,我煞有介事地翻了两下,因为身体机能实在排斥我做这个场面,我把书往桌上一扔,索性抱着手看他。
柯路惨淡着一张脸,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嗐,但凡能把人按在这里看书,那准保是考试的力量。”我随便说道,“想不想知道请假的办法?”有人在我后面清嗓子,我转头看,是方从心从隔壁过来了,跟我挤眉弄眼的,生怕我带坏小朋友。柯路头也不抬地说:“方法都试过一遍了,没用。”“辣手摧花的办法试过没有?”我转着笔看他。柯路摇头:“那是什么?”我嫌弃地皱眉:“你连这个办法都没听过,竟然还敢这么随便对待老前辈?
坐正了说话。”柯路一下子来精神了,正襟危坐道:“请讲。”我把笔往桌上一搁:“明儿考试半小时之前,去重庆面馆点一碗最辣的小面再加两勺辣椒,把嘴唇辣成姨妈色方可离开。到课堂时,额头发汗,嘴巴红肿呈紫色,你不用开口,老师会直接让你去医务室。”方从心扑过来捂着我嘴跟柯路说:“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哎,我说你要拦早拦呀,我都说完了你拦有个毛线用?
他又跟我唠叨了两句:“你自己不上进就够了,还给别人宣传作弊的一百种方法。人家要是以后没考上大学,你给安排出路啊?”柯路帮我把方从心的手移开,眼神晶晶亮地说:“哥,我不作弊更考不上大学,这事儿不是这位漂亮姐姐的锅。刚才跟爷爷一起吃饭没留意,不知这位姐姐芳姓是?”你看看,本来是一朵多灿烂的花儿啊,刚才生生被数学摧残得卷了叶子了。
我说:“好说好说,长宁迪丽热巴。”柯路嘻嘻笑:“那我是长宁白敬亭。”我:“白弟弟吉祥。”柯路:“迪丽姐姐免礼。”于是,在这一来一去间,差生和差生之间独有的中二角斗信号瞬时被激活了。紫禁之巅,云雾郁郁,罡风烈烈,西门林梦白衣胜雪的衣袂和乌如碳木的青丝随风鼓动。只见美人持剑而立,眼神阴邪,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家叶孤路送上门来。
叶孤路不知道的是,在沙雕世界里,西门林梦若称第二,是没有人敢说第一的。“迪丽姐姐平时有啥爱好?爱看电视不?我最爱看《回家的诱惑》,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要看一眼洪世贤才能安心入睡。你呢?”叶孤路首先亮出了“旭日东升贱贱剑”。“《乡村爱情》,早上不看下谢广坤的脑门,起床都没有力气。”西门林梦不甘示弱,回击一记“风送紫霞贱中自有更贱剑”。“那迪丽姐姐有啥爱吃的?米其林餐厅里我最中意的是沙县小吃。
我有沙县小吃的VIP卡,姐姐哪天想去报我的名字免费送一听可乐哟。”叶孤路剑柄一收,推出一掌。这难道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穿心狗血掌?“谢谢,沙县小吃一般般吧。要说米其林,我最爱的还是兰州拉面。白弟弟去的时候,出示我的微信号可以多一片牛肉。”西门林梦躲过曾有百发百中死亡率的掌风,回掷一记“满嘴跑火车”派的招牌智障拳。在两个来回不分胜负后,两位高手玩家火速陷入激烈的战况。“那姐姐有啥其它爱好?
我是退堂鼓十级荣誉选手。”“我最新的奖项是吹牛大赛全国巡回比赛总冠军。”“工作经历呢?我在全球百强企业里干过,肯德基里的鸡翅是我炸的。”“我在创业,目前正在研究扫二维码就可以打电话的项目,一旦启动就会开启上市通道,你有兴趣投资吗?我算了算,保守估计400%的收益率。”“姐姐不愧为是名震江湖的大神。这世上能收我三招脑残神功的人已经不多了。”“是弟弟钱江后浪推前浪。”我俩各自拱手致意。
柯桥在我们决战之前进来拿水杯,因为战局紧张,没有当下走开,而是和方从心两人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全场。只听柯桥对方从心说:“他们两个是阿呆和阿瓜吗?”“是吧。”“你女朋友?”“不想承认。”“平时带着她不容易吧?”“嗯。令人头秃。”“我也是。”柯桥拿起水杯,满是同情地看了方从心一眼才飘走了。
柯路见他姐一走,真心实意地问我:“姐,你觉得,我要高三再学数学,来得及吗?”“有点困难。”“为什么?”
“那时你长大了,你姐更打不过你了,你还能学好啊?”坐在旁边一直拿死鱼眼看我们的方从心这会儿噗地笑了起来。我白了他一眼,对柯路说道:“所以说,还是现在开始学吧。”
柯路丧里丧气地说道:“我看我姐学数学都不费那脑子,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呢?姐,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就是二啊?”
我侧目看他:“你要说就说你自个儿,拉着我说二干嘛。我聪明着呢。”
柯路说:“能来写猪的历史的人,会聪明到哪里去啊?哎哎哎,姐,我错了,我就是感叹下我们这些智商盆地的人的悲哀。”
我说:“你怎么会这么觉得,画蛇添足的故事你听过没?从前有个人叫马良,他有支神笔,只要他画的都会变成真的。”
柯路打断我:“姐,我再傻,画蛇添足和神笔马良的故事我还是知道的。”
我说:“我觉得你不知道。这个马良啊他没别的爱好,就特别喜欢养蛇,所以他画了很多蛇。有一天,他一不小心,在一条蛇的下面多画了两笔,这条蛇就成了有脚的蛇。这条蛇呢和大家不一样,遭到了很多同伴的嘲笑。有的蛇说:看呀这条蛇是残疾的蛇,有的蛇说它好笨呀,到现在还不会跟我一样滑,它就变得很自卑,常常背着其他的小蛇哭,但它没有放弃,自己一个人偷偷学习滑行。但是它滑了很久还是没有学会,只会垫着脚快速地爬,脚上的肌肉倒是越来越发达了。出去玩的时候,它老是被它们落在最后,等它到家的时候,其它蛇都吃完饭了,它就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作为差生,我和柯路一见如故。本来我们计划吃完午饭带上资料就回市区的,但柯路的数学补习之路比我还坎坷。方从心花极大的耐心讲解,我则花极大的耐心灭方从心的火气,这样一耽搁,天不知不觉都擦黑了。为表感谢,柯爷爷非常热情地邀请我们留下来吃晚饭。他晚上还得赶去市区参加一个市政府牵头的农民企业家颁奖典礼,跟柯桥柯路叮嘱半天待客之道才匆匆离开。盛情难却,我只好继续祸祸佩奇的族类。
吃着吃着,方从心皱着眉头问我:“我们是不是忘记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了?”我正啃猪蹄,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好像是有一件事儿忘记了,抓着猪蹄想了想,脑子空空如也,就摇摇头继续啃去了。方从心闷头吃了口菜,表情看上去有点痛苦。可能他的大脑也是空空的,但他作为学霸很少碰到这种情况,所以有点不大适应。
于是他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舔了舔油油的嘴,刚想说点什么,他说:“你再舔一下。”“哈?”他眨着眼睛,认真地说:“你再舔一下。”我依言伸出舌头舔了舔。方从心突然眼睛一亮,说:“想起来了!中午的时候,小Q在桌子底下跟你现在一样啃猪蹄的。
现在小Q不见了!”我自动略过他拿小Q和我作比较的说法,从椅子上跳起来,环顾四周:“小Q呢?!”方从心拉着上蹿下跳的我,问道:“我们想一想最后一次见小Q是什么时候。”我茫然地看向他:“我们今天带它出来了吗?”方从心:“”柯路说:“现在大家都下班了,天也黑了,这儿都是田地,小狗要是跑丢了很容易被村民逮走吃掉的。”我谢谢你。柯桥支着拐杖走过来:“中午我没留意。你先说说那狗长什么样吧。
有什么特征吗?”我:“一只蝴蝶犬。两岁多。喜欢汪汪汪地叫。”柯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看向方从心:“你补充一点有用信息吧。”“蝴蝶犬你知道的吧?”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蝴蝶犬的典型照片,说:“小Q的耳朵装饰毛尾部都是棕色,背部右侧处也有个棕色的圆斑。我最后一次见到应该是给柯桥辅导函数奇偶性例题的时候,按照习题量来说大约是五点半。现在是七点。走丢时间不算太长,我们分头找找看。
柯桥柯路你们找人一起在室内几个楼里找找,我和林梦去户外看看。”说着,方从心就拉着我去了。我想起昨天小Q的主人把小Q交给我时还抹了很多眼泪,我信誓旦旦地保证她回国时,每年都能看到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小Q。现在别说每年了,才第二天我就把小Q给弄没了。要不是方从心记得,我可能到家都不记得这事儿,我也忒没责任心了吧!外面天彻底黑了。乡村不像城市到处都是光源。
基地上的路灯又暗又稀,我喊了两声“小Q”“小Q”,想这么大地方,往哪儿找去。再想想柯路说的不远处的村民要是把小Q逮了去,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想着想着,呼唤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方从心拉着我的手说:“林梦,我们先别急。你得联系下小Q的主人,先问问他们小Q喜欢去的地方。”“他们现在还在去香港的飞机上,在那里和父母聚一晚上再一起飞去美国。现在联系不上。”我拿出手机给他,“不过他们给了我养小Q的日志。
我给你看。”方从心接过手机仔细看了起来。我六神无主地站在一边。平原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我升起一丝希望,又归为失望。来回几次,自责和焦虑感逼得我心脏跳得又猛又急。我咬着牙不让自己陷入崩溃,松开手想去河道附近转转。但方从心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回去了。他一边看手机,一边说:“你不要走开,我会解决的。”我想不出来他通过看日志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但他说得那么有把握,暂时抚平了我焦躁的心。
我站在他旁边,任由他继续牵着我的手。我不是在吃他的豆腐。我需要一点点力量来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看了会儿,方从心给柯桥打电话,让他们赶紧去办公室后面的饲料仓库看看。没过一会儿,柯桥打来电话,说小Q找到了。可能是趁工人开门时小Q溜进去了,工人关了门,办公室的人也都下班了。那一块儿偏一点,所以刚才我们都听不到狗呼救。我在电话里听到小Q的汪汪叫声,瞬间觉得那是天籁之音,差点落下泪来。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我惊魂甫定,问方从心:“你怎么知道小Q去那里了?”“日志上有记载,小Q特别喜欢粉末状的东西,曾经把家里的面粉袋咬破戏耍。小狗和人类一样都有一定的行为模式。柯爷爷带我们参观时,我记得办公室对面是存放饲料的仓库。刚才我们在办公室辅导学习,我猜小Q看见工人开了仓库,跑进去了。”“你可真像福尔摩斯。”我发自肺腑地夸他。
他咧嘴笑了下:“也是幸运,一下子猜中了。”我说:“要是那里找不到小Q怎么办?”他摇头,露出迷离的表情。我说:“你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你会解决的。”他耸耸肩:“找到有找到的解决办法,找不到有找不到的解决办法。”“找不到是什么解决办法?”他挑了挑眉毛看我:“剖腹谢罪?”我拍了拍胸口,说:“好在找到了。不然我罪过大了。”方从心笑了起来。
晚风吹来,他的头发松松软软地立了会儿,又温柔地趴回去。“今天要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我真的要吓哭了。”“嗯,我看出来了。
可是你没哭。”“因为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松懈过后,我一屁股坐在机耕路边的枯草上,叼了根狗尾巴草说。
乡村的晚上真是美好。夜色像是黑绒一般优雅,还能看到满天繁星如一颗颗摧残的小钻石镶嵌在上面。近处是蝈蝈和青蛙的交响曲。风吹过来,会有沙沙的波浪声点缀。方从心跟着我坐了下来,和我一起享受了片刻的宁静。我俩的腿齐齐地靠着,脚的位置却差出一大截。他好高啊,天塌下来果然有个儿高的人顶着。我想。方从心突然说:“哭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偶尔有用,而且哭一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梦,那个时候你哭了吗?”我收回神思,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时候”指的是出事那一阵,抖动的小脚丫不由顿了一下。我说:“我不记得了。”方从心沉吟半晌:“你骗人。你哭了的。”“跟你见过一样。”“我亲耳听过。”“什么时候?”“早自修。我到得很早。你也很早。”“我是为了抄作业。”“我是为了给你作业抄。”他随口接了句话。
我看了他一眼,他笑了下说:“我习惯早起不行吗?”笑容随即融入风里,他说:“我听见你在厕所哭了。”我皱眉看他:“你这是什么怪癖。你躲女厕所听我哭干嘛。”方从心歪歪头:“因为你哭得很大声。我在楼上都听见了。”“胡说。我哭得很淑女的。”我横他一眼,见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也无所谓了,说:“就哭了那么一回吧。
压力大的时候你还不许我哭一哭啊。”“以后你想哭的时候可以找我啊,反正我都听过你哭,不在乎看你丢脸。”“呸,你这什么盼头。
盼我哭啊。”方从心双手支在身后,半躺下来看辽阔的天空:“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即使身边有很多温暖的事可靠的人,想起那段时间偶尔还是会觉得很委屈,觉得想哭的吧?”我从地上边爬起来边说:“知心姐姐要是找我做情感热线,得付我钱啊。”这人什么毛病啊,刚才小Q丢了我没哭,现在小Q找到了还勾着我掉眼泪。谁知爬到一半,被方从心拽了下,我跌在他身旁。
他翻了个身看我,眼睛比天上的繁星钻石还闪亮:“林梦,我对你不好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望天眨了眨眼:“还凑活吧。”“那你拔牙那天跟他们感谢了徐姐孙哥一堆人,就是没提我,害我被主任欺负。”我说:“我不说当然就是为了害你被主任欺负了。
我有生之年,能赶得上几回你被人欺负这种盛事。”方从心扫了我一眼:“你天天看得见,不就你一天到晚骑到我头上吗?”我说:“含血喷人喷多了小心贫血。”方从心懒懒地笑了笑,然后拨了下我飞在半空中的一缕碎发:“不提我就不提我吧。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他们对你好,不是因为你的手。”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光,“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值得,林梦。”他可能不知道,我那时没有提他,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希望他是基于我的过去而对我格外好的那个人。现在这个人温和地和我说,他们对我好,是因为我值得那么好的对待。我想,这真是糟透了。有人在爱情的小火苗上泼了桶油,我就眼看熊熊烈火漫山遍野地烧起来了。喂,119在吗?快救救我这只快被烤熟的迷途羔羊吧。
迷途羔羊跟着猎人惴惴不安地欣赏了会儿乡村夜景后,掸了掸屁股就回基地了。到了基地门口,脏成一团的小Q迎了出来,带着一身细尘兴奋地扑了过来。我带它不过一天的时间,它对我就这么亲热,而我却连什么时候丢了它都不自知,我亲昵地蹭了蹭它的小脏脸,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方从心在旁边开解我,小Q对我这么热情,可能是因为我衣服上沾了太多猪蹄肉沫,让我继续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薄情寡义下去,被我一脚踢开了。
然后我们带着小Q去洗澡了。柯桥柯路平时光看猪了,有一只美艳的小Q要沐浴,全都来凑热闹。其实我也不懂怎么给狗洗澡,好在方从心有经验,而且小Q看上去很喜欢他。我们四双手下去,它只知道往方从心那里靠。排得上号的还有柯路。柯路腆着脸说小爷我长得帅,人见人爱狗见狗亲。我和柯桥暂时不想理小Q这个小淫婆,双双出来了。在外面吹着风,柯桥朝我的手勾了勾下巴:“你自杀过?”我摇头:“意外。
你那腿呢?”“跟你差不多吧。”“看你左手握不大紧。”“看你右腿走不了道。”我俩在风中站了会儿,感觉自己这对话特有王家卫的风范,装着装着相视一笑,说:“交个朋友吧。”我说:“你有没有生活上很不方便的时候?”“最不方便的是大家都喜欢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我深以为然:“你这一看十有八九是意外。我可惨了,还得找机会跟别人说我这不是自杀啊。你说哪有自杀的时候留那么难看的疤的啊。但别人都会这么猜,就像你刚才那样。
可是他们不像你一样直接问,只对我露出一种同情的眼神,我可真是受不了。”“对对对。我也是最受不了这个了!”王家卫的电影风格随即转为残疾人吐槽大会。等方从心抱着小Q出来的时候,我和柯桥已经聊得欢天喜地相见恨晚了。
方从心支着小Q的前爪说:“小Q,你看你妈妈,多清闲。”我和小Q握握手:“小Q小Q,爸爸给你洗澡香不香?”说完,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但方从心似乎没听出问题,抱着小Q用非常软萌的声音对它说:“外面风大,我们去里面吧,刚洗完澡可不能感冒了。”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大声喝我:“你不进来啊,说了外面风大,感冒了还怎么补课!”人不如狗,人不如狗。来自方从心的MEMO:我想给她世上最好的东西,只要她不眼红红。
这和我让她想哭时便可以哭的心不矛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