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府宁城曾经是整个十七州最繁华的城池。
恢弘的城楼在烟霞下巍峨而立,重檐画阁帘幕轻遮,金翠箫鼓长歌入云,仙鹤结队掠过,飞撵灵舟数之不尽,奢华颓靡以宁府为中心回环流转……
广路通门,闾阎九市,十万人家,构筑起了宁不为记忆中最开始的四方红尘,乃至于他曾固执地以为,人世间就该这般熙攘喧闹,奢靡繁华。
而如今五百年过去,偌大的宁城惟余断壁残垣,林立尸骨之下怨魂不散,极盛而遽衰,只剩满目凄凉疮痍。
靴子踩过半截枯枝,腐朽沉重的断裂声在一片静谧中突兀响起,激起一圈年岁久远的厚重灰尘。
“咳咳——”大黄被冷不防呛了一口,挥了挥袖子捂住了口鼻,瓮声瓮气道:“你怎么知道裴和光在宁城?”
“宁行远的尸身就被晏兰佩葬在了沉月山。”宁不为抬头看向那株枯萎的参天藤蔓,拿出了晏兰佩临死前交给他的种子,这种子黯淡无光生机全无,后来宁修不小心翻出来过,试着用他自己的灵力想让种子生机重现,却都徒劳无功。
“对他这种人来说,让宁行远‘亲眼’见证他的成功,远比成功本身更重要。”
话音刚落,城门外突然响起了喧闹的人声,数不清的修士形容仓惶地朝着他们这边御剑而来,无数双目猩红的怪物自地底而出紧跟在他们身后,修士一旦被它们抓住,几乎就是单方面的虐杀。
待看清那些怪物的模样,大黄瞳孔骤缩,扯起宁不为就往前跑,“快跑!是血魔!”
宁不为甩出天涛尺将他一并拽了上来,旁边有人从高空重重落下,宁不为眼疾手快将人给薅了上来,血魔的爪子堪堪擦着对方的咽喉而过。
沈溪惊魂未定地跪坐在天涛尺上,待看清是谁救了自己之后,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上来。
“别这么惊讶。”宁不为转头看向她,“你之前帮褚峻挡了谢酒的偷袭,算是谢你的。”
沈溪这口气才松到底,对他拱手抱拳道:“无论如何,多谢宁道友救命之恩。”
宁不为随意摆摆手,“道友还是算了吧,咱们正邪不两立。”
沈溪被噎了一下,随后面色痛苦地捂住了腹部,急忙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见大黄一直好奇地看自己,赧然道:“不慎被人暗算偷袭,道友见笑。”
大黄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宁不为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悟,“你刚才说那些东西是血魔,你见过?”
“昂,见过啊。”大黄心有余悸地看向紧追不舍的那些东西,幽幽道:“不过这就说来话长了。”
“沈宗主!你没事吧?”合欢宗宗主卿眠御剑和天涛尺一并前行。
“我没事。”沈溪对她点了点头,甚至还动作利落地拽住了飞落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多多、多谢沈宗主!”谢江南死死抱着谢长明舒了一口气,对谢长明怒道:“谢长明!你闹脾气也分个场合行不行!?找死别拽着我!”
“哼!”谢长明眼眶通红地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一旁,却正对上了宁不为,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大魔头!”
谢江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护在身后,看着离自己不超过一丈远的宁不为,背后的冷汗“唰”得落了下来。
“你们俩净添——”谢致拎着谢长安御剑而来,看到宁不为的瞬间顿时就消了音。
宁不为面无表情的看向沈溪,希望这位新任的无时宗宗主赶紧领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滚蛋。
然而沈溪愣是僵硬地移开目光,看向大黄问道:“道友说这些怪物是血魔,可否详细说说?”
宁不为:“…………”
大黄完全没有注意到宁不为警告的眼神,脑袋点得飞快,“三万年前魔头狄怀将原本的玲珑骨炼化而成通天血阵,导致整个修真界浩劫降临,这血魔便是他融合当时的魔物制作而成……血魔既出,恐怕是通天血阵已经重现世间。”
十七州的修士对狄怀这个名字和通天血阵并不陌生,毕竟修真史上用了整整一页纸来写他的恶贯满盈,然而书上却并未提及里面竟然牵涉到了玲珑骨。
“可玲珑骨不是——”旁边的卿眠转头看向宁不为抱着的宁修,对上大魔头阴冷的目光,剩下的话咽进了嘴里。
“……总之血魔极其难对付,一旦被它们抓伤,任凭修士的修为再强,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化作血阵的养分。”大黄抓了抓头发,“而且这玩意儿不生不死,根本无法消灭。”
缀在他们身后的血魔越来越多,它们外形似人然而四肢奇长,浑身上下长满了淋漓的血肉,而那些血肉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不停地蠕动,缠绕住落单修士的身体,将他们飞速地吞噬,片刻后只余嶙峋森白的骨架,看得人背脊发凉。
“可这通天血阵和血魔怎么又突然出现了?不是消失了好几万年了吗?”谢江南不解。
“当年八卦大阵就是用来压制血阵和里面的血魔,如今八卦大阵已毁,它们自然重现世间。”郝诤带着尚暖薇以及许多万玄院的长老们黑压压一片飞在天涛尺上空。
“八卦阵不是被褚宗主他们修补好了么?”谢致疑惑,“怎么会——”
“他们只是将灵力困囿于十七州,借用毫无灵力的巽府做了个缓冲,若是灵力无法在十七州散开流转只能前功尽弃,八卦阵修补好还差最后一步。”郝诤看向前面恢弘的府邸遗址,又将目光落在了宁不为手里的朱雀刀上。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全都看向了宁不为。
不知不觉被一群正道修士包围的大魔头:“…………”
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
失去耐心的宁不为正准备将人扔下天涛尺,一道悠长的龙吟由远及近响彻天际,众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只见身躯庞大的上古巨龙两眼彪着泪四条短腿扑腾着直直朝他们所在的地方坠落而来,间或夹杂着惊恐急切的嘶吼:
“爹——救命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