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曼英来到黄均身边,她一手拿着黄均做的烤梨,一边摸摸黄均的头。
“不要害怕。”她轻声说,“姨母既然来了,就不会放着你们不管。”
黄均听到这样的话,也并没有表现出感激涕零,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黄壤举着烤梨,又准备去哄何惜金。
镇长等人正围着何惜金,央他一定要为大家作主,抓住这恶徒。
黄壤也不能硬挤进去,她举着烤梨等在一边。
忽然,周围陡然一静。
一袭白衣轻柔似雪,入院而来。整个土墙灰瓦的农宅似乎都因他而明亮。
“是谢首座。”其他人纷纷让开一道条,“谢首座,咱们可把您给盼来了。”
黄壤转过头,就看见隐隐清光之中,那个人步履如风,向此而来。
谢红尘。
此时的他,尚没有继任宗主之位。
但看众人对他的尊敬,想必对他将来的身份也已是心知肚明。
黄壤再度见他,心中已经连感慨也无。
她回过身,跑到屈曼英身边。谢红尘的目光没有向她看,毕竟才八岁的小孩子,他又怎会留心?
“谢仙师,您看这伤口。”镇长忙将谢红尘让到何惜金身边。
论辈份,谢红尘比何惜金低。论身份,何惜金是如意剑宗掌门,而他是玉壶仙宗宗主首徒。诸人虽然尊称一声首座,但毕竟身份还是差了半步。
好在谢红尘也不计较这个。他向何惜金施礼:“何掌门。”
“好……好好。”何惜金简单道。
当然,也没人会因为言辞简短而同他计较。
二人互相见过礼,谢红尘便走到黄墅的床边。
何掌门立刻热情地邀请谢红尘一齐参观,他道:“请请请谢、谢、谢首、首、首座验、验、验看、伤、伤势。”
黄墅本就瘫卧在床,闻言顿时瞪大眼睛。
而旁边的镇长、族长们在何惜金、谢红尘面前,那还不争着表现?
他们想要向人家求助,难道还要让人家仙门掌门、仙师,亲手来扒黄墅这肮脏的裤子吗?
自然早有人上前,一把将黄墅的裤子扒下来。
黄墅再如何苦痛挣扎,终于这伤口也暴露于人前。
周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大家低声议论,何掌门目光严肃,谢首座神情凝重。
“此盗匪精通剑道。”他下断语。何掌门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谢红尘只得由其他仆从带领,查看黄家周围是否有盗匪留下的痕迹。
但何惜金和屈曼英这样的人物,若说是闯玉壶仙宗,那就罢了,法阵厉害,少不得要露出点真本事。而这区区一个黄家,他们来去自如,哪里会留下什么可供追查的线索?
是以,谢红尘在一旁查看,屈曼英却来到丈夫身边,说:“息音的事,可别忘了。”
何惜金点点头,等到谢红尘查看完毕,他方道:“如、如如何?”
谢红尘摇摇头,沉吟不语。
何惜金这才道:“盗、盗盗匪匪并、并并未留、留、留下什、什么、么线、线索……”
大家一听他说话,登时浑身难受,只能望向谢红尘求救。
谢红尘十分知礼,不着痕迹地补充道:“正是,以眼下情况,盗匪不明,只能日后暗暗查访了。”
何惜金点头,几位镇长、族老怕他再开口,忙问谢红尘:“可是谢首座,此盗匪伤人劫财,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呀。”
谢红尘当然明白这些人的顾虑,他道:“玉壶仙宗会在仙茶镇设立一处洞世之目,以保卫仙茶镇不被恶徒所扰。”
他这么一说,大家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玉壶仙宗的洞世之目若是设在仙茶镇,想来那恶贼也不敢再来了。
黄壤一边吃着烤梨,一边听他们说话。
梦外的仙茶镇,也设了一处洞世之目。至于因何而设,她早忘了。
没想到入了梦,竟然是因黄家这档子事。
眼前的谢红尘,在人群里依旧熠熠生辉。
可黄壤只看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她扯着屈曼英的衣袖,说:“姨母,姐姐的针线活也好。以后让她给您绣荷包。”
“好。”屈曼英带着这两姐妹,早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她二人带出黄家去。
而黄墅则是躺在床上,他昨晚当着所有人被恶徒阉割。
今日又让所有人围观了伤处,心中之痛苦,难以言表。
眼下,竟听说凶手也查不出来。
他只好呜呜有声,何惜金侧耳听了一阵,说:“黄、黄、黄家家、家主,是、是是担担心,家家家眷?”
屈曼英一听,连忙上前,道:“黄家主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令人痛心。我息音妹妹身体也不好。方才我去看了,简直是病得起不来床。”
她扫视诸人,道:“黄家发生了这样的事,又有两个病人,着实慌乱。说起来,我与息音妹妹也是手帕交。不如我便将她接回去养养病。也好为家主分担分担。”
她这话出口,何惜金立刻补了一句:“息、息息家和、和和屈家,确、确实旧、旧旧交。”
诸人一听何掌门这句后话,其实已经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息音乃是高门大户的嫡出女儿,只因嫁给黄墅,这才与家里断了来往。
如果莫不是息家得了音讯,特意托请屈曼英前来接人的?
这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黄墅这伤处,如今人尽皆知。
难道息家女儿还要陪着他守活寡不成?
若真是息家人授意,那人家可谓是名正言顺。
黄墅就算有一百个嘴,也说不出一个理字。
“不……不。你们……你们这是仗势欺人……”黄墅躺在床上,因为剧痛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活脱脱地像极了何掌门。
何掌门偏生还凑过去劝:“家、家家主此此此言差差差矣。我我我家家夫夫夫人……与与与黄夫人姐、姐姐妹情情深。”
黄墅被他劝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屈曼英心里偷乐,嘴上却还是道:“家主当务之急,还是养好身体才是。息音妹妹那边,您就莫要操心了。”
黄墅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何惜金下手毫不留情,剑法又精准。他的伤可比看起来严重多了。
他挣扎了几次,又倒落下去。于是伤口又淌水一般流出血来。
“家主何必激动呢?”镇长和其他族长、族老到了此时,都已经知道——人,屈曼英只怕是接定了。
这事儿,因着可能是息家人授意,旁人真不好说什么。
镇长走到屈曼英身边,只能当她是息音的娘家人,说几句体面话:“当初阿音嫁到我们这里,乃是整个仙茶镇的大喜事。我们也与有荣焉。如今黄夫人重病,去您府上小住些日子养养病,确实是好事。”
屈曼英听着这些话,心里虽难受,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她说:“我替息音妹妹谢过镇长了。”
黄墅闻听此言,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他只得呼呼急喘,气得一个字说不出来。
黄壤躲在一边,刚吃完烤梨,冷不丁一个帕子凑上来,将她的嘴和手都擦了个干干净净。
屈曼英左手牵起她,右手牵起黄均,说:“走,我们去接你们母亲。”
谢红尘目光回转,这才看见小小的黄壤。
他目光在黄壤身上微微停留,黄壤却没有看他,跟着屈曼英跑远了。
小院里,息音长发披散,身穿灰色衣裙。她像是这院中的杂草,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病气。
屈曼英交待黄均去收拾东西,黄壤主动帮忙。
黄均仍有些犹豫,她整理衣裙,半晌才对黄壤说了一句:“我不想走。”
“什么?”黄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
黄均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到了别人家,也是寄人篱下。”
黄壤听懂了她的意思,道:“他们不同的。你要相信我。”
她身子矮小,黄均和她说话都要低头,这真是很难让人信服。所以,黄均自然也半信半疑。
黄壤拉着她的手,说:“那你想我继续挨打不?我又打不过黄增。”黄均摇摇头,黄壤于是道:“那我们就走。”
黄均没再说话,黄壤对她,就耐心得多。
此时的她,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在亲生父母膝下尚且如此,当然害怕离开之后会有更坏的遭遇。
“姨母和姨父是好人,姐姐,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的。”她小声说。
黄均听完,也没再反驳,只埋头收拾行李。
院外,屈曼英对息音道:“我方才已经向镇长他们提过,如今黄墅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又病着。便随我回家,小住些时日,好不好?”
“随你回家?”息音像只炸了毛的猫,怒道:“我为什么要随你回家?我知道了,你是自己嫁了个好夫君,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显摆给我看,是不是?”
又来了。
黄壤暗自叹气。
屈曼英极尽耐心,道:“息音,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当初金沙湖畔,我初见妹妹。当时妹妹华车美婢,明眸善睐,像是把星星簪在了发间。”
息音愣住,屈曼英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贪玩摘花,被人推挤,踏到了污泥。是妹妹让我上了你的车驾,找出你的鞋子让我换上。”
她说起往事,眼睛里都是温暖的光:“我这样的人,生来大大咧咧。若是妹妹不提醒,都不知道自己鞋子脏了呢。当时我上到妹妹的车驾,只见连车壁都嵌了明珠。惊得我真像个土包子。”
她边说边笑,缓缓握住了息音的手:“阿音,我没有想过嘲笑你。你看,你只是踏进了淤泥,脏污了鞋袜。去我车里换一换,可好?”
息音所有的癫狂,都在刹那间平息了。
她凝视着面前的屈曼英,痴痴地不说话。屈曼英说:“我为你换身衣衫,再绾个发。咱们这就走。”
不多时,门外何掌门准备好马车。
屈曼英便扶着息音出来。息音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头上戴着一支素净的玉钗。她瘦得脱了相,骨立形销,自然看不出当年之美。
阳光高照,她被屈曼英搀扶着,缓缓踏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