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灵兽僵了一下,很快,它用头把她拱回去,身形如电,躲开后面的风刃。
师萝衣意识到他们在逃命,不敢捣乱,乖乖在它背上趴好。
卞清璇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眼见再过一日她就能拿到神珠,不可能这时候放师萝衣走。
见银白色巨兽在空中飞掠,没有回头与她打斗的打算,她眼里泛出冷意,神笛抵在唇边,出手便是冲着卞翎玉而去的杀招。
人间十年,她都没有动过卞翎玉,但如今仍是走到了弑神这一步。
做不了神后,她必须要拿到蕴藏至高力量的神珠。
她的族人在上古时因为叛神落得这般下场,可若如今她不弑神,那些眼神麻木痛苦的族人,生生世世,后代子孙只能为奴。
神器的音杀朝着前面的巨兽而去,音杀脱手时,卞清璇顿了顿,将目标果断换成了师萝衣。
她满眼冷淡漠然,今日必定要卞翎玉停下脚步。
再拖一日,师萝衣就要入魔了。
空中一团蓝色如火焰降下,生生挡住了卞清璇的音杀。它哀嚎痛呼一声,许是没想到音杀的效果这么大,痛吼一声,山都在震颤。
卞清璇冷道:“什么东西,你找死!”
苍吾兽也没想到这女人这么恐怖,它皮糙肉厚却扛不住这么一下,它在心里哀嚎一声,知道自己打不过卞清璇,见卞清璇杀红了眼,夹住尾巴拔腿就跑。
卞清璇没管它,被苍吾兽这么一阻,她再看向师萝衣和卞翎玉的时候,发现他们人影都不见了。
她满眼郁色,捏着神笛的手背,几乎迸出青筋。
师萝衣的魔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她额头上尽数是魔纹,像是开出一片罂粟。
魔种侵袭着她四肢百骸的经脉,她已经快没了神智。方才在路上,她又被魔种控制了一次,神陨刀划伤了身下巨兽。
它只顿了一瞬,继续带着她往前跑。
良久,背上的少女收起了刀,她趴在它背上,它感觉有滚烫的东西落入它的皮毛。
身上少女哑声道:“对不起,你把我放下吧。”
银白巨兽顿了顿,依言在溪水边将她放下。
师萝衣睁开眼睛,看见山坡上开满了无数小野花。寒冬过去,人间的春日已经复苏,再远一点,大片大片的桃花都快凋零了。
此时已经快要天黑,师萝衣的指尖触不到一点温暖,月光照在她苍白的指尖上,仿佛是一把刀子,刮得她遍骨都疼。
临到生命尽头,她也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一次巨兽,可她满手黏腻,全是它的血。
看见巨兽的喜悦散去,她心中剩下无尽的悲凉与愧疚,她不能再连累世上对她好的人了。
月光下,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巨兽。
它脸上带着鳞片,身上的毛发蓬松,却因为沾了血,有些打结。她的记忆里它庞大而充满压迫性,背上还生出崎岖的骨刺,而现在,她发现它很漂亮。
虽然她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月光下,它一身银白色,竟比月光还温润漂亮,它将骨刺藏在皮毛下,连一对角,看上去也很可爱。
它的眼睛很美,比她从海里找出来的长明珠还好看。可因为也是冰冷的银色,不够圆,垂眸看着她时,带着一股清冷的压迫力。
正因如此,前世师萝衣觉得它很凶恶可怕。可她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它可怕,她只觉得它很傻。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救她呢?
她从来没有见过它,更别提对它有好脸色,她忍得那么辛苦,吃了魔种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却依然伤了它。
师萝衣知道,灵兽要开神智本就很不容易,比修士还要不易。它们与天争,也与同伴争,更要躲避猎杀它们的修士。它们熬过了岁月的孤独,才能有一身漂亮的皮囊和高深的灵力,根本没必要一次又一次折在她身上。
眼见它要过来检查她的情况,她压住酸涩的眼睛,让自己看上去不知好歹些,她说:“你别过来!”
它没想到她会这样冷淡抗拒,顿住了脚步。
“你走吧,别碰我。”她满手它的血,不知道为什么,被姜岐和卞清璇逼得那般痛苦都没哭,可如今看见它,她就忍不住想落泪,她硬起心肠,“别靠近我!”
她已经控制不住杀意了,还会伤它的。师萝衣绞尽脑汁,想把它骂走。让它对自己失望,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它只要不管她,就不会受伤。这是九尾天狐的内丹,父亲在都没办法,它就算想救她,也没用的。
她张了张嘴,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学来的恶毒的话,可是看见它望向自己的那双银瞳,泛着浅浅的悲凉,她发现自己竟然骂不出口。
它看了她一眼,转头离开了。
不用说什么伤人的言语,师萝衣松了口气,她注视着它走远,又抬眸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夜是一轮弯月,月光冷冰冰的。她身边只剩一柄沾了血的神陨刀,她打算等巨兽再走远一些,就把自己封印起来。
师萝衣觉得死前能这样安宁,也算不错。
但她没想到的是,不过一会儿,离开的那个银白身影再次折返。
它嘴上叼着一片叶子,不等她说话,一只爪子按住她的肩膀,叶子的水喂到了她嘴里。
师萝衣尝到了淡淡的清甜,像是清晨的甘露,又似萦绕着香气。
她被迫喝完,银白巨兽松开她,走到一旁,团起了身子。把狰狞伤口的那一边遮住,只用完好的半边身子对着她。
师萝衣发现它身上变干净了,也没了血迹。她方才侧耳听,知道附近有小溪,它离开,是去清洗了?
它以为自己怕它?亦或者嫌弃它?
她眼里滚烫,意识到它根本没打算不管自己,连骂它伤它都赶不走它,她又快涌出不争气的泪。
卞翎玉依言没有碰她,几日前他杀完朱厌,就意识到师萝衣出事了。他不眠不休地找师萝衣,身上狰狞的伤口一直没有处理。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非常狰狞可怕,吓坏了许多小动物和修士。
他本来也可以变回人身,但变了回去,就只是个虚弱的凡人,没法救师萝衣了。
他把骨刺往背部缩,闭着银色的眼睛,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些。他本来也可以很漂亮的,凤凰族和麒麟族的后代,一直都很漂亮。他的真身本该是一只银白色的麒麟,不比上古的龙族难看,可十二次断尾之痛,让他没法像神族后代那样长大,他幼时甚至连人身都维持不住。
长出来的羽翅,也被天火劈成了难看恐怖的骨架。
师萝衣眼里,他一直是个怪物。
第一次他还会感到受伤,如今已经学会冷静,毕竟她再怎么嫌恶他,他都得先帮她把魔种取出来。
师萝衣的情况很不好。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卞翎玉觉得自己不会因为她的目光刺伤了,刚打算过去,发现少女自己撑着刀站起来了。
她握着神陨刀,跌跌撞撞,走到他的面前。
他以为师萝衣又被魔种控制了,心中一冷,也站了起来。正要想办法,身前的少女一头埋进了它怀里。
这回哭得特别惨。
她扔了神陨刀,踮脚抱着他的脖子,哭得很大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你的。我先前一直忍着呢,我没杀人,也没伤任何一个百姓。我知道你不想我入魔,我答应你,就算死也不入魔。可我现在忍不住了,我不是故意赶你走的,你这样好,别在我身上折损修为了。对不起……”
卞翎玉从未被人这样抱过真身,就算是小时候,母亲和侍女也没这样抱过他。他听清她的话,才知道师萝衣并非嫌他丑恶难看。而是因为被控制下伤他那一刀,心生恐惧和愧疚。
他银白色瞳孔垂眸看她,用下巴挨了挨她的发顶。
没事的,不疼。我知道你很努力,已经做得很好了。
等她哭完,卞翎玉叼着她的衣裳,把她带到溪边。师萝衣问他:“做什么?”
卞翎玉没法回答她,让她自己看。
师萝衣在溪水中看见自己眸子还是血红,但额上的魔纹已经消退下去不少了。她愣住,满脸的泪水,显得有些滑稽。
卞翎玉就以元身在月色下看着她,知道她很顽强,能看见希望,就不会一心想做刀灵了。
果然后半夜她冷静了下来,就算对抗魔种很辛苦,也在尽力忍耐。卞翎玉看她努力想恢复的样子,垂下银瞳。
卞翎玉心里其实并不乐观,他也没想到堕天的朱厌身上,竟然有九尾天狐内丹这种东西,内丹就算了,偏偏还是一颗魔丹。
他给师萝衣喝了自己的心头血,能暂时压制魔种片刻。如果想驱逐魔种,只能驱动神珠将魔种吞噬。
师萝衣并非神珠的主人,神珠被卞翎玉封印在她体内,维系着她和师桓的生命,却无法彻底为她所用。
她的身躯承载不了神珠的力量,一旦神珠解除封印,会把她的身躯撑破。
神珠吞噬了魔种,会变成什么样,后果实在无法预测。若神珠沾了邪性……
可目前的状况,卞翎玉只能这样做。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师萝衣额上全是冷汗,她对抗了一晚上魔种,已经累得睡着了。
卞翎玉这才走过去,笼罩在她上方,打算趁她睡着,驱使神珠区吞噬魔种。
这是一个很精细的活,他既不能解开封印,又要与神珠建立起联系,去诛杀融合师萝衣体内的魔种。
这个过程有点疼,师萝衣蹙着眉,很快醒了过来。
她入眼就是一双冷冰冰的银色眸子,他们周身散发着金色的光晕。
师萝衣意识到它在帮自己,她没有反抗,神珠的力量在体内游走,从早晨到天黑,它一直在做这件事。
师萝衣在它腹下,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她眼里只能看到它,看久了,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她骤然想起十年前在荒渊,她捡到过一只小兽。那只小兽也是银白色的,可是比起眼前的巨兽,不知道小多少。
它半边皮都被剥去了,骨头也碎了,看上去命不久矣,可是一直很顽强地跟着自己。
她见小兽受伤,想把伤痕累累的它抱着走。
可是使了吃奶的劲,也没法撼动它。彼时四目相对,她有些尴尬。
“你……这么重啊。”
那小兽全身僵硬,低头去看它血迹斑斑的爪子,不敢看她。
无奈,师萝衣只能让它自己走。
如今眼前的巨兽隐约与妄渡海的小兽重叠,它们明明不一样,可是她越看越像。
更何况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机缘,它也不会平白救自己。
师萝衣本以为它已经死在妄渡海,她盯着它看了半晌,迟疑地问:“十年前,我是不是在妄渡海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