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录制的最后一场是“新生”基金的募捐晚会。
周织澄今晚只需要发表一个演讲。
何砚铭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探头看她的稿子,问她:“他们其他人呢?”
“都在后台。”
“江律师也去了啊?准备了什么节目啊,神神秘秘的。”
周织澄一边默背着演讲稿,一边回答道:“好像是唱歌节目,节目单上就有。”
何开伦拍了下自己儿子的手臂,警告他:“安静点,澄澄今晚代表我们开伦律所,她正在背稿子呢,你吵吵个没完,出了什么差错,你死定了,相机带了没?等会记得多拍点照,晚上回家把公众号的宣传稿子发出来。”
何砚铭安静了,心里恨他爹把他当奴隶使唤。
南日县法院院长先发言,他总结了这一年度南日县对失足少年犯的教育拯救工作,法院联合了检察院、律所、社区、心理咨询师和未成年保护组织一起帮教,取得显著成果,他说:“绝大多数的未成年犯的犯罪背景都很复杂,或是留守儿童,有的家境贫困,有的来自单亲,有的父母双亡,父母角色的缺失对他们走上歪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大部分少年犯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们有的家境贫寒,在狱中也买不起生活必需品,出狱后也很迷茫,又要面对社会歧视,难以步入正途,在这里,我要感谢愿意提供援手的爱心企业,给这些失足青少年一个定点培训和参与工作的机会,也感谢你们捐赠的慈善款,当然,还有很多爱心人士,谢谢你们支持新生基金。”
法官点名到的企业一个个展示出来,周织澄意外看到了一个北城的企业,这个企业是今年新来的,去年的捐赠单里就没有它,它捐赠的慈善款也最多。
何砚铭小小声地问:“澄澄,不会是江律师拉的吧?”
周织澄也是这么猜测的。
法官又提到了开伦律所:“也要感谢开伦律所的何开伦律师和周织澄律师,尤其是周律师,她积极参与法院组织的帮教大会、爱心捐赠、社区矫正和法治宣讲进校园活动,除了一对一帮扶少年犯外,还协助法官定期给其他少年犯写信,她也是收到最多少年犯回信的人,我们有请周律师发言。”
何开伦鼓掌最用力,兴奋得脸色发红:“好,这就是我们开伦的周律师。”
何砚铭也捧场地左右拍手。
周织澄扶着话筒,看着台下熟悉的面孔,对她帮助良多、亦父亦师的师父何开伦,她的同事兼好友何砚铭,她的前男友何今屿医生,她经常打交道的、敬业又负责的警察们、法官们和检察官们,她的姨婆蔡兰,表姐林桃,经常去梅梅小卖部的阿公阿婆们,还有穿着校服的林维升、带着妻子女儿的孙福地、腼腆却温柔的雅芳,她第一次独立办的案子里、会喊她“讼棍大师”的当事人、以及扛着摄像机跟着她几十天的法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她和他们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却又认真生活的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散发着光。
她曾在两千多公里外求学,又在小小的老家县城栖息落地。
很多人问过她,后悔吗?
她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不后悔。
她既不是资本市场的无能逃兵,也不是天然的建设基层的法律理想者。
她只是希望自己带来的微弱的光,能把这个漂亮的却又落后的县城照得更亮一些。
这世上除了纵横于高楼大厦和资本市场间的精英律师外,自然也有无数游走在普通人的辛酸苦辣和鸡毛蒜皮中的普通基层律师。
市井烟火,人世百态,同样高尚和伟大。
她按照既定流程分享完她做未成年犯帮教的故事,台下鼓掌声轰鸣,她又忍不住脸红,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慈善募捐晚会的发言,却隆重热烈得像是她获得了全国十佳律师称号一样。
后面就是表演环节,企业、法院、检察院、未管所和社区等单位都出了节目,有小品,有舞蹈,也有唱歌。
最后一个是开伦律所的节目。
何砚铭就是最大的粉头,他从桌子下一把子抽出了好几个荧光棒,分给了何开伦和周织澄,周织澄注意到姚法官看了过来,也分了个给她。
何砚铭已经带头冲着台尖叫欢呼了,他这个气氛组领头还带动着其他观众也跟着一起应援摇起手臂。
台上升起一阵雾气蒙蒙的干冰,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了架子鼓和吉他,简单的舞台灯光摇晃着,从周织澄的角度能看到侧方后台在调试的人是陆合和叶白,然后,她熟悉的那几人走上了舞台。
从左至右,江向怀,赵延嘉,蔡阿嬷和周阿公。
江向怀穿着一身白衬衫,但今晚的衬衫和往日不同,更加宽大慵懒,领口露出了锁骨,宽肩窄腰,灯光打在了他的脸上,额前的黑发散落,他难得笑得有几分痞气:“大家好,我们是——”
“开伦乐队。”赵延嘉带着蔡阿嬷、周阿公一起齐声喊道,他们愉悦的声音透过话筒响彻县城。
台下又是一阵欢呼。
何砚铭大喊:“蔡阿嬷,我是你的脑残粉!我是你的话梅糖,铭铭爱你!”
何开伦:“……”
周织澄能看出阿公阿嬷的紧张,他们这辈子还没参加过有这么多观众的表演,她也从来没想过,赵延嘉会把阿公、阿嬷都安排进了节目,虽然两位老人平时就很爱唱歌。
江向怀坐在了架子鼓后的鼓凳上,调试了下话筒,左右脚分别踩在了踏板上,姿态放松散漫,双手握棒,落在鼓上。
赵延嘉是吉他手,他架着吉他,擡起眼,看着台下,舞台上玩音乐的他和平时不太一样,嚣张的,乖戾的,更像是他平时口口声声里吹的不羁纨绔,前奏响起,音符从他指尖流淌而出,他的脚跟着节奏轻点,眉眼淡淡,又冷又痞。
何砚铭凑过来八卦:“看不出来啊,赵延嘉这浓眉大眼的还有坏男人的一面。”
周织澄摇起了荧光棒,忍不住笑:“是啊,谁能想到,这么酷的鼓手和吉他手演奏的却是方言民俗歌。”
她听前奏只觉得有点熟悉,直到阿公和阿嬷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传了出来。
“她贤良孝顺救难救苦,扶危济险献出青春,世人尊称她为妈祖……不论四海还是五湖,人人烧香虔诚拜妈祖,三月廿三拜啊拜妈祖,祈求老幼平安……”
是《三月廿三拜妈祖》。
她的阿公阿嬷特喜欢这首方言歌。
台下的人也都很捧场,阿嬷从一开始的紧张,唱到高潮处已经自嗨了起来,她抛开了紧张到站姿像个鹌鹑的周阿公,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很有歌手范,还跟台下的观众挥手互动了起来,唱歌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直至完全盖住了周阿公。
周织澄看着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阿嬷,眼眶阵阵发热,真好,她还能看到阿公阿嬷健健康康地享受他们个人的生活。
一旁的何砚铭放下荧光棒,拿出了相机,拍下了那个被追光灯朦胧的光束笼罩住的蔡阿嬷,他给周织澄看,说:“看,蔡阿嬷。”
下一秒,他又自己否认:“不是,今晚她是蔡梅蔡歌手!”
……
一曲结束,蔡阿嬷在舞台上挥舞着双手,身姿自由摇摆,她几乎没抹过今晚这样鲜艳漂亮的口红,漂亮得不像话,她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大家的支持,这首歌送给大家,祝愿大家平安健康!祝大家晚安!”
而伪社恐周阿公已经缩到了赵延嘉旁边去了,僵硬地站立着,双手在胸前紧紧地握住话筒。
赵延嘉也吹了声口哨。
而江向怀的目光越过了众人,直直地看向了他的周律师,他神色温柔,眉眼含笑,什么都不说,却谁都能看得见,他眼中的浓浓爱意。
……
募捐晚会结束,等周织澄忙完,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只有江向怀还在外面等她,夜色寂静,他站在了路灯下,听到她的脚步声,就擡起了头,他张开双臂,等着她跑过去,扑进他的怀中。
她也如他所想,像十年前那样朝他跑了过去。
但又和十年前不一样,现在的她可以明目张胆地抱住他,和他在路灯下拥吻,两人的影子缠绵地交叠在了一起。
他说:“你上台的时候,虽然我还在准备节目,但我跑出来看你了。”
和他想的一样,那么多人都喜欢她。
他要爱得更深一点,才会独一无二。
这三十多年,他身上的标签数不胜数,江恒的接班人,学术之星,年轻的资本所合伙人,黑心资本律师……
但从今以后,他多了个他爱极了的标签。
他是江向怀,也是周织澄律师的丈夫。
多好啊,她还愿意回头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