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出殡那天,何年征得允许带了老曹去现场拍摄。
来拜祭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其中也包括靳夕和她的父亲。
镜头中的靳夕难得穿了一身素黑,神情肃穆朝遗像鞠了三个躬。她参加过几次长辈的葬礼,这是第一次参加一个孩子的葬礼。这让她有一种荒诞的感觉,孩子本应该是最有朝气,有憧憬,有无限未来的一个群体。不应该躺在这里坦然接受死亡的结局。
冰棺里的林姝穿着生前她母亲最爱看她穿的一条红色洋裙,身上的伤痕被粉底盖住,面容姣好可人,周身冷气萦绕,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
霍超仪跪在灵前折莲花,她听谁说过只要折够一千七百九十九朵金莲,夭折的孩子来世还会找到母亲,她们可以再续母女缘。
“林总,事情出在小夕的庆功宴上,我们难辞其咎。小小帛金,算我们一点心意。还请节哀顺变。”靳红星递上一个薄薄的白色信封,里面有一张存了20万的银行卡。
林姝父亲接过信封,向他道谢:“靳总费心了。是我家孩子不懂事毁了靳小姐的宴会。等处理完小姝的身后事,改天我们亲自上门谢罪。”
“快别这么说。逝者已矣。你多关心关心尊夫人。”靳红星嘴唇朝霍超仪的方向努了努。
他们看到霍超仪将一只金莲反复拆反复叠,只要一点点边角没对准就要拆开重来,直到做出一朵完美的金莲。
“我太太她呀,一直有强迫症。以前小姝在的时候……罢了罢了,不提了。”林父长叹一口气。
“林公携家人上香!”旁边的葬礼司仪报上客人名号,是林家的大家长来了。林父提起霍超仪的手臂,把她拉起身。“爷爷来了,把眼泪擦擦,去打个招呼。”
霍超仪看见林淼淼跟着她爷爷一起来,缩在爷爷身后,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她擦干眼泪抱着林姝的遗像迎上去。“小姝,快看呀。你的好姐姐来看你了。”
林淼淼看着黑白照上林姝发亮的眼睛,吓得挽住爷爷的手都在颤抖。“爷爷……”
林爷爷按在她的手背上,示意她安心。“超仪啊。这件事我问清楚了。是小姝拜托淼淼让她和同学去瀑布边玩,淼淼也是好意。那些乱说话的媒体我已经打过招呼。你不要多想。”
“哼。”霍超仪不相信林家那套鬼话,平时就算林爷爷说着再喜欢小姝,就跟亲孙女似的。到底和亲孙女还是不一样,他们自家人当然维护自家人。只有她是真正关心女儿。“事实是怎么样,到时候问问小夕就知道了。”
靳夕没想到霍超仪会突然把她拉出来,看着面前对她面带怨恨的林淼淼。她心中暗叹一口气。“我们栏目组已经接受霍姨的委托调查真相,如果有进展会和各位说明情况。”
林爷爷面色很不好看。“超仪,你这样就有点不识大体了。自杀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说出去的好事,何况还和一个男同学一起。传出去我们林家的面子放在哪里?”
见霍超仪无动于衷,林爷爷又把矛头对准靳夕。“小夕,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长辈,淼淼更是你发小。你这回做的确实有点不厚道啊。你们西京电视台报道的那是什么,那是谋财害命的指控!我们淼淼是那种孩子吗?”
靳红星哪里看得了女儿受委屈,但对方又是大长辈,不好直接顶撞。也就是这么一犹豫,何年已经越过他上前挡灾。“林公,您好。我是靳夕的上司,何年。您说的那档节目是我们台隔壁节目组的,我们不熟。您有任何意见可以打台里电话投诉。需要我告诉您投诉电话吗?”
“不用!”林公被抢白,自然没有好脸色。“你们要查随你们的便,但是讲话小心点。”
“您老放心。深调组的宗旨就是只说真话。”
何年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把林公对靳夕的指控丢到了颜珮身上,噎得他没有话说。这让靳红星感到浑身舒泰,越看这个上司就越顺眼。
因为参加葬礼,出于尊重,今天何年没有戴帽子和口罩。这让靳红星得以看清他的五官,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做事又很有担当,和路易斯一样是个靠得住的肩膀。
葬礼结束,靳红星主动过去和他打招呼。“何先生,你就是小夕的组长吧?我们家小夕总是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个关爱下属的好领导。”
何年坏笑,看着靳夕反问:“是吗?”
一旁的靳夕指着自己连连摆手,一脸我没有,我没说过的表情。
“有时间一起回去吃个便饭吧?当然,还有那个……曹先生一起。”
被“捎带”的老曹感到自己作为灯泡压力很大,以陪孩子为由拒绝了。
“我也不去了,回台里还要剪片子。靳夕你陪父亲回去吃饭吧。今天的东西也拍的差不多,你就早点下班。明天我们早点出发去八中采访。”何年扛起三脚架,要和老曹一起回台里。
“好。”靳夕也挽上她爸准备走。
靳红星不死心的拉着何年查户口。“小何呀。你今年多大了?父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何年回答的很平静,反倒惹得靳夕不好意思。“爸!你干嘛呀?”
见女儿马上要发火,靳红星即刻认怂。“我的错。爸爸太八卦了。那小何你们有事先走,下次一定给我个机会请客赔罪。”
从葬礼回去路上,靳红星还喜滋滋的缠着靳夕问东问西。“小何条件不错啊。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靳夕白了他一眼,“你哪儿看出来他条件不错了?”
“无父无母多好啊。你以后不会有婆媳问题。而且就冲他对你护犊子那样。我就中意这小伙子,跟我很像。”
“得了吧。人家早说了他那不是护我,是护整个深调组的颜面。您老就别自作多情,乱点鸳鸯谱了。”
“我看有戏。等着瞧吧。”
何年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靳红星钦点的“准驸马”人选,靳夕看着她爹一路傻乐呵的表情,又想到林姝,突然有点感慨。她抱着靳红星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撒娇:“爸爸,我会不会让你很失望?从小成绩就不好,大学也没有像姐姐一样听你的建议读商科。出来工作也找了个你不喜欢的。可能最后嫁人也会嫁个你不喜欢的……”
“做父母的只是给儿女提供一个平台,后面的路还是要你们自己去走。这是你的人生,你有权利选择你喜欢的路,一切都应该以你喜不喜欢为标准。你看林淼淼她爸,总是威胁她如果不听家里的话,就再也不管她。久而久之,淼淼丧失了自己作选择的勇气。而我只想让我女儿知道,你大胆的往前走,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路,哪怕撞到南墙,哪怕受伤,你都不要害怕,父亲永远会在后面托着你,支持你的所有决定!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你开心就好。”
“爸……”靳夕有点鼻酸。“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幸运。”
“傻孩子。幸运的是我,你妈妈怀着你的时候就给我读过一首诗,叫纪……纪什么的写的,我忘了他名字,但内容我记得很清楚。她说你是凭着你自己对生命强烈的渴望而来的孩子,不是附属于我们的东西,你有你自己的思想。所以你才刚会说话的时候,就连每顿饭喝奶还是吃饭我们都会征询你的意见。你不记得了吧?”
靳红星回忆起靳夕婴童时期的事,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总觉得她昨日还是抱在手里的孩童,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呢?
靳夕临睡前终于凭着他爸那模糊的说辞在网上搜索到了这首诗。是纪伯伦的《致孩子》: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乃是为自己所渴望的生命而来的儿女。
他们是借你们而来,却不是因你们而来
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他们爱,却不可以给他们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荫蔽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见到的。”
她把这首诗发给了何年。
手机屏幕亮起时,何年艰难的抬起眼皮。从葬礼回来,可能因为人多没有戴口罩,他又毫无预兆的发起了高烧。
高烧烧到四十度,整个房子里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何年迷蒙的读完靳夕发给他的诗,这也是他父亲生前最喜欢的诗。他抱着手机蜷缩在一起,闭上眼,眼边滑出一行泪水。“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