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可看到那本诗集,浑身一震。从靳夕的眼里她知道自己已无法隐瞒。
“那天林姝在天台上问我会不会和她一起升上八中高中部?我说我爸妈负担不起择校费,可能会转去明德女中。她突然很激动地拉住我的手要我不要走,她说她……喜欢我,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秦可可难以启齿,最后崩溃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我当时甩开她的手,骂她怎么那么恶心!但其实我不是真的觉得她恶心,我只是害怕。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畸形的感情。”
“第二天我就听闻林姝的死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跟她说的话让她走上绝路。我不敢想,我每天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的脸,她问我为什么要说她恶心?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记者姐姐,你说,真的是我害死林姝的吗?”
靳夕扶起她来。“不关你的事,别想太多了。小姝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秦可可喃喃自语,脑中回忆起这三年来林姝对她的关心。
第一次来例假,她什么都不懂,吓得大哭。是林姝买来卫生巾和新**,带她回宿舍给她解释什么是月经。考试失利,她不敢回家找家长签字。林姝和她约定下次月考一定要进前三,然后夺过笔唰唰替她签下她妈妈的大名。后来做诗社受阻,又是林姝替她支撑起整个诗社。
因为林姝对每个人都很好,彼时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反而因为在诗社被喧宾夺主而对她心生怨怼。
一个光芒万丈的女孩为什么会注意到她这个平平无奇的人?如果时光能倒流,她想好好问清楚。可惜这个问题她可能要带着一辈子了。
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口出恶言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秦可可过了很久才平复情绪,靳夕走之前,秦可可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绘画本交给她。“这是之前林姝放在我这里的,如果有机会请帮我归还给她妈妈。还有帮我转告阿姨一句话,请她好好看看林姝的诗集和画册,林姝真的很有艺术天分。希望她能更多的人看到林姝的作品,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着这样一颗闪耀的星星。”
临了,秦可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还有,她最喜欢的是蓝色,不是红色。”
从诗社出来,靳夕捧着林姝的诗集画册心情沉重。告白被拒,于世不容?这难道就是林姝选择从瀑布一跃而下的原因?那凌初呢?
对凌初同学的走访收获寥寥,他就像林姝的反面。内敛,沉默,不爱出风头,无功无过仿佛一个隐形人。大家对他的唯一深刻的印象是他偷东西。
靳夕和被偷的男同学聊了一下,那是一个家境比凌初更差的孩子。他从县区转来八中,家境比不过八中的同学,就连原先引以为傲的成绩在这里也输的体无完肤。用他们同学的话来说他就是生活在八中生态圈的底层生物。
因为八中不允许学生携带手机,所以很多同学就自带文曲星来查字典。他被偷的文曲星是从堂哥那里捡来的旧东西,根本卖不了几个钱。
“最奇怪的是我的钱包当时就放在文曲星旁边,里面有两百块钱班费,凌初却没拿。”男同学给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如果凌初偷文曲星的目的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呢?
“很多青春期的孩子偷东西是为了引起家长的注意,凌初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何年猜测。
“你就拿这个成绩来回报我?我花那么多钱给你补课,都补到狗肚子里去了?45分?我随便在答题卡上踩几个脚印都比你的分数高。跪下!”凌初乖乖跪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试卷被卷成一筒,一下下打在他的头上。
虽然不痛,但犹如千斤重一样,将他的头越压越低。
凌妈妈正骂的上头,刚睡醒午觉的凌爸爸从卧室出来,不耐烦地搔搔头。“这么大声作什么?我早就说了,他不是读书这块料。你非要花那么多钱把他送进八中。这不是自找的吗?”
“哦。合着我为孩子考虑倒成我的错了。不是读书的这块料,做什么去?像你一样去卖鱼卖虾,还是上街做扒手做乞丐?他那胆子,怕是连这个都做不了。”
在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之前,凌爸爸举双手投降。“你别迁怒我。你教,你继续教。我也盼着我儿子能上清北,让我光宗耀祖一回。”
听出他语气里讽刺的意思,凌妈妈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别光看戏,儿子也有你的一份!我上次跟你说买学区房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跟你的狐朋狗友说一声,你在外面放的那些货款也是时候收回来了。”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读哪个中学有这么要紧吗?何必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过那么辛苦。咱们中学没毕业就出来做事,不照样好好的?”
“你懂个屁。教育就是改变阶级的唯一途径!小初要是能上清北,他身边的资源能和咱们现在一样吗?进入八中高中部,就是一只脚踏进了清北。我们只要辛苦这几年,以后享福几十年,这么简单的账你不会算吗?”凌妈妈数落完爸爸,还不忘回来教育他。“你也是,明明这么聪明的孩子,心思却总不放在学习上。你现在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再过十年,你就会感谢我现在对你的严格了。”
凌初默不作声,默默承受着母亲的怒气。对于父母来说,好像承认自己的孩子不用心比承认他们没有天分要容易得多。但事实是他确实无论怎么努力也学不好数理化。也许父亲说的没错,他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我走了,老肖还等着我去打牌。”凌爸爸吵不过,索性逃之夭夭。
“诶!你最好别给我知道你是去找那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大门被重重关上,母亲依旧喋喋不休的咒骂,仿佛父亲还能听得见。
“妈……爸爸不愿意,要不,咱们别买学区房了。”凌初试着和母亲商量。
“你到底懂不懂?重点不在于学区房,在于你!如果不是你烂泥扶不上墙,你爸也不会出去找小妖精生个贱种。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凌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偷东西这个念头。只是当手伸向同学的书包时,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报复快感。如果母亲知道他偷东西,是会更加绝望还是会欣慰自己至少还有这点做贼的胆量。
虽然害怕,恐惧,凌初心中又极其渴盼着被人抓到。那种突然有人进来吓到他心脏骤停的体验让他欲罢不能。
本来就不是惯偷,凌初第二次动手的时候就被人发现了。
同学报了警,学校求了很久的情,加之文曲星价值不高,最终没有被派出所记入档案。
凌初看见母亲在警察面前连连赔礼,反过来在同学面前跳脚骂他的样子,竟然觉得很有趣。
回家路上,凌初和母亲说:“妈。其实你应该谢谢我。我偷了全班最穷的一个同学。因为我知道他奈何不了我们家。我是不是很为你着想?”
母亲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他,然后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凌初醒来了!”正在给同学们做群采的何年接到凌家爸爸的电话。
于是靳夕与何年两人马不停蹄从八中赶去了医院。因为凌初刚刚苏醒,重症监护室里只允许一个人进去探望。凌妈妈坐在床头,一遍遍摸着儿子的手默默流泪。“崽啊。你开口说句话吧。”
凌初就像摔丢了魂魄,任他母亲如何劝说都不开口。
“医生,怎么回事?我儿子是不是脑子里有淤血听不到我说话?他是不是说不了话?”凌妈妈拉着主治医师哭诉。
“不是,孩子脑内的淤血块已经散了。五官功能也都正常。他不说话只是因为他不想说话,建议等身体好转以后,转去精神科接受治疗。”
“你说我儿子有精神病?你个庸医!明明是自己治不好,还要说我儿子脑子有病!”凌妈妈愤怒的甩开医生,转而拽住凌爸爸。“老凌,我们给儿子转院!这里的医生水平有问题。”
“中考压力大,孩子心理亚健康是很正常的事情。难道跳瀑布的事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上天给了你孩子一个重来的机会,你不要再毁了他!要知道有些孩子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靳夕思及林姝,难免觉得伤感。对凌母的语气也不客气。
“我毁了他?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凌妈妈语气激动的拽住靳夕的衣领。常年在渔船上做事的人,手劲哪是靳夕这种大小姐能比的。她被猛地拽的一趔趄,整个人都快被提起来。
何年单手扶稳靳夕,另一只手顺势握住了凌妈妈的手腕。“放手。”
凌妈妈不服气,咬牙和何年较劲,手腕泛出一道白印都不肯松手。还是凌父出来做和事佬,要她放了手。
“你这是做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在骂我们儿子带坏了林家女儿。记者朋友是唯一可以帮小初证明清白的人。你这样的态度是想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吗?”
凌妈妈这才愤愤不平地松开手。
靳夕被衣领子勒的喘不过气,咳了好几声。她后怕的想,原来当记者还真是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啊。
“等凌初恢复好一点,我们再过来。”何年扶着靳夕先行离开。
没走出几步,见她神色缓和,何年马上放开了她,还刻意拉远了距离,又回到最开始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靳夕注意到何年之前搀扶着她的手,手背上都是红疹。好像比早上出来的时候又严重了许多。“反正都到医院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看?打一针退烧针?”
旁边一个驻足在护士站聊天的医生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经意瞟了他们一眼。当看到何年脸上的红疹,他皱紧了眉头。
何年也察觉到打探的目光,把刚刚取下的口罩又掏出来戴好。
“不用了。”何年似乎很抗拒检查,加快步伐往外面走。“今天走访的差不多,我先回家了。”
“喂!”靳夕想追,却被一只手拉住,是刚刚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怎么了吗?”靳夕不明所以。
“根据他身上的红疹情况,他有可能是患了……AIDS(获得性免疫缺乏综合症,俗称艾滋)。你最好劝他尽快来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