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做她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高风晚语气很急,比平时高了一个度。
“我能怎么办?那是我的直属上司。高风晚,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来的吧?”
靳夕莫名其妙地推开门,幺鸡看见她,停住了争吵,只是生气的背过身去。
“怎么了这是?”
高风晚脸色还算好,但语气不善。“我刚刚在洗手间,听到天井有人在打电话。是幺鸡给你们的组长通风报信。他在电话那头吼得我都听到了。如果他插一脚进来阻止报道,这些天你们的努力都白费了。”
靳夕皱眉,没有急于发作,而是看向幺鸡。“幺鸡,是这样吗?”
“老大问我在哪,我不小心说漏嘴我在乡下。他是知道我家这些破事的,当年我弟盖房子他还凑了钱给我。所以他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回来,他问我回来做什么?一来二去我就瞒不下去了。”幺鸡有点委屈。高风晚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她,句句向着靳夕,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男朋友。
“……这不怪你。是我让你为难了。”靳夕听到房间里手机发疯般的震动声就知道是找麻烦的上门了。
她摁断了电话,短信又跑进来。“不要轻举妄动,我今晚飞四川。”
“黑白无常来了。”靳夕把短信给幺鸡和高风晚看。“得了,算我们这几天白费功夫。他来了这事儿必然黄了。”
“未必。”高风晚沉思后说道:“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靳夕迫不及待地问,高风晚却看向幺鸡。李窈知道高风晚这是把她当叛徒,怕她又泄露他们的办法,她气得转身走开。
靳夕看着幺鸡怒气冲冲的背影,长叹一口气。“没必要的。”
“以后哄哄就好了。当务之急是你的事。你的采访资料整理的怎么样?”
“差不多百分之八九十。”
“能得出结论了?”
靳夕认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能,名单还有三分之一没有采访完。虽然现在大量证据指向李婷诬告的可能,我也觉得这其中必然有问题。但究竟事实如何?我们偏听一方的意见是不客观的。”
“那就找出另一方。”
“你说李婷?案子判决后,她就改名换姓被其他省份的家庭领养走了。她现在的户籍信息是受到隐私保护的,恐怕很难找到。”
“现在是信息网络的时代,不存在‘隐形人’。只要你报道的影响力够大,就一定能找出李婷来,哪怕她换了一个头都能找到。”
“可是何年过来了,我没法再继续报道这件事。”
高风晚抬手看手表,“你还有至少六个小时。”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她不求富贵,只求个真相。靳夕沉思良久,决定按照高风晚的做。
两人合力整理完剩余的资料,靳夕用三个小时写了一份快报式的报道文章,简述了十年前的案件和她所调查到的疑点,还在文章的结尾呼吁女孩勇敢站出来回应。
文中为了保护女孩的隐私,靳夕特意选择了一个最普通的化名“李玲玲”。这篇文章就叫做《李玲玲,请你回头看看》。
文章发布不到半小时就有了上千转发评论。全是转发支持她,表示不可思议竟然有这样的大冤案,希望她一定要顶住压力查出真相。
发布文章只是第一步,因为何年赶到后完全可以勒令她删除。
高风晚说,“要在何年赶到之前,动用你所有能力扩散这篇文章到何年无法控制的地步。到时候就算何年想要压,民众也会要求你们报道。”
此时靳夕在众多支持者的声音中已经完全头脑发热,她从开始做记者就怀着的满腔热血此刻正在熊熊燃烧。
她买了热门,还动用父亲的关系请了当地知名的公知大V转发。转评瞬间达到1万,其中不乏大的新闻网站平台,受众群触及率就更无法估量。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评论关注,靳夕和高风晚击了个掌。“这下何年阻止不了我了,就算他不让深调组调查,也会有别的新闻台跟踪。我总算对李婷妈妈有个交代。”
“放心吧。功夫不负有心人。”高风晚拍拍她的肩膀。“我出去哄哄幺鸡了。”
高风晚走出房间,关门时他看见靳夕捧着手机刷新着不断增加的回复,宛如打了鸡血。他唇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试试吧。捧上云霄再摔进地狱的感觉。
靳夕此刻正全身心投入在民众对这条新闻的看法中。
【“性侵现在已经变成最好的诬告工具。因为衡量尺度的尺子只掌握在‘受害者’手里。”
“小女孩不懂事,可能是被什么坏人挑唆。不管怎么样,希望她能勇敢站出来承认当年的错误。相信她的父母也会原谅她的。”
“父母的养育之恩被这样回报。太可恶了!人肉李玲玲出来道歉!”】
随着民众的情绪激动起来,事态越来越朝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靳夕看着一些对李玲玲喊打喊杀的极端言论皱眉。这不是她的初衷,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终于知道刚刚心中那强烈的不安感是来自于哪里。
风向的转变是从颜珮的头条文章开始,其中并没有相隔多久。凌晨2点,颜珮发表了一篇《失德记者的粮食:沾人血的馒头》。
文中用激烈的言辞直指靳夕利用李婷痛苦的过往吸引眼球,在事件未明的情况下,公然将受害者摆上台面任人泼脏水,其心可诛。
颜珮在文中写道:“无论何时,都不应该要求受害者站出来在公众的视线中承受舆论的风浪。对受害者的保护不止是司法部门,也是媒体的责任。个别记者为了维持节目收视率,不择手段在受害者身上做文章。即使身为同台记者,我仍然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不齿!”
在李玲玲新闻热度的基础上,颜珮的文章散播的更快。原本好奇事实真相的民众,几乎一面倒地站在颜珮这边。评论也愈加的激烈。
“还回头看,看你妈,你有什么资格公布受害者姓名?”
不,不是这样的。
“法律都判他们有罪了,你凭一张嘴就来否定所有司法部门的努力。你算什么东西。”
不,不是这样的。
“那个叫靳夕的记者应该永远被钉在记者的耻辱柱上。”
不,不是这样的。
“她不配叫记者,她就是个妓者!”
靳夕一条一条向他们回复解释案件中存在的疑点,李玲玲只是化名,自己并没有公开受害者任何信息,她不是为了收视率,她只是想还事件一个真相。
可是一张嘴,一双手敌不过千张嘴,万双手。越解释越挨骂,从单纯的探讨事件上升到毫无逻辑的人身攻击。即使这一点没做错,那一点也做错了。即使现在没做错,过去也总有做错的事。她曾经发表在网络上每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一个“的地得”的用法都会被揪出来用放大镜看。
她说过每个字都仿佛在指向同一个结论:“她是个婊/子”。
“你看,她以前吃过一个西瓜。她真是个婊/子”就是如此这般毫无逻辑和因果关系的言论,却反复被提出来印证他们的结论。
靳夕终于受不了把手机扔开,就像扔开一个烫手的山芋。她捂着眼睛,眼泪默默从指缝间流出来。
她从小在所有人的宠爱中长大,看到的世界都是彩色的美好的。她曾经乐于与这个世界分享她看到的一切,她见过的山,看过的海,喝过的汽水,看过的一场电影,向朋友发过的牢骚,与家人开过的玩笑。
她从没想过这一切有一天会变成人们攻击她的理由,即使这些事与这个案子本身毫无联系。
挥之不去的脏话不停叠加,充斥在她的脑中,渐渐掩盖住这个世界原本的彩色。
此时,靳夕听到身后有响动。
她回头看见何年提着个行李袋立在门口,满身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