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说,杜欢从来不肯轻信于人。
老杜让她看透了人性,连至亲的父亲也可以随意抛弃她,听信小三的话对她诸多责难,难道还能指望旁人对她有多大的关爱回护?
这便是为何她虽然总算是承认了原主的身份,却与凌子越依旧别别扭扭的原因。不是信不过他,而是她早就失去了与人建立亲密羁绊的能力。
无论凌子越对原主如何关爱有加,都不在她的记忆之中,而她与凌子越的师徒之名不假,可亲密的师徒关系却不容易建立。
小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假如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在父母呵护下长大,亲子关系紧密,长大之后很容易与所爱之人交心,并且以相互信任为基础,建立亲密的家庭关系。
然而杜欢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她很早就发现自己很难与身边的人建立亲密的联系,哪怕关系再好的朋友,也总是隔着一层,可以吃喝玩乐,可以聊天逛街,却不能百分百信赖交心,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若非系统以性命相胁迫,而她头顶迟迟悬着一把刀,迫使她不得不寻找一个可信任交托之人,她也不至于此刻试探端王,向他坦白。
杜欢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幽深的眸子里看到小小的自己,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脸说:“是,都是我变出来的。”再问一句:“你会不会拿我当妖怪?”
封晋与之相识也有半年多了,从最开始棺中挖出,此后相互试探,到后来的倾心相待,却始终觉得杜欢与他隔着一层,若即若离,有时候觉得她与自己离的很远吧,可她对他的事情又很上心,可说是一颗心在他身上吧,凭着直觉却又觉得她离自己颇远。
也不知道她一颗心飘飘忽忽落在了什么地方。
现在都有了答案。
他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将人紧紧揽进自己怀中,柔声低语:“你吓坏了是不是?”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湿便想到了这一层,轻抚着她紧绷的后背再三保证:“我不会拿你当妖怪,也不会找人来烧了你,别怕!”
杜欢对眼前的境况有一点懵。
怎的就到了这一步?
端王殿下的怀抱是很温暖,也很好闻,可是……她也没有占便宜的想法啊。
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端王的人品,两人来日既为君臣,只有坦诚相待,才不会在关键时刻出岔子,但端王殿下这举动是怎么回事?
“我……”她努力想要从端王殿下的怀抱之中撤离,也想要维护幕僚的尊严,更想看清楚端王殿下此刻的表情,可是腰间被人揽的死紧,抱着她的少年似乎恨不得把她牢牢嵌进自己怀中:“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早发现!”
“这跟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你吓坏了吧?我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仙人报恩之说,也不知道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或者无意之中救了你,所以你才来报恩的吧?”
杜欢:“……啥?”
好端端的坦白现场,怎么变成了聊斋志异?
端王殿下的脑回路真是令人猜不透,她只说了一句,他便自行脑补了所有细节,还编的挺圆。
“你先是替我除了蛊毒,又非要说辅佐我,拿出地图粮种,都是助我在舒州站稳脚根。我不管你是妖是仙,也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或者借了云梦泽门人的壳子,总之你就是我的阿欢!我不会烧你,也不会害你,只会将你放在心坎上!”他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之后,低头注视着她,仿佛是为了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为了让她相信自己,低头凝视着她。
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她。
杜欢在他这样的眼神之下,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竟觉得端王殿下十分值得她信赖,连性命也可交托,甚至在他这样深情的注视之下不觉脸颊发烧——她何尝与人有过这样火辣辣滚烫的眼神对视?
端王殿下双目之中滚烫的爱意如同岩浆一般似乎要喷涌而出,烫的她心头瑟缩,却又有说不出的暖意,竟让她一时生出惫懒之意,紧绷的后背不知不觉间便松懈了下来,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只仰头与他对视。
端王心头好像一树繁花次第绽放,使得他双眸似星辰璀璨,俊美的脸庞更添神采,整个人都要发光了,在这种近距离的美颜暴击之下,杜欢头一次彻底露出了一副被男色击中的傻相,呆呆注视着他,甚至都在瞬间有点忘了自己试探的原意。
封晋平日最讨厌被人围观容貌,但是面对露出一副傻相的杜欢,他却头一回庆幸自己生的俊美,不由笑出声:“就这么……喜欢本王的容貌吗?”
杜欢回过神,只觉心脏乱跳,脸颊发烫,不由扭头便要走:“我我……”
端王殿下从身后揽住了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本王以后只许你一个人看,断然不会让别的女子随意近身。”他想起她与兰姑那番言论,只觉心疼。
若是及早发现她心中藏着这样大的秘密,所以不敢靠近自己,何至于两人延耽至今?
杜欢使劲去推他,头一回沉沦美色,颇为丢脸:“你别说了!”眼神左右飘移,赶紧找别的话头盖过尴尬窘迫:“殿下难道不想知道这些粮种该如何种吗?”
端王此刻沉湎于儿女情长,满脑子都是花好月圆,肖想了这么久的美人终于在怀,哪肯耐心听这些,揽着她不肯撒手,更要倾吐些心中情思:“这些事儿回头都交给宫敬仪去打理,你不必为此而烦心。”忽听得外面脚步声近,符炎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殿下——”
也不知是何是,好不恼人!
他只得怏怏松开了怀中之人,整理仪容:“何事?”
符炎刚才隔着洞开的窗户远远仿佛瞧见殿下背身一人站着,怀中好像还揽着一人,近了发现只是他与杜欢都背身站着,身影相叠,便觉得自己多想了,遂道:“建府的工匠带着图纸来了,想见见殿下,听听殿下的想法。”
端王殿下十分不耐烦,极想打发这些人出去:“不如改日——”哪知道杜欢低头便要往外走:“不如殿下过去瞧瞧。”
端王殿下再想想,将来舒州的端王府是两人的新家,自然要用心建造,当即喜滋滋去牵她的手:“也对,咱们是该去瞧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
当着符炎的面,杜欢尴尬的要甩开他的手:“殿下——”
端王殿下似无所觉,牢牢捉着她一只手不肯松开:“你说说嘛,想要什么样的院子,本王就让人建一个。”
路过呆若木鸡的符炎,还威胁的扫了他一眼。
符炎:“……”
半个时辰不见,殿下与杜姑娘怎么瞧着好像……关系突飞猛进了?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可惜宫敬仪跟着下乡去分派粮种,少了个人在眼前商议,符炎大憾。
王府建造自有定制,至于内里景致,全凭自己喜好。
端王来舒州之前跟燕帝讨了一大笔建王府的银子,又无工部礼部掣肘,全凭他的喜好,故而他想要建王府,既不缺银子也不缺人手,自然是财大气粗,想怎么建便怎么建。
甚至当着送图纸过来的工匠的面,他还捉着杜欢的手不住追问她的喜好,直恼的杜欢恨不得踢他一脚,最后忍无可忍遣走了工匠,将他按在榻上捶了他一拳,凶巴巴的说:“你往后人前可不许再这样,不然我就……”
挨了揍的端王殿下笑盈盈问:“不然你做什么?”
杜欢思来想去,有了一招:“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给你下一份毒药,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端王殿下竟然说:“不管是补药还是毒药,只要是阿欢给我的,我都愿意吃。”
杜欢红着脸跑了。
——脸皮没有端王殿下厚,还能怎么办呢?!
她身后传来端王殿下的笑声,透着股得逞的喜悦。
土豆红薯与玉米到底在种在了端王府的庄子里,还派了人小心看护。
负责三样农作物的下人还被端王亲切接见,再三交待要用心办差,又及若有不懂之处,务必来问府里的杜姑娘。
杜欢以前假期回乡下镇上也略略见过些农村种植,再加上系统作弊,便将三样农作物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告诉负责的下仆。
一个月之后,下面人来报,切块发芽已经种下去的土豆红薯都冒出了嫩苗,玉米也已经冒头,她便欢天喜地要去庄子里玩。
端王如今还住在军营里,王府已经选址打地基,图纸几番修改也已经定了,工匠们已经开始照着图纸砌外墙,宫敬仪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派人四处采购财料。
不过他如今在舒州可是大红人,跟着广元去了一趟各村镇分派粮种,等各处的田里都有了绿苗,舒州百姓感念端王恩德,他这位王府长史也在舒州百姓面前刷了个脸熟。
端王左右无事,舒州军的训练也看过了,接风叙旧都走过了,该春播的也播完了,王府建筑不劳他操心,自有宫敬仪把关,索性毛遂自荐道:“本王陪你去庄子上玩。”
杜欢这一个月时时要防着端王发疯,好几次与他划线,想要两人拉开距离,但端王殿下的脸皮厚度超乎她的想象,大约是知道她最大的秘密,尝到了坦诚的甜头,动辙要陪着她,还总抱怨她:“你也不来瞧瞧,本王近日都消瘦了。”于是将他那张脸怼到杜欢面前,非要她瞧一瞧哪里瘦了。
杜欢:“……哪里瘦了,我倒没瞧出来。”
端王殿下:“每日想你想的,都瘦了好几斤了。”
杜欢无语:“殿下,有件事情我得说清楚,我是你的幕僚,可不是你的枕边人。”
端王殿下信誓旦旦:“阿欢这是着急与本王成亲吗?别急别急,等端王府建成之后,本王就三媒六聘娶你为妃。”
杜欢郑重申明:“殿下,我无意成亲。”心累,端王殿下恋爱脑,还能不能办正事?
端王殿下:“本王可以等,听你的,咱们再……了解了解,多了解一段时日。”
杜欢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当初认识的谪仙般有着清冷气质的端王殿下,与眼前这个没事就跑来歪缠的端王殿下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坚决拒绝与端王殿下同行:“与殿下去庄子上,还不如跟我二师兄一同去呢。”
二师兄刻薄归刻薄,还是极为提神醒脑的。
冷阅最近冷眼看着,端王与小师妹两人之间渐渐变的粘腻,可没少冷嘲热讽。好几次见端王殿下缠着小师妹,他甚至特意夹在中间提醒二人:“孤男寡女,你们是不是应该注意点?”
背着端王也问她:“你真不想回国了?也忘了你的谢师兄了?”
杜欢对谢润纯属兄弟情谊,这时候还不忘刺冷阅一句:“二师兄的意思是,让我回魏国跟蜀国长宁公主争宠?”
冷阅沉默了。
谢润回国之后,长宁公主果然向魏国皇帝提起联姻之事,要谢润负责。
魏帝召见了使团诸人,得知长宁公主与谢润之事,便火速择了吉日让二人完婚,长宁公主的嫁妆都是现成的。
可怜了谢润成婚之前都有了逃婚的念头,求助于凌子越却被他给驳回了,并且建议他对长宁公主好些,毕竟两国联姻,在没有撕破脸的情况下这算是政治婚姻,互惠互利。
谢润写的信到达舒州,满纸辛酸泪,直言自己荒唐的婚姻,向小师妹倾诉,直让杜欢抱着他写的信笑的肚子疼,被端王殿下发现,还不满了好几日,张口闭口好大的醋味。
杜欢就不明白了,坦诚相待何至于到了这一步?
诚然……端王殿下美貌惑人,怀抱也很温暖,见鬼的对她还意外的纵容,至少目前为止百分百回护,她虽然暂时放下了心防,可头顶悬着一顶谁知道几时会落下的铡刀,她也还有几分顾虑,不敢祸害他啊。
她提笔向谢润写信的时候,也将自己的处境隐晦提了几句,指望不上谢师兄帮忙,也能说出去排解排解。
“我如今,也有许多愁惆之事,只恋爱一事便视如畏途。……端王殿下他容貌品性都是上佳,对着他那张脸便很难不心动……只是我……”
她含含糊糊倾诉了几句,封好之后送走,引的端王殿下好几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再的说:“你我如今都已知道彼此心意,收到谢太子的信不怨你,可你作甚还要给他回信?”仿佛是提醒她一般:“谢太子如今可已经成亲了,难道本王待你一心一意不好吗?”
杜欢:“……”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好吧!
她都头疼死了。
端王殿下从前有多清冷,如今便有多热情,滚汤的热情简直让人无处可躲。
两人打打闹闹,日子过的飞快,等到杜欢想去庄子上,端王与冷阅之间争执起来,两人都想陪她出去,最后端王殿下居然开始赶客:“如果本王记性不差的话,好像记得当初凌国师只是让冷公子护送阿欢来舒州之后便尽快回魏国。我们都已经来舒州一个月了,阿欢也诸事平顺,冷公子为何还不回国?”
冷阅:“原本我也该回国了,只是殿下对小师妹举止多有不端,我身为师兄自然要守护师妹,岂能丢下她回国,万一将来她有事发生,谁来护着她?”
端王殿下自忖自己与杜欢的关系,知道她最大的秘密,而这个傻愣子二师兄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便在内心里大度的原谅了他,还再三保证:“自有本王护着阿欢,不劳冷公子操心,我看冷公子还是尽快回国吧,免得国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