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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觉·工作

  10月24日床上

  亲爱的宝宝:

  很多人算一算以后,惊叹我们一辈子大概有二十几年到三十几年的时间在睡觉。我不是很惊叹这件事,睡觉本来就应该在生中命占一大块,我比较惊叹的是工作占了我们一生多少年。

  不但占去比睡觉更大的一块,而且,几乎还决定了我们人生的很多事:我们日子可以过多舒适,我们被人称呼的头衔,我们必须每天相处的一群人,我们必须听命的人,,我们日复一日的得意和失意,以及,说来还真过份,我们的自尊。

  睡觉才没有这么多花样,我们睡觉的姿势不会印在名片上、我们才不必为了睡觉就要和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每天关在同一个房子里、我们睡觉不用打卡、不睡觉也不用请假、我们没听说过有谁睡觉结果把自尊睡没了。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要工作,但听起来会让人向往的工作有几种啊?

  睡觉多么简洁,多么一视同仁;而工作多么琐碎,多么岐视。

  亲爱的宝宝,我知道不是只有人要工作,有些蚂蚁甲虫也都一辈子忙得不行。但我很介意的,是工作变成了人生的最大一幕戏,在这幕戏之前的,都是为了这一幕作准备;在这幕戏之后的,都是这一幕残余的尾声。

  不必搞成这样吧。

  我觉得学习是人生最有趣的事之一,学校就该是最享受学习的地方。结果呢,学校常常沦落到师生一起忧虑学生毕业以后“有没有前途”的地主。

  大人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前途,必须用力赚很多钱,给孩子他们想像中最有用的教育。小孩以此衡量父母够不够尽力,父母以此衡量小孩够不够用心,工作的巨大影子,就这样横亘在我们人生的上空。

  宝宝啊,这不对劲,应该改变。

  如何讲故事

  10月30日家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有人找我去念一个故事,给一群眼睛看不见的小孩听。

  我本来以为随手就能找到一个故事,反正我读过很多故事我都很喜欢。可是,结果我翻了十几本书,都还是找不到适合的故事,因为我想找的故事,是整个故事里都没有用到“看见”这个词。都没有描述云的形状、树叶的颜色、没有描述城堡的高度、宝石的闪亮、没有描述主角的美丽、没有描述陌生人的眼神。

  一直到出发前往会场前一刻,我才总算勉强选了一个古老的神话里,天神为了人类背叛了祖父的故事。这个故事本来很有力量的,但我讲得很不精彩,因为我删去了所有要靠眼睛才能看到的东西,结果故事被我讲得干干的,而且,我还是免不了讲了两次“看到”,一次是天神“看到”人类被洪水淹得多悲惨、一次是乌龟和老鼠一起“看到”天神不快乐的样子。

  另外一个受邀去讲故事的作家,讲得比我精彩多了,他一点都没有故意避开“看见”的东西,老太婆的脸色、小瓶子放的地方、矿坑的黑暗,他把故事讲得很生动,小孩都听得很高兴。

  宝宝啊,当我们对别人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到底应该描述一个对方终有一天能懂的世界?还是描述一个对方永远也不会懂得的世界?

  对钞票做过的两件事

  11月1日深夜咖啡馆

  亲爱的宝宝:

  我对钞票做过的两件事情:

  第一件,我收集了一批已经绝版的法国钞票,因为上面印着彩色的,圣修伯利创造的《小王子》。

  我为这批小王子钞票写了一篇纪念的文章,再印成小而隆重的的深蓝绒布卡片,然后把这些法国钞票一张一张贴进卡片里。

  然后我把这叠卡片放在书架上,小王子的旁边。

  第二件,我收集了一批已经作废的上海钞票,裱在纸上,满满铺了一地。然后,请一位我很看重的艺术家,拿火药线布置在上面。他把火药线盘绕成巨大的符咒,接着点了火,一阵火烧爆炸之后,出现满地被炸出焦黑咒语的废钞符纸。

  艺术家和我把炸出大小破洞的符纸拿起来,抖掉纸屑用毛笔签上名,他用黑墨、我用朱墨,签完名、欣赏完火药形成的裂痕纹路,再一张一张用金色的框子框起来。

  然后,我们两个把这批废钞灵符,拿到电视上去,接在卖电脑人后面,把符纸用一千倍的价钱,卖给六十六个打电话进来的有钱人,二十分钟就卖光了。

  我对钞票,有时仁慈,有时残忍。

  抽烟

  10月31日火车站

  亲爱的宝宝:

  为了维护你的健康,环绕你身边的人都停止抽烟了。

  可是,对于抽烟的人所露出来的不管是迷离的眼神也好、吸入的贪婪也好,我都还是忍不住要多打量两眼。

  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会变得像依赖蒸气发动机的老式火车一样,需要一边燃烧着一根接一根的燃料、一边喷着烟地往前移动呢?

  也许是想要藉着看得见的、进出着自己身体的烟雾,比较感受得到人生的烟火气吧。

  而且,宝宝你将来会发现,人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比说话时更有深度吧。但不说话,又这么容易显得呆,总得做点什么的。

  那就手里拿根烟吧、拿杯酒吧,拼着少活几年,换一点障人耳目的深度了。

  交换

  11月1日电视台角落

  亲爱的宝宝:

  交换。

  陌生和陌生人之间,最常产生关系的方法。

  你帮我剪十次头发,可以换到一辆脚踏车。

  我帮你除去花园里的害虫,可以换到去街角餐厅吃一星期的饭。

  但是宝宝,交换很难是一直这么心平气和的。因为你提供的东西,别人不一定缺,而你想交换的那人,他想交换的对象可能是别人。

  我们不能太高估我们剪头发或除害虫的能力。在不需要的人眼中,只是不相干的东西而已。

  所以,我们不能太高估,我们的爱。

  虽然我们常常觉得,那是我们仅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