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韩琦刚走到停车坪,林全正从大楼里走出来。
见韩琦还在,林全故意问:“你还没走?”
韩琦笑得很慎重,说:“反正回去没什么事,就想陪总裁聊会儿天。”
“好,上车吧。”
在车上,林全问起韩琦一些工作方面的事,韩琦作了简洁而明确的回答。韩琦知道,这肯定不是林总要他留下的主要目的,他一定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跟他说。但林全不开口,韩琦也不便多问。
小车上了公路,林全似乎想起什么来,对韩琦说:“我刚得到一条很不好的消息,跟你说说。”韩琦赶紧屏住气,做神情凝重状。林全接着说:“据可靠情报,公司在亚太地区的几个主要竞争对手很快就会联手起诉我们,说我们侵害他们的知识产权,窃取他们的商业秘密。当前公司上市在即,他们这么干,意图是很明显的,我们不得不防。”
韩琦应道:“是的,我同意总裁的看法。目前公司正处于扩张期,若是我们这次成功上市,顺利募集大笔资金,那扩张的进度将会大大加快。这会给那些竞争对手造成很大的压力,所以他们才联手针对我们采取反制措施。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呢?”
林全突然这么一问,韩琦毫无思想准备,措手不及,勉强作答:“我看……我看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自己身正,不怕别人骂我们影子歪。”
林全沉下脸说:“我问的是有什么具体的应对办法,你讲这些空话有什么用呢?”
韩琦心里不由一颤,说话开始支支吾吾:“这个,这个……我……”
林全瞥了韩琦一眼,微微一笑:“小韩,你别这么紧张。这事还压不到你身上来,不然要我这个总裁干什么用?”
林全那张笑脸仿佛是被糊上去的,只是粘得还不够紧,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让韩琦顿生“伴君如伴虎”之感,额头直冒冷汗。
林全见韩琦已经软下去,表明刚才那一番敲打很奏效,这才回归实质问题:“刚才董事会有交代,财务总监的位子不能总那么空着,需要找一个人暂时代理一下。你觉得谁最合适?”
这时韩琦脑子转得很快,知道林全已经当面摊牌,是的,不能再扭扭捏捏了,应该立即表明态度。韩琦当即斩钉截铁地说:“不管到哪一个职位,我韩琦都会唯总裁马首是瞻,实心用事,做好本职工作。”其实韩琦说这话时并没太大把握,他很清楚,他目前还不是总裁的人,总裁凭什么考虑他。但领导的想法下属怎能轻易揣摩得准,林全此刻毫不避讳地直接问他这话,表明林全还是倾向于他的,或许背后还有别的什么因素正在发挥作用也未可知。明显这是一种投机心态,所以韩琦才说“不管到哪一个职位”,这是一种策略性的模糊,因为自己的职位反正是要调动的,不管上升还是平调,这么讲都不能算错。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韩琦和林全都已心如明镜。
将林全送到家,韩琦本该自己换车回去,表示自己公私分明,绝不公车私用。韩琦下车,透过前门车窗对阿华说:“你回去吧。这儿离家不远,我走回去就行。”
阿华显然是闻到了什么味道,极热落地对韩琦说:“没事,没事!只要韩总赏脸坐我这车,我到哪里都能顺路。”
韩琦不想拂了阿华的好意,就又上了他的车。
二
回家吃过中饭,韩琦闷不做声地歪到床上睡起午觉。上午林全的话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领导为何这么安排,其中是否存在别的什么意图,韩琦始终琢磨不透。
国有企业财务部门是绝对的实权部门,人人都向往着在这里谋个位置。压力小,权力大,责任轻,是国企财务总监最吸引人的地方。归属财务总监的职权当中,最实在的就是审核权和监控权。想想公司每有重大项目,各个部门主管激情迅速燃烧,四处活动,都想横插一脚。因为这里面有最现实的利益,对内可以出业绩,对外可以捞外快,人脉、权威都是这么来的。可是任何项目要想顺利展开,事前都要经过财务总监审核,事中又要经过财务总监监控,纵使其间利益纠葛纷繁复杂,但要最终落到实处还得经过财务总监首肯,因为财务总监是有一票否决权的。谢欣霓得病前,那些实实在在的,比如进项出项资金调配等诸多业务都握在她手中;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比如一些写写算算,这材料那报告的事大都归到了韩琦和陈建铭名下。手中握有实权,方方面面的人才会结交你,乃至巴结你,把你捧上云端。否则就还会像现在这样,埋着脑袋做事,夹着尾巴做人,始终都是那个体面的小人物。
韩琦越想越多越想越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弄得“绷绷”直响,睡意越发没了。王鸿薇和韩琦一起生活多年,知道他心里一有事情就会这么大动静地折腾,所以并不感到奇怪。倒是王加佳很好奇,跑过去问:“怎么了姐夫,在床上练功呢?”
韩琦把刚才的一些想法对太太和小妹说了,王鸿薇就帮他分析了一下。韩琦虽然在公司里资历不浅,但没根没底,和几个主要领导素无渊源,完全凭自己的能力和任劳任怨做上这个一直唯命是从的部门主任。可财务总监是何等要职,总裁有这么多心腹爱将不用,为何偏当面表示要向他倾斜,这其中值得玩味的地方多了。也许只是一种试探,并没别的意思?韩琦听了有些泄气,加佳却不服气,劝说:“关系是靠自己跑的,路子是靠自己找的,命运是靠自己争出来的,我们为什么不去争?好歹也要一搏,人生能有几回搏?”
沉默片刻,鸿薇转而又说:“总裁究竟是怎么考虑的,我们守在家里闭门造车怎么弄得清楚?你应该到总裁家跑一趟。”
加佳点头表示赞同,又提醒说:“总裁家当然要去了,但不能空手去。”
韩琦最头疼的就是这个。
加佳看到韩琦面露窘色,笑说:“我这儿有一块名表,品位还行,值几万块,应该拿得出手。总裁夫人会喜欢的……”
鸿薇也说:“加佳这话不错。若是总裁夫人收了,自然不会让你空手而归。那些个钱倒不是大问题,关键是要礼尚往来,这么一来一往,人情就有了,像总裁这个年纪的人,最讲究人情世故了。”
鸿薇说的不无道理,这样的事还让女人来拿主意,那不是显得自己太没见识了?是的,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三
送礼是一门学问,能顺顺当当把礼送出去,是本事;礼送出去后能方方圆圆把事办好,更是能耐。不过韩琦现在担心的是,不过年不过节,冒冒失失登门拜访,让人不太容易接受。
王鸿薇问:“最近总裁家里出什么事没有?”
韩琦忽然想起几天前无意间听人说过,总裁夫人打网球把腿摔了,刚从医院回来,这会儿应该正在家中调养。干脆就以看望总裁夫人为由,上一趟林全家。鸿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帮韩琦准备好出门的行头,几个人再做了一番“沙盘推演”,决定晚上采取行动。
早早吃完晚饭,两人把家交给小妹,动身准备出门。
不想韩琦忽然忍不住提出了疑问,他指着鸿薇腋下的手提包,说:“就送块表,总裁夫人会喜欢吗?”
“怎么了,有问题?”
韩琦嘟噜着说:“现在的人平时很少戴表,除了坐飞机要问一问空姐时间外,手机、电脑上都有时间,表再好,却没什么实际功用。”
王鸿薇笑起来:“你到底是劳动人民出生,完全不知道贵族是什么心态。穷人玩车,富人玩表,你懂不懂?我们广州一些名表博览会上,好几百上千万的表随处可见,都快顶一辆最高端保时捷公司出产的最新款SUN卡宴轿车了!要照你这观念,当然是SUN卡宴轿车要实惠得多,但也够奢侈了。”
“行,行,算我老土!我没见过世面!”
“你这人虽然愚,但还不钝。只要肯听我的话,就不会吃亏。”
“你平时就拿这个教学生?”
“你还别不服气。我带的那堆本科生当中,就有好几个富二代。”
走到半路,韩琦心中又冒出了些许疑虑,回头对鸿薇说:“总裁夫人正在家中养病,我们这么一去,光送这一块表,似乎不太合适。我总觉得中间应该有一点铺垫,不然人家觉得你目的性太强,心里会不舒服,反而坏事。”
王鸿薇觉得韩琦这话在理,中间是该有一点铺垫才好,送礼本来就是一个委婉的事儿,可这中间应该再加一点什么料呢?王鸿薇突然想起一个开土特产商店的朋友,前几天那朋友说刚从广西一个偏远山区进了一些红贡米和铁山茶,那是在广州绝对买不到的,据说医疗保健功效十分奇特。两人当即达成共识,给领导尤其给关键领导送的东西,就该与众不同,那才能说明你有心意。
两人很快赶到了那家土特产店,韩琦没工夫和老板闲谈,接过几盒传说中的红贡米和铁山茶,价也不问,直接扔下两千块钱,提着就走。店主在后面追着喊:“王老师,还要找你钱呢。”
韩琦头也不回,说:“待会儿我再来拿几盒凤梨酥。”
王鸿薇有些不满,说:“你钱多了是不是?哪能这样乱花?”
韩琦小声说:“几万块的表都不心疼,还在乎这几百块钱?”
王鸿薇不吱声了,低头跟韩琦上了车,直接往总裁家开去。
四
进了林全在宝来花园的豪宅,一楼保安见是生人,上前询问:“两位有预约吗?”
还要预约,私人住宅有必要这么严肃吗?韩琦相当不以为然:“我来拜访一个朋友,他叫林全。”
保安略显激动地说:“找林先生,我和林先生太熟了。我去帮你通报一下。”
韩琦吃了一惊,这里的保安竟能和业主如此和平相处,转而又想,不好,要是保安在电话里对林全说有朋友找他,事实却是下属有事来求领导,到时候见了面,岂不很尴尬?
想着想着,韩琦顿觉心虚气短,很不自在。韩琦也不是没给领导送过礼。当初公司为了启动几个重点项目,需要争取控股集团资金支持,韩琦也曾四处活动,拜访不少关键领导送礼请托。不过那是公事,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所以他还有一些底气。至于逢年过节,领导和领导家人过生日或生病什么的,提着礼金礼品登堂入室,虽然不能说没有讨好领导的目的,但目的并不十分直接,礼金礼品也不很贵重,属于人之常情,他还能泰然处之。但像今天这样带着直接的功利目的,揣着价值数万元的名表直奔领导住所,韩琦确实还是第一次,所以在心理上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而且最关键的是,总裁究竟吃不吃这一套还很难说。若是没有摸清领导意图,贸然登门,搞得大家都很为难,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越想越不对劲,韩琦干脆掉过头,拉着王鸿薇往回走。王鸿薇不知何故,又不好在这种地方弄出太大的响动,只得随着韩琦出了宝来花园。来到街旁的树荫处,王鸿薇正要发作,韩琦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她。他最担心的是林全在试探他,之前蔡董事长那边的人也曾有过相似举动,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财务总监这个职位如此敏感,自己竟能同时获得两方人马青睐,怎么可能?韩琦喃喃地说:“我这是怕弄巧成拙,把加佳这么好的一块表扔进水里,最后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让总裁知道你企图心很强,对你心生戒备。”
王鸿薇很是无奈,生气地说:“我挺着个大肚子陪你出来跑关系,你却优柔寡断,畏手畏脚,哪像一个男人?”
韩琦向她辩解:“这里面关系确实很复杂。我们宁可不做,但绝不能做错,若是轻举妄动,把事情搞砸了,就再没机会了。”
韩琦鸿薇这边正在左右权衡利害,忽见一辆黑色宝马开过来,停在大门内的坪里,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韩琦觉得那个身影眼熟,仔细一瞧,原来是陈建铭。就扯了扯王鸿薇的衣角,王鸿薇也认出了陈建铭,两人往后退了退。王鸿薇抱怨说:“这种事情都会撞车,怎么这么背运?”
韩琦却在背后暗自庆幸,这样也好,陈建铭这一来正好可以帮他解套,就让林全会一会保安口中的这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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