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彦一直觉得“亮剑行动”这个名字有问题。什么叫亮剑?明知不敌,也要亮剑,那意思就是我就算知道自己不行,也得挣蹦一下。以这种态度打击涉毒犯罪,显然是不合适的。起码应该叫个“秋风行动”或者是“雷霆行动”才好。谭彦觉得这几年起得最好的代号就是公安部的“猎狐行动”了。他曾试着向郭局提过这个代号的问题,但郭局却一笑了之。后来他才得知,这个代号压根就不是郭局起的,而来源于省厅的周副厅长,于是就闭了嘴。
下午一点半,宣传处的全体人员在小会议室开会。老赵和老庞是两个大烟筒,会开了没多久,屋里就已经云山雾罩了。谭彦起身开窗通风,小曲也正抬手,两人手一碰,差点把窗前的文竹碰到地上。小曲一紧张,站在谭彦身后挺尴尬。谭彦每次看到小曲,都不禁回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样子。那时和自己同届的还有一个外地孩子,做事的积极程度全方位地碾压自己。领导一抬手,他就知道递什么材料;领导在办公室一喊:那个谁!那哥们立马就飞奔过去,弄得就跟谭彦不会来事一样。但后来谭彦也想明白了,不就是当孙子吗?谁不会啊。于是便朝着这哥们的标准穷追猛打,领导一抬手,他也递材料;领导一张嘴,他也飞奔。但在一次科室聚会上,这哥们却彻底把谭彦击沉了。那次领导吃完饭起身要走,这哥们立马从衣架上抢过外套,直接帮领导穿上了。那一刻,谭彦的斗志消失,他事后深思,自己再努力也做不到那哥们的程度。帮领导拿衣服可以,但帮领导穿上,自己却绝对不会。这两者的界限就是,一个是下级,一个是奴才。谭彦就是不干了也不会当奴才。后来这哥们又攀了高枝,借着师兄师弟的关系调到了市委政法委,后来又去了省委政法委,前几年的时候已经跃居正处级。谭彦心理落差挺大,但却一直坚守着自己“不给领导穿衣服”的底线。又没过多久,这哥们折了,他上边的大领导贪污受贿,他是白手套之一。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奋斗之路也至此告吹。哦,对了,他被抓的时候,职位也仅仅是个秘书。所以每逢小曲笨手笨脚,谭彦会多一些宽容,同时也在琢磨,现在这帮孩子,是不是因为工作环境好了,就变得钝了呢?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想起廖樊的那个口头语,“都给我锐起来、敏起来”。对,干工作,既得锐更得敏,要是钝了,迟早会被淘汰。
“各位都说说吧,对报告会各个流程的看法。有没有问题,有没有新的思路,咱们集思广益。”谭彦试着抬了一下手,小曲犹豫了一下,才把签字笔递了过来。
对桌的几位面面相觑,显然都不愿意先发言。谭彦正琢磨着先点谁的名,老赵开口了。
老赵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红方印”,并不点燃,而是放在鼻子下嗅着。“嗯……我觉得吧,现在这场报告会的流程和稿件都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少了灵魂。”他开了题。
“少了灵魂?”谭彦觉得挺有意思,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咱们常常听人说啊,没文化,真可怕。文化到底是什么呢?啊?”他环顾着众人,“小曲,你说说。”
小曲被点名,有些猝不及防,脸一下就红了。“嗯……文化是……”他整理着思路。
“文化是学历吗,是经历吗,是阅历吗,我看都不是,”老赵显然没真想让小曲回答,他不过是在自问自答罢了,“真正的文化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是无须提醒的自觉,是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更是为别人着想的善良!”他故弄玄虚地卖弄起来。
但没想到老庞却笑了:“哼哼……”
“哎,你笑什么啊?”老赵不解。
“你……这是抄的吧?”老庞撇着嘴问,“我怎么记得从哪个访谈节目里听过。”
“嘿,我怎么是抄的啊,自己总结的。”老赵不忿。
“哦,那也没准是那个节目抄你的。”老庞又笑了。他总是这样,揭人揭短,打人打脸。
“哎,赵处,您想说明什么问题?”谭彦引入正题。
“嗯,我想说的是啊,报告会的稿件都挺对,但就是似乎还差那么一点儿,不够震撼,不够催人泪下。”他把话说完。
“嗯,这点我同意老赵的看法。”老庞张嘴了,“好的报告不能一上来就暴风骤雨,一大堆形容词啊,排比句啊,压得听众喘不过气,得是冰层下的火焰,看似波澜不惊,但其中蕴含着力量,突如其来地爆发,置人于死地啊。”
“置人于死地,你够狠的啊。”老赵撇嘴。
“嗐,就是那个意思。”老庞笑,“咱们宣传的这个英雄,是派出所所长,工作岗位上牺牲,人走了老婆孩子也没人管了,叙述他事迹的时候必须得加强故事性,得让同样在一线奋战的民警们感同身受,得有代入感。说到他在一线兢兢业业的时候,得让人肃然起敬,说到他英勇牺牲的时候,得让人泪流满面。我觉得要从这个点上再加强,再深入,加强泪点,提升报告会的效果。”老庞不自觉地扬了扬手。
谭彦波澜不惊地看着老庞,体会他所说的“冰层下的火焰”。他知道,这孙子是在给自己“码瞎棋”呢。郭局说过,要处理好陈飞牺牲的主动与被动的关系,这是非常重要的。这场报告会要达到的目的,是要消除民警负面情绪,以陈飞为榜样,树立一个正面英雄的形象。而绝不是催一线民警泪点,让他们对陈飞的艰辛工作感同身受。一旦那样,整场报告会将适得其反。老庞这个多年的老政工,怎会不懂其中的奥妙,但他却故意给谭彦下套儿,目的还不是想看谭彦出丑,给自己争取竞争的便利。但谭彦依然冲他重重地点头,表示认可,同时又将皮球踢给老赵去继续试探。
“赵处,您觉得庞处的想法怎样?”谭彦问。
“我觉得……”老赵转了转眼珠,“我觉得挺好,就是……呵呵,我是瞎说啊,是不是泪点太靠前了点儿。”
老赵每次反驳人的时候,都会说自己“瞎说”,谭彦知道这是他在明哲保身,但也不说破。“嗯,我也觉得泪点有点靠前,如果将情绪点都放在陈飞在一线工作中的兢兢业业上,那后面还怎么往上推?您说是吧,庞处?”谭彦借力使力,否定了老庞的提议。
“你说说,小曲。”谭彦冲小曲努了努嘴,岔开了话题。
小曲又被点将,但显然有了些准备。他认真地翻开笔记本。“嗯,我觉得,既然要宣传陈飞的英雄事迹,应该从以下几个点入手。第一,他生前的工作成绩,还有所在派出所与其他单位的不同之处;第二,他工作生活中的一些点滴碎片,我觉得可以以小见大地凸显人物的性格;第三……”小曲虽然照本宣科,但说得还算全面,当然,他说的这些谭彦早已经布置下去了。
小曲说完,谭彦点了点头。他又点了两个年轻人,说的也都是一些面上的事儿。老庞刚才的意见被否了,索性也不再发言,一根儿一根儿地抽烟,每次点烟的活儿都是从分局借调上来的小刘负责。而谭彦在暗地里,已经让人事处缩短了小刘的借调期。
“还有吗?”等大家都说了一遍,谭彦环顾众人,“嗯,刚才大家说得都很好。赵处从文化角度给稿件提出了意见,庞处突出重点,建议泪点前置,还有小曲、小刘、小方,说得都很全面。大家的意见我都同意。”谭彦说着官话,“但我想,既然市局要树立陈飞这个英雄形象,他肯定有过人之处,或者说,他肯定和我们以往宣传的英雄有所不同。所以我们得找到这个点,或者按照刚才赵处说的,得通过文化的手段找到这个点,并予以加强。”谭彦间接地拍了一下老赵的马屁。
“嗯,谭处说得对。”老赵点头,“这里没外人,我就实话实说了,什么叫盖棺论定啊?人不死不行啊。你就说前几年立的那个英模,刚往省里报功,他就未报备饮酒,一下弄得市局措手不及,不但咱们宣传处的工作白做了,最后弄得市局领导班子也很被动。哎,老庞,你记得吧?当时那局是怎么批评咱们的?”老赵笑。
“记得,忘不了。”老庞摇头。
“所以啊,我觉得现在郭局立陈飞当英雄的目的主要有二。第一是消除民警的负面情绪;第二是拿陈飞当榜样,给更多活着的人看。陈飞牺牲了,所以我们创作的余地更大,能说的话更多,更能将他摆在神台上。唉,我这是话糙理不糙啊。”老赵经谭彦这么一吹捧,亮出了真家伙。
“嗯,我同意。”谭彦点头,“我觉得报告会啊,只要能做到两点,就是很高级的。一个是让人笑,一个是让人哭。让人笑不用说,轻松诙谐最高级,隔靴搔痒那是挠人痒痒肉;但哭呢就更难了,热泪盈眶是第一个阶段,然后是泪流满面,最后是痛哭流涕,我们要的绝不是热泪盈眶,起码是泪流满面,最好是痛哭流涕。这才是见真功夫的。小曲,你说,怎么才能感动别人?”谭彦问。
“怎么才能……”小曲被问住了。
谭彦发挥的时候到了,他也是在自问自答。“真正能感动别人的,往往不是高大上的那些词语和排比,而是生活中的细节。生活永远高于故事,真正生活中发生的感人细节是再高明的作者也编不出来的。就像刚才赵处所说,要借助文化的力量。”谭彦用手比画着。
“文化的力量?怎么借助?”老庞冷眼旁观。
“我不想扯得太远,就从陈飞的宣传稿件来看,我觉得,现在缺少的就是一个有力量的细节,一个足以击穿听众内心防备的子弹。这个子弹不能是编出来的,编出来的东西会适得其反,会让听者不适。这个子弹必须是从生活中来的一个细节,一个听众们在其他英模报告会上都没听过的东西。”谭彦一口气说完。
他这么一说,老庞不说话了。老庞知道谭彦这是有备而来。
“上周赵处和庞处分别带队开展了两项工作,第一项是整理了陈飞这些年的立功受奖情况。两个个人二等功,一个个人三等功,五个嘉奖。虽然不少,但是在全局范围内是不算突出的。第二项呢,是庞处组织了市局公安文联的那些人,广泛采访了陈飞的同事、战友和亲属,挖掘细节。庞处的工作做得很深很细,获得了不少一手材料。在这些材料中,我发现了一个感人的细节。”谭彦说。
“哦……”老庞恍然大悟。但谭彦却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在陈飞牺牲之前,他曾经给儿子写过一封信。小曲,那封信在你那儿吧?”
“哦,对,我拿来。”小曲立马起身。他取过信,递给谭彦。
谭彦没接,冲他抬抬手:“你念一下。”
小曲展开信,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念道:“亲爱的儿子,这是爸爸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你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是个大孩子了。爸爸很高兴看你茁壮成长,很高兴你变得这么懂事。爸爸是个警察,平时很少有时间能陪你,不能像其他孩子的爸爸那样带你去公园,教你学英语。但你却没有落后,在幼儿园里还几次拿到了小红花。爸爸真为你骄傲啊。上了小学之后,你就是一个小男子汉了,你要更加认真地学习功课,还要保护好妈妈。妈妈的身体不好,你要多替爸爸看着她,别让她老那么辛苦地批改作业……”
这是一封父亲写给儿子的信,很长也很琐碎,听着挺感人,却达不到引人落泪的程度。但谭彦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却觉得诡异。信是陈飞牺牲前的一周给儿子写的,信的内容似乎是在交代遗言,谭彦自然不相信什么鬼神和封建迷信,但他却觉得,在冥冥之中,人是会有某种预感的。他打断了小曲的阅读。
“念最后一段。”
小曲停顿了一下,翻到信的结尾。“爸爸希望你做个正直、热情、健康的人,未来像爸爸一样,也当个警察。儿子,爸爸永远爱你,爸爸以你为骄傲。”
信念完了,大家集体陷入了沉默。
“我怎么觉得……嗐……”老赵话说一半,摇了摇头。
“赵处,您说。”谭彦说。
“我怎么觉得这封信跟临终遗言似的,那么不吉利啊。”老赵也有相同的感受。
“我觉得这更像是英雄对儿子的一种托付,这是什么?这就是传承。”谭彦拔高。
“你觉得这封信能让听众感动?”老庞问。
“如果从咱们嘴里说出,自然很难让听众感动。但如果从陈飞的家人嘴里说出,效果就不一样了。”谭彦终于说出了他的计划。
“让他的家人说?是不是损了点儿啊?”老庞皱眉。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老赵来了兴趣,“但就是他家人,能不能配合?”
“我找过他妻子了,他妻子同意配合。”谭彦说。
“哎哟,那就太好了,这个效果肯定不一般啊。”老赵拍着手。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比如引起民警反感,或者家人临阵退缩?”老庞继续泼冷水。
“我觉得不会,我跟他妻子解释过了,这场报告会省里、市里的主要领导都会来,我们不但要掀起全市、全局向陈飞同志学习的**,更会借此机会给陈飞同志争取荣誉,解决家属的后顾之忧,而且在会后还会组织全局捐款。家属应该明白咱们的良苦用心。”谭彦说。
“你话说得这么满,把家属的胃口吊得这么足,如果哪一项达不到预期,可不要给自己挖坑。”老庞又说。
谭彦有点不高兴了,他知道这是老庞在跟自己唱反调。
“庞处,咱们是根据局领导的要求组织这场报告会,大家的努力都是出于一颗公心。对英雄的敬佩、对英雄精神的敬仰是我们工作的原动力。”
“谁不是出于一颗公心啊?我是觉得,这么设计是揭陈飞家属的伤疤,不太道德。弄不好会适得其反。”老庞加重了语气。
“出了问题我负责。”谭彦板上钉钉,封闭了话题。
此话一出,会议室就鸦雀无声了。大家面面相觑,看着谭彦和老庞剑拔弩张。
“得,你负责最好。你是牵头的副处长,报告会是好是坏就应该是你负责。”老庞拍案而起,一伸手,小刘就把他的手包递了过去。老庞瞥了谭彦一眼,扬长而去。
“嘿,你说老庞这脾气。大家不都是为了工作嘛……”老赵圆场。
“小刘,你师父是谁啊?”谭彦突然问。
“我师父?”小刘愣住了,不明白谭彦什么意思。
“他教你动不动就给人点烟、递包的?”谭彦把话挑明。
小刘脸一红,低下头。
“嗐,谭处你也是。”老赵苦笑。
“我刚才说了,出了问题我负责。大家按照刚才的分工,马上开始工作。在报告会结束之前,从我做起,都睡单位。还是那句话,工作要出于公心,绝不允许掺杂个人情绪。”谭彦说完这句话,又觉得有点过。但话是泼出去的水,泼出去就收不回来。
这一下午谭彦忙得昏天黑地,手底下的人也跟着连轴转。谭彦自知有赌气的成分,但也觉得这次老庞做得太过分了。你码瞎棋、下套可以,但不能拿别人当傻子一而再再而三啊。谭彦想好了,决定弄完这场报告会就找郭局汇报,老庞对基层单位吃拿卡要的材料他也攒了不少了,这次到了用的时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这是他第一任师父教给他的。谭彦一直铭记心间。
直到六点的时候,《拉德斯基进行曲》响起,是季敏的电话,谭彦才发觉自己忘了一件大事。季敏今天在单位加班,从幼儿园接挠挠的任务由他负责。谭彦赶紧跟老赵告了假,赶往幼儿园,到达的时候,幼儿园里只剩下挠挠一个小朋友了。
挠挠长得虎头虎脑的,但个子不高,一看就是个文静的孩子,遗传了谭彦的基因。谭彦和挠挠有一周时间没见了,挠挠似乎瘦了些,谭彦将他搂在怀里,心里感到一阵酸楚。
在车上,谭彦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他喜欢这种宁静的旋律。挠挠一直没说话,抱着他的“佩奇”书包,不时地看谭彦。
“这几天去夏令营了吧,怎么样?好玩吗?”谭彦问。
“不好玩。”挠挠情绪不高。
“为什么?不是有许多小朋友吗?”谭彦笑。
“我不喜欢幼儿园。”挠挠沮丧。
“儿子,你听爸爸说,咱们人类啊是社会动物,谁都不能脱离集体。上幼儿园的目的啊,除了培养你的好习惯之外,就是培养你的集体观念。”
“我不喜欢大牛。”挠挠看着谭彦。
“为什么?因为他欺负你?”谭彦问。
“他没有欺负我,我不怕他。”挠挠昂着头说。
“儿子,你马上就要上大班了,是个男子汉了,有问题要学会自己解决。”谭彦说。
“他比我高,我……打不过他。”挠挠低下头。
“我送给你毛主席说过的一句话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谭彦说。
“爸爸,这是什么意思啊?”挠挠不解。
“呵呵。”谭彦笑了,“意思是平时的时候,别人不欺负你,你也不能欺负别人,但是要有别人欺负你,你也不能害怕,要反抗,让他觉得你不是好欺负的。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挠挠点点头,“爸爸,上大班的小朋友就是男子汉了吗?”
“是啊,你现在的个子都超过一米了,吃自助餐的时候都要收费了,你说,你是不是男子汉?”
“哦,那我是男子汉了。”挠挠明白了,“爸爸,但我不爱吃自助餐,我就爱吃麦当劳。”他又说。
“好,那有时间我带你去吃麦当劳。”谭彦说。
“爸爸,我现在就要吃,我不想去姥姥家。”挠挠说。
“现在……现在不行,爸爸单位还有事。”谭彦无奈。
“爸爸,你和妈妈怎么了?你们是离婚了吗?”挠挠突然问。
谭彦一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爸爸,以前每次吃完麦当劳,你和妈妈都会带我去北海的湖边玩,以后还可以吗?你们还会一起带我去吗?”挠挠追问着。
谭彦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没想到儿子这一句话,就让他到了热泪盈眶的程度。他佯装打了个哈欠,笑着回答:“会啊,当然了。”
“爸爸,你哭了吗?”挠挠问。
“没有,爸爸是累了。”谭彦敷衍。
“爸爸,以后你能不能天天到幼儿园接我?那样大牛就不敢欺负我了。”挠挠说。
“我……努力,有时间一定接你。”谭彦努力笑着。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大人不许说瞎话。”挠挠认真地说。
谭彦拿出手机,给老赵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些事,稍晚一点再回去加班。他带挠挠去了北海边上的麦当劳,要了他最爱吃的麦香鸡腿堡。挠挠很高兴,央求着谭彦在餐后又带他去了北海的湖边。谭彦看着无忧无虑的挠挠,心里翻江倒海,体会到了什么叫冰层下的火焰,什么叫看似波澜不惊却蕴含着力量,突如其来地爆发。他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经常陪着儿子吃麦当劳,到湖边玩,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尽一个父亲最基本的职责。他不由得想起了陈飞,想起了陈飞给儿子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谭彦陪了儿子好久才把他送到岳母家,回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谭彦在车里超越了泪流满面,达到了痛哭流涕的程度。见儿子这一面就像一颗子弹,击穿了他内心的所有防备,让他压抑多日的负面情绪集中爆发。他驾车进了市局,遥望着市局大楼那亮如白昼的灯火,情绪顿时稳定了。他停好了车,擦干了眼泪,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不时向对他点头的民警回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