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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藏锋 > 第21章 真相

    回到队里,谭彦的脑袋还一直嗡嗡地响。他没想到自己在危机面前如此不堪,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面对英勇无畏的王宝,谭彦感到惭愧和自卑,如果不是他在烈日下一趴就是一天、用上万发子弹练就技能,自己恐已凶多吉少了。

    经过那海涛的审讯,这四个人是蒋坤的手下。他们在特警突袭蒋坤团伙那日,到襄城去做交易了,所以才得以漏网。为首的叫韩刚,外号毒蛇。他供述,袭击谭彦是为了给蒋坤报仇。而找到谭彦的方式也很简单,通过电视和网络。在击毙蒋坤之后,谭彦成了这座城市的英雄,宣传信息铺天盖地。毒蛇就根据信息找到了特警大队的地址,又碰巧开设“警营开放日”,于是顺势锁定了谭彦。谭彦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上台讲解的时候,台下的四名毒贩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都说出名是双刃剑,他感到后怕,不光是为自己,还为了挠挠和季敏。

    他昏昏沉沉地在训练场上跑圈、翻板障、做俯卧撑,累了就躺在地上。天空乌云密布,远处传来滚滚的雷声,但雨却迟迟未下,空气闷热异常。谭彦又来到了靶场,戴上隔音耳机,对着固定靶进行速射,不想枪枪脱靶,一发未中。他闭上眼,想着马叔说过的“端稳、放松、瞄准,再击发”,睁开眼又连续射击,不料依然未中。他沮丧起来,心情烦躁。他离开了靶场,脑海里重复着那天遭遇蒋坤的场景,他清晰地记着自己扣动扳机,子弹直射入蒋坤的眉心。他知道那是个意外,那是老天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按照自己的射击水平,别说百米之外一击必杀,就算自己再近一半的距离,也说不好能不能射中。

    一整天,谭彦都摆脱不了这种情绪。下班后,他溜溜达达地走出大院,到街头散步。走着走着,竟鬼使神差地朝向了货仓的方向。他停住脚步,稳了稳心神,索性打了一辆车,直奔目的地。

    货仓里漆黑一片,和那天一样,没有一点儿声音。谭彦借助手机的光亮往里走着,四周只有他的脚步声。他边走边回忆着,那天自己随百合进入货仓,然后在门前驻守,后来百合离开,自己遭遇蒋坤……他徘徊在当天的位置,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那个排风扇。排风扇被风一吹,缓缓地转动着,微光从那里倾泻进来,形成斑驳的光影。外面的雷声渐响,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谭彦感到自己在颤,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货仓里的温度比外面低很多,但也算不上冷。谭彦被一种巨大的焦虑裹挟着,但这种焦虑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是那个名不副实的英雄称号吗,还是自己在世人面前欺世盗名的表演?

    他融在了黑暗里,默默地踱着步,走到了蒋坤倒下的地方,看着地上还未擦去的勘查印迹。他以此为起点,用步伐丈量着自己开枪射击的距离。第一次他走了162步,如果按照每步0.65米计算,距离已经超过了一百米。他又走了第二次,157步,与第一次相差无几。谭彦环顾着四周,看着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和货架,又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他抬起手,默念着“端稳、放松、瞄准,再击发”,佯装射击。他摇摇头,确定当日没有这样的冷静,他再次闭上眼,猛地抬手“射击”,在睁开眼的时候,右手指向的位置偏离了很远。谭彦自嘲地摇头,顺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如果按照自己正常的射击技术,也许蒋坤应该倒在这里。那是一片黑漆漆的砖墙。谭彦蹲在面前,细细地观察。墙上贴着几张破旧的广告,在广告下面,一排落满灰尘的空啤酒瓶东倒西歪。谭彦扫视着,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在那排酒瓶中,一个酒瓶碎了一半。在那个酒瓶后的墙壁上,有一个深深的洞孔。谭彦用手触摸着,洞孔显然是新的,边缘还很粗粝。他用手去抠,但手指根本伸不进去。他站起身来,四处搜寻,找到一根铁棍。他用铁棍撬动洞孔,几下之后,将墙面的碎砖撬开了。他用手一摸,竟然取出了一颗弹头。

    那是一颗DAP92式9毫米弹头,正是特警大队列装92式警用手枪的标准弹头。谭彦惊呆了,默默地看着。

    92式手枪全称QSZ92式半自动手枪,分为5.8毫米和9毫米两种口径,5.8毫米为军队列装,而9毫米则由警队列装。谭彦脑海里再次重现当日的情景,闭眼,开枪,击倒,大获全胜……不,那都是假象,真正的事实可能就在眼前。他能认定,自己在当日的射击中确实打偏了,但之后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一直认为是误打误撞击中了蒋坤。真是笑话啊,自己一个连枪都拿不稳的菜鸟,怎么会在百米之外一击必杀干掉毒枭?难道蒋坤不是自己打死的?当然,他当然不是被自己打死的!虽然还未经过弹道检测,但事实已经给出了答案。一系列的问题也接踵而来。为什么击毙蒋坤的子弹也是DAP92式9毫米的?如果不是自己,那现场肯定还有另一个人。他是谁?为什么会有警察专用的子弹?又怎会知道自己将遭遇蒋坤?还与自己在同一瞬间射击?谭彦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颤抖着,紧盯着手中的弹头。

    外面起风了,雷声越来越近,排风扇也越转越快,洒在黑暗中的光影成了乱流。谭彦感到浑身发麻,头脑发晕。正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个黑影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眼神像老虎在盯着猎物。

    是蒋坤!谭彦觉得头皮都要炸了。他迅速站起身,但身体的反应却不是冲锋而是后退。

    “蒋坤!蒋坤!”他不禁喊出声音。但那个黑影却没有逼近,仍然停在原地。看谭彦这样,黑影笑了。

    “老谭,你怎么了?”那个声音谭彦很熟悉,竟是廖樊。

    “哦……是你……”谭彦这才缓过神来,但双手还在不住地颤抖。

    “你到这儿干吗来了?”廖樊走到近前。

    这时,随着嘭的一声响,货仓的大灯都亮了,谭彦一下被曝光了。

    “政委,你也在啊?”廖樊身后传出了小吕的声音。

    “哎哟喂,在这儿碰上了。”刘浪也笑着走过来。

    谭彦右手里还攥着弹头,他看着众人,满脸是汗。他犹豫着,矛盾着,彷徨着,又恐惧着。这些感觉纠结在一起,令他魂不守舍。他躲避着大家的眼神,但又觉得不能这样。他下意识地将手背过去,将弹头藏在了身后。

    “哦……我……就是过来看看。”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哦,我们也是。”廖樊没太在意谭彦的表现,“郭局吩咐,让咱们配合禁毒重新勘查现场,看看有没有遗留的毒品或者物证。”廖樊说,“其实也是多余,这地方都扫了好几遍了。”

    “嗯……”谭彦把弹头放进了后裤兜里,抬手擦汗,点了点头。

    “来来来,迅速迅速,都敏着点,锐起来!有发现马上汇报。争取一个小时解决战斗。”廖樊拍着手说。

    “好嘞,大家都动起来。兄弟们,速战速决啊。”刘浪回头招呼特警队员。

    谭彦停顿了一下,稳了稳心神,也走了过去。

    暴雨下起来了,整个城市都显得狼狈不堪。人群慌乱,交通堵塞,垃圾漫街,积水四溢,暴雨的强度超出了预测。众人搜寻完毕,站在货仓门口望着外面的雨景。暂时是走不了了,大家就索性席地而坐,在一起聊天。刘浪讲了个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只有谭彦无动于衷。他呆呆地望着门外,一言不发。

    “老谭。”廖樊叫谭彦,“‘谭荣誉’!”廖樊笑着推了他一把。

    “啊?怎么了?”谭彦这才惊醒。

    “喝一口,暖暖身子。”廖樊递给他一个警用水壶。

    “哦……”谭彦接过水壶,仰头就喝。

    “怎么了?有心事?”廖樊问。

    “没有没有。”谭彦擦了擦嘴,摇头否认。

    “哼……不说算了。”廖樊仰躺在地上,“我看你啊,是重返现场,心有余悸吧?”

    “嗯……”谭彦叹了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慢慢你就习惯了。记得我刚当特警的时候,遇事也怕。有一次抓人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一警棍就打在我师父手上了,弄得他疼了好几天。”廖樊苦笑,“但经历得多了,勇气就会战胜胆怯,就能慢慢找到感觉。你会觉得,将罪犯扑倒的那一瞬间,才是特警的高光时刻。”

    “也许吧,但也许……我还是那个‘字警’。”谭彦感叹。

    “呵呵……”廖樊笑着,“我听一个名人说过啊,当一个杯子里装满牛奶的时候,大家就会说这是牛奶,当装成啤酒的时候,他们就会说这是啤酒。只有杯子空了,它才是个杯子。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个……是名人说的?”谭彦皱眉,“这不马叔说的吗?”

    “哈哈,哈哈哈……”廖樊笑了,“对,对对,是他说的。你也听过了?”

    谭彦心情松弛了一下,也笑着点头,但他的大脑还在不由自主地飞速转动着。到底是谁杀了蒋坤?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要选择让自己去背这个黑锅?或者说去背负这个荣誉?谭彦头昏脑涨,却还要装作无事地应付廖樊。

    “政委,你知道那个灵魂四问吗?”刘浪凑过来问。

    “不知道。”谭彦摇头。

    “配钥匙的师傅问你,你配吗?食堂的阿姨问你,你要饭吗?快递小哥问你,你是什么东西?最牛逼的还是出租车司机,人家问你,你搞清楚自己的定位没有?”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谭彦却被问得哑口无言。

    雨渐渐小了,城市恢复了秩序。谭彦也渐渐冷静下来。在激烈的博弈中,他的理性战胜了感性,最终决定按兵不动保持现状。谭彦不是想就此隐瞒真相,而是觉得自己还没想好想透,找出最佳的解决方案。他告诉自己要慎重,要仔细地权衡利弊。自己身上的荣誉太夺目了,也太沉重了,他不想轻易放弃这一切。他知道,冲动是魔鬼,人在冲动的时候智商等于零。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理性地做出最恰当的选择。谋定后动,才能事缓则圆。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可耻,这件事本来就没有所谓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只有AB面的真与假、黑与白。同时,如果射杀蒋坤的人不是自己,那这起案件背后肯定还隐藏着巨大的黑幕。是早有预谋吗?还是借刀杀人?想到这里,谭彦的脑子又乱了。他明白马叔说的那个杯子的道理,但也同时觉得那是个谬论。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甘愿做一个普通杯子,还会有人热衷于追逐财富、权力和名誉吗?如果没有人去追名逐利,那社会还会发展吗?人类还会进步吗?谭彦叹了口气,觉得这个问题应该交给哲学系毕业的小吕,而不是自己。

    他回到办公室,反手锁上门,将弹头拿在手里,默默地注视着。思索良久,最后将弹头放进了一等功的奖章盒里,锁在了抽屉中。他瘫坐在沙发上,回忆着那天的情景,匿名电话、突发的枪声,他越来越觉得,那个行动是一个陷阱。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章鹏的号码。

    “喂,你那边怎么样了?”他抛了个烟幕弹,“哦,哦,明白。我们重新搜查了现场,并没发现什么。”他点着头,听章鹏自然叙述。

    “那个尾号1122的匿名电话查得怎么样了?定位了没有?”谭彦毕竟是老油条,将要问的情况混杂在其他问题中提出。

    章鹏回复,技术部门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依然未查到有价值的线索。谭彦又扯了些别的,才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