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簪花少年郎空留婚姻与道德罗素成吉思汗黄易女朋友琼瑶哥哥爸爸真伟大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人文 > 苍黄 > 第五章

  第21节:美国同学头痛的一道难题

  美国同学头痛的一道难题

  突然有人拍了他肩头,李济运吓得浑身发抖。原来是朱芝,哈哈一笑,说:“李老兄这么脆弱,就吓着你了?”

  李济运正在想象魑魅魍魉,自然不好意思说,只笑道:“你倒快活!”

  朱芝说:“我只负责一个代表团,两会又不会有什么负面报道。我没压力,乐得轻松!”

  他俩住同一个单元,李济运住三楼,朱芝住四楼。上了三楼,李济运说声再见,朱芝习惯地伸出手来。两人握了手,朱芝忍不住又笑了。

  李济运又说:“只有你快活!”

  朱芝笑道:“我突然想起,官场握手是个陋习,成条件反射了。”

  有些晚了,舒瑾已经上床。她并没有睡下,坐在床头做脸。她每夜睡前必须在脸上拉拉扯扯几十分钟,这套梳妆镜前的功课她却喜欢坐在床头来做。李济运洗漱好了进来,听得她问:“刘星明要当副县长了?”

  他明知舒瑾问的是老同学,却故意装蒜,说:“县委书记怎么会当副县长呢?”

  舒瑾说:“你老同学。”

  “当不当,要代表选。”李济运暗自又好气,又好笑。老婆对官场的悟性也太低了,那天他们去刘星明家吃饭,一个多小时都在说这事儿,她却还是云里雾里。

  舒瑾说:“你老同学倒跑到你前面去了啊!”

  李济运说:“谁说的?我是常委,他当了副县长也不是常委。”

  舒瑾仍是糊涂,说:“光是个常委,虚的。副县长正经是个官儿。”

  李济运笑笑,也不多说了。他想舒瑾枉然做了几年官太太,官大官小都还弄不明白。不过细细一想,舒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常委也只有中国人自己懂,弄个外国人来你得跟人家解释半天。中国很多事情外国人是不懂的。李济运有个同学在美国教书,他说有回给学生讲中国的户口,讲了整整两天还没有讲明白。李济运听了不相信,说怎么可能呢?同学说绝对不是开玩笑!他说从中国户籍制度起源讲起,一直讲了现在的户口管理,满以为讲清楚了。哪知道美国学生提了大堆问题,什么是黑户口?什么是农村户口?什么是城镇户口?什么是半边户?为什么中国有粮票、肉票、布票、糖票?美国人弄不清中国的历史,他们脑子里中国几百年、几十年的事情都是搅在一起的。

  “儿子这几天你注意了吗?”李济运问。

  舒瑾说:“你这话问得有意思啊!你不天天在家?”

  李济运说:“我这几天累,晚上睡得死。”

  “你累,上床就是死猪。”舒瑾说。

  李济运知道她在抱怨,嘿嘿一笑:“你摇醒我嘛。”

  “谁稀罕!”舒瑾又说到儿子,“我夜里都听了,歌儿照样起来尿尿。听他过会又睡下了,我才放心。”

  “总是有问题,小孩子不该半夜起来尿尿的。”李济运说着就去扳老婆的肩膀。身子一动,床就吱呀一响。“真要架哑床,趁早做一张。”李济运又说。

  舒瑾说:“你这么忙,等你做了哑床,我们都老了。”

  第22节:保不住的物价局长

  保不住的物价局长

  有人私下里说,舒泽光迟早要倒霉的,他的物价局长只怕保不住。只要等人大会结束,且看看刘星明的手段。此话也传到李济运耳里,他只道刘书记是有雅量的。他也不把这话说给刘星明听,那样就太愚蠢了。人大会上非选举议程,各部门领导都列席参加,舒泽光也在台下坐着。认识的人同他见面,都会拍着他的肩膀笑笑,嘴里什么都不说。舒泽光起先还很从容,慢慢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似乎每个同他拍肩膀的人,都向他暗递某种信息。这些信息暧昧难辨,渐渐叫他惶恐起来。

  舒泽光同李济运还算随便,有次会间休息,他居然私下问道:“李主任,我真的闯祸了吗?”

  李济运握住他的手说:“别想多了。”

  舒泽光道:“老子大不了回家种地去。”

  李济运玩笑道:“你在乡里没有地了吧?早收回村集体了。”

  李济运的调侃竟引得舒泽光万分感叹:“不配合组织上演戏,归田都没处归!”

  李济运又握握他的手,说:“泽光兄,别胡思乱想了。”

  忽然瞥见刘星明正朝这边张望,李济运就故意装作坦然的样子,朝舒泽光哈哈大笑,道:“泽光兄越来越深刻了!好,哪天找时间我俩好好聊聊!”说罢也拍拍舒泽光的肩膀,大大方方地上了主席台。

  李济运目光茫然地望着台下,无意间发现有个影子颇为抢眼。他的眼神不由得聚焦了,发现那是老同学刘星明,正低头做着笔记。台上讲话的是县委书记刘星明,台下的代表们都抬头倾听,只有老同学刘星明低头写字。

  台下的黄色面孔模糊一片,李济运想到一句俗话:蛤蟆张露水。据说蛤蟆到了夜里就会张开大嘴,享受自天而降的甘露。小时候,老师骂学生听讲时脑子开小差,会说你们就像蛤蟆张露水。蛤蟆张露水,模样是呆滞的,看上去非常认真,实际上心不在焉。

  李济运注视片刻,就把目光移开了。他怀疑老同学有些装样子。没有学过速记的人,不可能记全别人讲话,通常只记个大意。老同学不是记记停停,而是像个速记员奋笔疾书。李济运就想起一个真实的笑话。原先田家永在乌柚当县委书记,他每次讲话都看见有个乡党委书记认真做笔记。田家永便格外器重这个年轻人,竟然把他提到副县长位置。此人便飞黄腾达,做到县委副书记。这个年轻人,就是李非凡。去年曾传闻李非凡会当县长,也是田家永在给他使劲。关于李非凡做笔记,有人却泄露了天机,说他从没记过一个字,只在本子上画王八。乌柚县的干部都知道这个笑话,只有田家永蒙在鼓里。领导干部背后通常会有很多故事在民间流传,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李济运是田家永很亲近的人,也不会把这个故事说给他听。

  电话突然振动,看看是舒瑾打的。他便掐断了,发了短信:开会,坐在主席台上。舒瑾回道:老师讲儿子越来越没有精神,上课不是走神,就是打瞌睡。老是低头回短信也不好,李济运就把电话揣进口袋。心里却想儿子只怕哪里有毛病。

  第23节:刘星明捅破了谁家的窗户纸

  刘星明捅破了谁家的窗户纸

  老同学刘星明每次碰见李济运,目光都怪怪的。看样子他想说什么,却又不便出口。刘书记肯定还没有找过他,可能根本就不打算找他。酝酿候选人的程序到了,刘星明自然被推出来做差配。代表们不感到意外,也没有太多议论,最多有人开开玩笑。有人在背后议论差额候选人,开始叫他的外号,刘差配。外号刘差配和刘半间,多被人同时提起。这几天两个刘星明,常被人挂在嘴边。为了区别,干脆就叫外号。自然都是私下里说起,说的时候带着诡谲的笑。

  刘星明正式成了刘差配,说话走路都不太自然了。他主持代表团讨论的时候,有位不太晓事的基层代表说,既然组织上确定刘书记是候选人,我们就要认真行使代表权利。刘差配听了,就像自己做错了事似的,忙打断代表的话:“我说几句。首先,你对候选人的产生办法,认识是模糊的。我是人民代表按照组织法推举的,不是组织上内定的。其次,没有谁妨碍大家行使代表权利。我个人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够,不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工作实绩,都远在其他几位候选人之下。我非常感谢代表们的信任,但也请代表们真正抱着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投好自己的票。我更适合现在的岗位。”

  刘差配做梦也没想到,他这番用心良苦的谦虚话,传出去味道就完全变了。他说自己是人民代表推举的候选人,就是说他是最符合民意的人选。没有谁妨碍大家行使民主权利,就是说代表们可以按自己意图投票。

  话很快传到刘星明耳朵里,他马上找到李济运:“济运,这事还得你出面谈谈。他得明白,自己首先是个党员,就要服从组织意图。”

  李济运火急火燎去找刘星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星明大呼冤枉:“济运,你是相信谣言,还是相信我?我说那番话,就是请大家服从组织意图!”

  “也许话传到外面,味道就变了。”李济运是相信老同学的。

  刘星明摇头叹息,道:“我到底是太单纯了!话肯定是从我们代表团出去的。我知道,原因我知道。”

  李济运问:“什么原因?”

  刘星明说:“情况你是知道的,这几年人大会上刮起一股歪风,代表团集体向候选人和政府组成单位的负责人要好处,意图很明白,不给好处不投票。我不赞成这种做法,讨论时谈了自己的观点。”

  此风由来已久,李济运自然知道。无奈陋习已成,谁也没有办法。每次换届选举,候选人都会接到电话,政府组成单位负责人也会接到电话。电话通常是代表团团长打的,他们都是乡党委书记。团长会把话说得入情入理,说是代表们有这个意思,还是给点小钱打发打发吧。语气完全是替候选人考虑,似乎他是在好心帮你,不然代表就不投你的票。正副县长候选人肚子里骂娘,多少却会打发些小钱。政府组成单位负责人不需选举,却仍要打发打发。犯不着为这小钱得罪人。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纸,反正钱也不是自己掏腰包。刘星明却把它捅破了,坏了多年来的规矩。

  第24节:代县长通报紧急情况

  代县长通报紧急情况

  李济运不好意思说老同学迂腐,只道:“星明,我相信你,我会向刘书记解释。你要做的工作,就是保证代表们按组织意图投票。”

  刘星明肚子里有气,说话就不怎么顾忌了:“刘星明和李非凡在大会上讲得冠冕堂皇的,说要充分尊重人民代表的民主权利,我们在下面就得要求代表们服从组织意图。我只说了一句原则话,就成了违背组织意图。同样的话,领导在台上可以讲,我在讨论会上就不能讲!”

  李济运听着,并不觉得尴尬,只是笑道:“我们都相互理解吧。放心,星明兄,县委是信任你的!”

  刘星明仍是牢骚,说:“什么县委?县委是谁?县委就是刘星明!他信任我,还让你找我谈话?”

  “话不能这么说。选举无小事,刘书记谨慎些,也是应该的。”李济运安慰道。

  李济运话没谈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电话是于先奉打来的,说召开紧急常委会议。心想坏了,肯定事关选举。李济运握紧老同学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拜托,拜托!”刘星明点点头,说:“放心,放心!”看上去不像谈公事,倒像私事托人帮忙。

  李济运下楼来,听得有人喊他。他回头看看,原来是三阎王贺飞龙朝他走来,说:“李主任,按您的指示,给每位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发一件衬衣。金利来的,都是正牌货。”

  李济运望望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正在卸货。前几日,贺飞龙专门找到刘星明汇报,说人要懂得感恩,想给每个委员发一件衬衣。刘星明说你要发就把人大代表也发,不然关系摆不平。贺飞龙很爽快,说就按刘书记的指示办。李济运知道来龙去脉,便拍拍贺飞龙的肩膀,笑道:“贺总,谢谢你!可这不是我的指示,是刘书记的指示啊!”

  贺飞龙笑着说:“县委的指示,就是您的指示。”

  李济运急着去开会,匆匆说了几句就走了。李济运赶到宾馆小会议室,只见田家永板着脸孔。常委们差不多都到了,李非凡也列席会议。李济运朝田家永点点头,却碰了个冷脸。他知道田家永的脾气,也不觉得尴尬。刘星明和明阳也都没有说话,好像刚才谁同谁吵过架。田家永看看手表,很不耐烦的样子,冷冷地说:“开始吧。”

  刘星明道:“田书记,那我们开始?明阳同志先说说情况吧。”

  “我向同志们通报一下情况。”明阳虎着眼睛,像要找人比武。他说从昨天晚上开始,陆续有代表团的团长打电话,说希望他去慰问一下代表。他听了不明白。他挨个代表团看望过了,还要慰问什么?今天就有人直接说了,代表们要抽烟,要喝酒,说白了就是要钱。他问了几位副县长候选人,有的说没接到电话,有的说接到了。他估计大家都接到电话了,只是有的人向歪风邪气妥协,送了钱就说没接到电话。

  明阳越说越激愤:“政府各组成单位的负责人也都接到了电话。农机局不是政府组成单位,有人也给他们局长打电话说,你们多少也要搞一点啊!太不像话了!我的意见是这股歪风一定要煞!我哪怕没人投票,也不会迁就这种可耻的要求!”

  第25节:一个被踩爆了的“汽球”

  一个被踩爆了的“汽球”

  明阳讲完,一时无人说话。好比一个汽球,刘差配扎了个小沙眼,明阳却一脚把它踩爆了。这事摆到了桌面上,谁都得有个态度。没有谁会争着发言,但都是要说几句的。这时候,组织部任命干部的排名,就成了发言的顺序。说的话当然都是义正词严,无非是抨击这股歪风。李济运内心是平静的,却也非常愤慨的样子。

  都在批评人民代表的素质,李非凡越来越坐不住。他分明也是知道真相的,仍把话说得底气十足。他说人民代表都是严格按程序选出来的,我们没有理由从整体上怀疑他们的素质。他们对选举也许会有自己的想法,但这是政治素质提高的表现,不能看作问题。也许有个别代表伸手要钱要物,但不能因此就把人民代表的形象完全歪曲了。他建议是把工作再做细一点,多加宣传和引导。总而言之,人民代表政治上是可靠的,不会在选举上出什么事。

  刘星明似乎不在意刘非凡的意见,仍不紧不慢地说:“我先讲几句,最后请田书记作指示。我们县选举存在一些不好的风气,县委是有责任的。我来县里工作一年了,明阳同志来了半年。按时间算,我的责任比明阳同志大。”

  田家永打断刘星明的话,说:“星明同志,时间紧迫,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直接说对策吧。选举不能出问题。出了问题,我没法向市委龙书记和王市长交待,你们在座的都要挨板子!龙书记和王市长对乌柚县选举非常重视,刚才打电话作了指示。”

  一般说到市委领导,通常只说市委书记。可田家永说起市委,总是龙书记和王市长并提,官场中人一听就知道非同寻常。早听说市委龙书记和王市长不太和,王市长是个很有手腕的领导。王市长是漓州本地人,根基非常深厚。龙书记是上面调来的,平时只得让着三分。

  刘星明说:“各位都是明确了代表团的,有负责三个团的,有负责四个团的。据明阳同志讲,只有刘星明同志没有给他打电话。”

  田家永听得有些糊涂,奇怪地望着刘星明。他突然又想了起来,说:“哦哦,是的是的,你说的是那位差配干部,他也叫刘星明。谁负责这个代表团?”

  刘星明望望李济运,说:“济运同志负责这个代表团。”

  李济运借势给老同学做人情,说:“星明同志很讲党性,他在讨论的时候公开反对这股歪风,结果就有人造谣,说他散布非组织言论。他本来有事要找明县长批钱的,考虑到选举期间不太好找,就没有找了。可见星明同志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明阳接过话头说:“我就欣赏这样的干部!各地都有这种怪现象,选举期间向领导递报告要钱,这分明是要挟嘛!我这几天也接到过不少要钱的报告,通通压着!”

  “刘星明这个差配干部,县委是选准了的。政治上可靠的同志,组织上绝对不能亏待他。”田家永望着李济运,目光十分亲切,似乎他就是刘差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