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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沧澜道 > 第136章

    第136章

    大雨滂沱,洛婉清从扬州疾行而出,她不敢多想,不敢停留。

    她只要有片刻休息,就会想起在姬蕊宫的时光。

    她才发现,自己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

    譬如地牢中谢恒的血腥气,譬如他一拳一拳捶打在墙面的声音。

    又譬如他曾经对她说,其实他生来一身脾气,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明明这个人,生着钢筋铁骨,连谈论生死,都能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别人之事,张口闭口难辨真假尽是谎言,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他来,她能想到的,却都是他崔恒那一面鲜活的模样。

    那是独属于洛婉清的谢恒,她知道那是个幻影,却一直留在心间。

    行路半个时辰,天便彻底暗下来,洛婉清见雨势太大,算上吃饭的时间,也的确该寻一个地方休息,便往官道外拐了出去。

    出去不久,便见一片竹林,竹林中一家小院正亮着灯火。

    洛婉清牵好马匹,上前敲门,就见一个老者打开门来,有些看着洛婉清道:“姑娘何事?”

    “老伯,我行路至此,想借地避雨,”洛婉清从钱袋中拿出一块碎银,“不知可方便?”

    “避雨倒是可以,”老者转头看看小院,“但我这小院是用来出租,今日只是过来打理,姑娘要是用饭,只能随老朽去不远处家里了。”

    “不劳烦。”

    洛婉清摇头,只道:“那我租借此院一夜,稍作休息即可。”

    老者闻言有些诧异,低头看看她手中碎银,迟疑着收了钱,只道:“姑娘这些银两,租借一月亦可。”

    “我赶路,不妨事。”

    洛婉清摇头,老者转身让门,递给洛婉清一把钥匙:“这么着急?姑娘是要去东都有急事吗?”

    “去投奔亲友。”

    洛婉清没有说实话,老者点点头,放心下来,只道:“不是告状就行。”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不由得回头道:“老伯这是何意?为何不是去告状就好?”

    “姑娘看上去便身娇体弱,若是告状,哪里吃得了这个苦?”老头叹息了一声,“之前我也遇到过姑娘这样行色匆忙的女子,她就去东都告状,还带了个随从,后来随从回来,我便听闻,她去敲了东都登闻鼓,但击鼓升堂前,需打三十大板,这姑娘,活活打死了。”

    洛婉清闻言愣住,老伯摇头:“求个公道固然重要,但还是活着要紧。姑娘这身板,怕是挨不住板子。”

    说着,老者从门边拿了雨伞,侧身道:“姑娘先休息吧,我去备菜。”

    “等等!”

    洛婉清惊疑未定。

    她脑海中突然想起午时离开前,谢恒说的话。

    “监察司司使上刑前需通报监察司,由监察司许可。”

    他知道的!

    洛婉清一瞬间意识到,他其实知道她的打算,知道她要去东都,敲登闻鼓告郑平生。

    所以他特意提醒她,监察司使上刑之前需要通报监察司,这是在告诉她,如果顺天府要打她的板子,那必须先经过监察司的同意。

    他知道,为什么还要放她走?

    是她去敲登闻鼓就在他算计之内,还是因为其他?

    如果是故意放她走,又为什么提醒她?

    她猜不透他。

    可既然猜不透,那就去回去找他。

    洛婉清一想,便立刻关上大门,重新解开马绳,翻身上马折了回去。

    她一路驾马疾行回去,穿过穿过扬州城街道鼎沸人声,回到谢府。

    谢府在夜色中安静如死,洛婉清算了算时间,知道谢恒此刻应该已经去密室闭关。

    她从后院悄无声息潜入,扫了一圈后,确认后院依旧只有朱雀一个人看守,她想了想,便又折回大街,买了些炮仗和香,带回谢府,将炮仗挂在后院外的树上,香横过一小节,加了些易燃的宣纸,和炮仗呈“十”字绑在一起。

    这样一来,等香烧掉交点处,便会点燃宣纸,宣纸点燃引线,炮仗自然就炸起来。

    洛婉清架好炮仗,便等在窗外,等了没有片刻,炮仗炸响而起,朱雀急掠而出查看情况瞬间,洛婉清瞬间开窗翻进屋中,震天炮仗声中,打开密室大门,急急冲了进去。

    密室大门开而又合,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洛婉清点了灯火,从高处一跃而下,刚刚落地,就听上方传来朱雀急切之声:“公子,有人潜入,您可安好?”

    洛婉清持着灯盏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谢恒。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只有一盏灯照亮房间,谢恒在灯光尽头之处,绵延至黑暗之中,而洛婉清却是在最亮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他双手被玄铁锁死,身上衣衫凌乱,被汗水浸湿,玉冠歪斜,发丝凌乱,肤色如雪,眼角双颊却染了些不正常的绯红。

    他轻轻喘息着看着洛婉清,洛婉清见汗水从他额间滑落,不由得收紧手指,随即就听谢恒喑哑开口,大声回应朱雀:“屋内无灯无人,去他处搜寻。”

    屋内无灯是谢恒与朱雀确定无事的暗号,朱雀一听,便放下心来,应声之后,转身离开。

    等朱雀脚步声传来,谢恒才擡眸看向洛婉清。

    过了好久,他轻轻笑开,却似乎早已预料一般,温和道:“衣冠不整,狼狈见卿,让司使见笑。”

    他说狼狈,可神色从容,仿佛身上那些挣扎过的痕迹不属于他,不见半分难堪姿态。

    洛婉清端详着他,不由得道:“你……开始戒药了?”

    “是。”

    谢恒答得坦然:“千秋方才给我服用过压制曼陀罗的药物,但这种药物刚入体内时极为霸道,为减轻疼痛,千秋给我最后再服用一次曼陀罗,等克制的药物彻底消解之后,它会抑制这些时日对曼陀罗香的依赖。”

    但以曼陀罗的强势,抑制过后,也极为难熬,所以将他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在这不见人处单独戒断。

    洛婉清听着,心里有些难受,她看着谢恒面色,忍不住上前,轻轻触碰上他额头。

    她一碰,谢恒整个人便紧绷起来,他面上不显,洛婉清冰冷的手掌压在他滚烫额头上,成为他此刻仅有的慰藉。

    “你知道我去做什么?”

    洛婉清确认了他的温度,又收回手,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轻声道:“你告诉我监察司司使行刑之前,需要得到监察司同意,是你知道我要去敲登闻鼓。所以你让朱雀特意告诉我消息。”

    朱雀再年少,毕竟也是监察司四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随便告诉她其他案件消息?

    是她一时情急,被冲昏了头脑。

    现下想来,是谢恒早让他告诉她。

    “你知我会回来?”

    “我不知道。”

    谢恒贴着她的手掌,艰难上下挪动了一下喉结,吞咽下分泌过多的涎液,沙哑开口:“我不知道你会去东都,还是回来,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结果。”

    “什么结果?”

    “你给我的结果。”

    “我听不明白。”

    洛婉清垂眸看着他,不由得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要去东都状告郑平生,为何不拦?”

    “为何要拦?”谢恒慢慢睁开眼睛,擡头看她,“你说得没错,我如今每一步,都走在你梦中既定的命运,唯一不同,唯你而已。你做的选择,才是我的转机。”

    “那你为什么不选呢?”洛婉清皱起眉头,不由得带了几分恼怒,“我已经告诉你,你最后的罪名是刺杀郑平生,是兵祸司州,你为什么一定要刺杀他?你自己可以规避,你为何一定我来选?”

    “我选的,都是我眼里能看到最好的路。”

    谢恒看着洛婉清,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平静如死:“我能看到的路,是你去告郑平生,不会有结果。”

    洛婉清绷紧肌肉,抿唇不言。

    谢恒笑起来:“你交上去的证据,会被他们毁灭一空,你的证人活不到最后,你会被他们反咬,一切都是徒劳,徐徐图之杀不了他们,你的任何举动都是打草惊蛇,哪怕是陛下都是如此。最后还是要靠非常手段。”

    洛婉清听着谢恒的描述,明白他说的没错。

    这些世家耳目众多,如果不是以绝对保密、突袭的方式,想靠正大光明,一层一层的公审去杀了郑平生或是王神奉,哪怕是李宗都做不到。

    “那你一定要杀他们……”

    洛婉清声音很轻,问出来,她就知道了答案。

    谢恒听她的话,只反问:“他们不该死?”

    “可是……”

    洛婉清思绪有些乱,忍不住道:“你刺杀了他们,无论王家还是郑家,必定谋反,届时内乱……”

    洛婉清想起上一世传闻中司州流离失所的百姓,忍不住道:“百姓何辜?”

    “百姓何辜?”谢恒听到这话,轻笑出声,却是看着洛婉清,“你不想让郑平生死?”

    洛婉清不由自主握紧手中刀柄,谢恒眼中带了笃定:“他陷害你全家,你自然想让他死。你现下能问出这句话,是因为你知道我会杀他。若我不杀呢?若你家的公道没有人讨呢?你想不想杀?”

    洛婉清说不出话,谢恒也没继续为难她,只又问:“况且——这句话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谢恒放轻了声音,凑上前去,似是疑惑:“你为什么不问王神奉,问郑平生,问孙正理,问杨淳——去问那些通敌卖国、为一己之私谋逆之人?他们该死,我杀该死之人,他们家人却要谋反,你不问他们,却来问我百姓何辜?这是什么道理?”

    说着,不等洛婉清开口,他便给了答案:“因为你们知道我们会在意。”

    他说的是“你们”“我们”,洛婉清便知他不是指一个人。

    她看着谢恒,见他盯着她,仿佛是盯着许许多多人,一双黑金色的眼眸中是洞察人心的了然,不甘开口:“你知道,他们也知道,所以他们绑着百姓肆无忌惮。当年舅舅怕大夏百姓动荡,所以不敢反攻回东都,让十万人从天山过去,用我娘、用我崔氏,用边境万万人的性命,成就他们高床软枕荣耀加身。如今他们也是这样逼我。只是可惜了——”

    谢恒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我不是我舅舅。”

    洛婉清眼神微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会受他们胁迫。”

    “我不会。”

    谢恒语气冷得让人发寒,他紧攥着拳头,竭力让自己语气听不出异样:“惜娘你同我说过……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无论是杀王神奉还是郑平生,无论用什么方式杀他们,王郑两氏都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要么放任他们继续肆无忌惮,要么就要有人做这个执刀人。当年在东都竹林,可以离开的不止是我舅舅,我也可以。”

    他也可以离开,可以回到谢家盘踞之地,安安稳稳做他的谢家大公子。

    可是她却告诉他,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

    “可我回了东都。”

    谢恒开口,洛婉清便明白过来,以他之心智,难道不知道今日吗?

    他早有预料。

    从竹林那夜,他回到东都,成为一个刽子手开始,在离人渡截杀崔氏,刑场亲自监斩崔家人起,他就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就像李归玉开了城门不可回头,他从竹林回到宫城时,也注定无路可选。

    只要下定决心杀郑平生和王神奉,必定要做好他们谋反内乱的准备。

    政客手中的牌从不是天赐,上了牌桌,就要做好搏命的准备。

    “那……”洛婉清听明白他的话,明白道,“公子应该准备很久了。”

    “是。”

    谢恒没有遮掩,他轻轻喘息着,提醒洛婉清:“北四军首领周山,是四年前由我举荐之人,秦珏现下已经完全掌控秦氏。”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她突然意识到,谢恒这个人,比她想象中深太多。

    从她认识他,他的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

    救下秦珏,是为了辅佐秦珏成为秦氏家主,秦家在江南富裕,有钱有粮。

    逼垮李尚文,将东宫六率军算计归入北四军,是为因为北四军本就是他的人在掌控,他是在扩充自己的羽翼。

    而他自己,是谢家的大公子,手中握着崔氏余下的所有人,监察司据点遍布全国,他拥有最名正言顺、最快的信息来源……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坐到幕后天子的位置。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让皇帝将北四军交给他,让他带兵出了皇城的理由。

    只要他带兵走出皇城,北四军便由他完全控制。

    所以,杀了郑平生,郑氏谋反,他借机带北四军离开皇城,平定司州。司州连接边境十城,和崔子规联系上,两面夹攻北戎,接回崔子规的军队。

    如果一切顺利,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

    “那……”洛婉清迟疑许久,终于问出最核心的问题,“要是郑家没反呢?”

    谢恒一顿,他擡起眼眸,意识到洛婉清在问什么。

    洛婉清盯着谢恒:“要是郑家没反,你会像当年他们逼反崔氏一样,去逼他们、乃至诬陷他们反吗?”

    如果郑家自己反,那尚可说是咎由自取。

    可若是郑家不反,谢恒会为了拿到军权逼反他们吗?

    谢恒听到这个问题,便知她在问什么,他说不出话。

    洛婉清笑起来,只道:“公子不会。”

    说着,洛婉清半蹲下身,在平等的视线下,看着谢恒的眼睛:“公子,当年你也好,崔大人也好,你们所有人提出《大夏律》,是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这才是你们的初衷。”

    “那又如何?”

    “郑平生该死,”洛婉清强调,“可他该死于您求公道之路,而不是求权势之路。”

    “天真。”

    谢恒轻笑出声。

    洛婉清想想,却是笑起来:“那我同您打个赌。”

    谢恒目光轻颤,似是意料她会说什么。

    “公子不要对郑平生动手,由我来。”洛婉清看着谢恒,平静道,“他欠我洛家,我要去求这个公道。”

    “你求不到。”谢恒提醒。

    洛婉清笑起来:“如果我求不到,那我们再杀他。公子,同样是杀人,还击和主动,并不一样。”

    谢恒没有出声,洛婉清想了想,随后明白过来:“其实公子让我去东都,不就是想让我试试吗?那就让我试试。”

    说着,洛婉清思索着布置:“您先派人去北戎,和崔二公子联系上,等确认了消息,我再拿着我爹的案子、拿着崔家的案子,”洛婉清语气中带了郑重,“正大光明问罪于他。”

    “你若输了,”谢恒笑起来,“最后还得我去捞人。”

    “那公子把我捞出来,”洛婉清也笑,“我帮公子杀郑平生。”

    “我杀他不需要你帮忙,”谢恒若有所指盯着她,“你倒不如想点其他补偿。”

    洛婉清一时语塞,思索片刻后,她擡头看向周边。

    整个屋子漆黑一片,谢恒身上绑着锁链,是一只被囚禁在这里的困兽。

    洛婉清想了想,转头看向谢恒:“公子喜欢这里吗?”

    谢恒一愣,却是没想到洛婉清会问这个。

    他目光微动,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他心跳不由得快起来,面上犹自镇定:“为何这么问?”

    “其实公子喜欢有阳光的地方,”洛婉清思索着过去和崔恒相处时的习惯,打量着周遭,缓声道,“观澜惯来风雅,虽出行于夜色,却最爱晨光。公子,”洛婉清转眸看他,“我想带你去有光的地方。”

    说着,洛婉清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吗?”

    不可以。

    谢恒脑子里清楚知道,他不该跟她走。

    他很快就会失控,很快就变得难堪,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只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无尽的黑暗里,熬过这段最狼狈的时光。

    可是他开不了口。

    他看着她伸在面前的手,第一次那么清晰意识到。

    他讨厌这个地方。

    他讨厌这里阴暗潮湿的环境,讨厌停歇不止的水声,讨厌连烛火都照不明的黑暗,讨厌自己一个人。

    其实他害怕,他害怕戒断曼陀罗所带来的痛苦,那种痛苦一直刻在他的骨肉里,他每次想起来都会害怕。

    他盯着洛婉清纤白的手掌,急促喘息着,洛婉清见他反应,不由得笑开。

    她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桌面放着过去崔恒日常所带的面具,洛婉清拿起银制面具带到自己脸上,谢恒注视着烛火中带上面具的女子,见她走到自己身前。

    洛婉清刀锋斩向锁链,锁链断裂刹那,谢恒感觉仿佛有无数枷锁同时碎裂开去。

    洛婉清一把拽起他,领着他往外奔去:“走吧!”

    谢恒衣袖从桌面匆匆扫过,他顺手把桌上小盒一捞,随后跟着洛婉清一跃而上,打开密室大门。

    密室门开动声音当即惊动外面朱雀,朱雀持刀闯门而入,扑向洛婉清刹那,谢恒擡手将玉冠一掷!

    朱雀不敢接谢恒玉冠,惊得往旁边急跳,洛婉清趁机拽着谢恒跃出窗户,朱雀惊慌出声:“公子!”

    音落刹那,周边无数暗卫一跃而上,洛婉清不敢出刀,擡手拽了钱袋中的铜板,朝着周边一洒而过,铜板击向众人刹那,洛婉清拽着谢恒见缝急逃入小巷,随后跃入民房,几个起落,便转到大街。

    监察司的人追踪水平远超常人,被洛婉清阻了两次,还在紧追不舍。

    洛婉清干脆带着谢恒冲进人流,监察司的人不敢太过扰民,只能跃上房檐,左右紧跟着追。

    洛婉清拉着谢恒在人流中疾跑,谢恒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轻松。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斩断了锁链的鸟儿,振翅高飞在这天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只擡头看扬州天空,感觉眼前出现幻觉,仿佛是漠北绚烂的极光绽放在半空,而洛婉清在这一片光怪陆离中,成为他唯一能看清的人影。

    他注视她,追随他,整个人飘飘欲仙,他知道这是药效,可那握着温热的手掌,却是他从未如此确定掌握的真实。

    监察司没有人比洛婉清更熟悉扬州,洛婉清带着监察司的人绕了两圈,便甩开了跟着的追兵,随后又绕回谢府,取了她绑在门口马,带着谢恒一路奔向郊外。

    谢恒揽着她的腰,靠在她背上,他闻着风里的水汽,感受着洛婉清身上的温度,十月底的寒风与她的温度交织,成为他在迷恋不过的存在。

    洛婉清领着谢恒回到她在竹林中租下的小屋,在她推开门瞬间,谢恒捧着她的脸就吻着她压到墙上。

    曼陀罗的气息从他唇齿传来,他急切亲吻着她,索取着她。

    洛婉清推着他往床榻上去,他却像一条缠绕在她身上的蛇,不肯离开半分,等两人一起倒在床上,谢恒倾身上来时,洛婉清骤然反应过来,将他翻身一压,急道:“等等。”

    谢恒喘息着擡眸,洛婉清压着他的手腕,坐起来认真道:“我来。”

    谢恒一顿,随后压住所有冲动,逼着自己躺回去。

    他头发散开,衣衫凌乱,被斩断的铁镣还在手腕上,衬得他肤色越发苍白。

    他目光盯在洛婉清身上,欲色在墨色眼中翻滚,惯来清贵俊美的五官染了艳色,仿佛一朵染了毒的花,再不遮掩,肆意绽开来,引诱着路人垂首,送命于他。

    洛婉清喘息着盯着面前人,与他静静对视,他明显有些焦躁,却又被他惯来沉静压制。

    过了许久,谢恒终于忍不住开口:“惜娘?”

    “我有一个问题,”洛婉清盯着他,突然想起来,“既然圣照太子还活着,上一世的梦里,你为什么会选择李归玉?”

    听到这话,谢恒一愣,随后不由得笑起来:“这种时候,你竟问我这个?”

    洛婉清不动不出声,谢恒无奈,只能如实回答:“因为兄长命不长久。”

    洛婉清没有奇怪,她想起当初崔衡在流风岛对她说的话,她并不意外,只道:“为什么?”

    “从宫里逃出来时,他被王清风震碎了心脉,后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不过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着谢恒,突然想起谢恒的脉象,想起白日谢恒猜测上一世时说的那句“没有你,我心存死志,如果还在服用曼陀罗香,我活不了太久”。

    她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害怕。

    “谢灵殊,”洛婉清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谢恒眼神微动,克制着这一声轻唤带来的巨大欢喜,盯着洛婉清的眼睛,看着她俯身下来,“你要记住我。”

    “你要记住我给你的欢愉,记住我给你的一切。你要迷恋我,留恋我,沉迷我,时时刻刻念着我,永远、永远——”

    她学着崔恒过去做过的事,沉下身来。

    谢恒一瞬绷紧身体,她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他一次次送行,想起崔恒曾经做过的一切,喘息着开口:“别想离开我。”

    谢恒听她说的话,轻轻喘息着,笑出声来。

    他看着面前轻颤着近在咫尺的傻姑娘,撑着自己起身。

    “我记得。”他温柔亲吻上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人,低哑的声音中满是引诱,“我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记得。”

    洛婉清得话,呼吸瞬乱,谢恒有技巧刻意勾吻着她,在她意乱情迷中扶住她的腰。

    夜里下了雨,窗外是雨打竹叶之声,仿若两人初见那夜,雨声沥沥,竹声萧萧。

    只是这雨夜声中,又多了些其他声音。

    谢恒手上悬断的铁镣砸在床上,似如琴乐,忽急忽缓。

    天亮时分,晨光破窗而下,洛婉清算着时间,看着药效退去,理当进入平静的谢恒,哑声劝阻:“公子,你先休息,再过三个时辰,你戒断的反应就该开始了。”

    谢恒不动,只借着晨光看着榻上似如白瓷玉雕的人。

    洛婉清疑惑擡头:“公子?”

    谢恒静静注视着她,只笑了笑:“衣衫打了结。”

    洛婉清闻言转头看向身下纠缠的衣衫,奇怪道:“打结?”

    “绞得太紧,”谢恒低下头来,轻轻触碰在她唇上,轻声道,“抽不开。”

    第一次的节奏打乱,后面洛婉清也就没有计算时间,无非就是戒断反应出来时,她想尽办法和他一起控制着他,等他冷静下来,便让他休息。

    谢恒吃不了东西,戒断的反应太强,吃了都吐出来。好在她在第一天请了房东去买了些用来补体的药材,每日煎药和饭菜一起送过来。

    谢恒第一天尚有神智,后面清醒的时候就不太多,好在他认得出她。

    她是他所有痛苦里唯一的慰藉,他每次都死死抓着她。

    的确是如他所说,那些模样狼狈极了,然而见过了最不堪的模样,洛婉清却才觉得,这似乎才是个活人。

    而对于谢恒而言,这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境,明明痛得厉害,却格外欢愉。

    极致的愉悦幸福和疼痛交织在一起,每一种感官都刻骨铭心。

    等到最后一日,洛婉清在他睡下,自己清洗过后,坐在床边看他。

    这些时日她很熟悉他了。

    熟悉他的声音、身体、所有。

    此刻静静看着他,看月光落在这个清贵又温和的公子身上,她感觉有种温柔涌在心间。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开始想自己的去路。

    这些时日她偶尔也会想,然而如今仔细想,她差不多也明白。

    谢恒说得没错,她是谢恒命运唯一的转机,因为她,谢恒才关注到洛曲舒,意识到铁盒的存在。

    虽然她推着他杀了太子、诬陷东宫六率、杀了雪灵谷五百人,可一切还未成定局,并非没有转机。

    只要她从现在开始转变,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谢恒现下应当会让人先去北戎,她既已经和谢恒说定,那在她动手前,谢恒应当按兵不动。

    只要他不刺杀郑平生,那罪就归不到他头上。

    从北戎拿到消息需要一阵子,而她现在根基不稳,的确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谢悯生的内力,去道宗的确也是个好选择。

    但在去道宗之前……

    洛婉清看向谢府,心中有了决定。

    她得去找一个人。

    洛婉清算了算时间,将这里的地址写在纸上,起身走到窗外,见追思带着怜清还站在树上。

    洛婉清擡手招了追思,将纸条绑在追思脚上,擡手道:“去,叫朱雀他们过来。”

    追思鸣叫一声,起身飞远。

    洛婉清在竹屋中等了半个时辰,便听外面传来马蹄声,洛婉清抓起外套,提着惜灵和包裹跳出窗外。

    她藏匿在林中,确认朱雀他们赶到之后,才转身唤上怜清,翻身上马,一路急奔向谢府。

    趁着朱雀他们都赶去找谢恒,洛婉清直接潜入地牢,一间一间巡查之后,找到星灵所在的房间。

    星灵看见洛婉清,疑惑擡头:“惜娘?”

    “想不想出去?”

    洛婉清笑着开口,星灵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李圣照当初逃出未央宫时,心脉被王清风震碎,你知道吧?”

    洛婉清径直开口,星灵有些疑惑:“他不是好了吗?”

    “没有。”

    洛婉清擡刀削断铁镣,冷静道:“你叛主,公子不好处理,在这里等不到头。现下逃出去,天南海北也好,匿名在他身边也行,总之——”

    洛婉清擡眼看向星灵:“你得想办法救他。”

    星灵得话一想,便知道了洛婉清的意思。

    她等着谢恒处理她,其实谢恒根本也不好处理,倒不如她自己逃出去,之后去哪里,便是她自己决定。

    “我明白了,那你去哪里?”

    星灵看洛婉清背着包袱,上下一打量:“你要跟公子……”

    “我去道宗。”

    洛婉清没有多话:“先走了,你也快跑吧。改日东都再见!”

    星灵愣愣看着洛婉清远走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高声道:“东都再见!”

    洛婉清摆了摆手,没有回话,只快步出了地牢,翻身上马,让怜清抓紧她肩头衣衫,一路朝着道宗方向奔去。

    晨光破晓,一点点洒满江南土地。

    山河泛金,谢恒从一场大梦中茫茫然醒来。

    床榻上空荡荡一片,只有清晨的光芒洒落在他面颊,伴随着薄凉的晨风,温柔拂过他的面颊。

    他愣愣看着床帐,就听旁边传来一声高喝:“公子醒了!”

    音落刹那,几十人由内到外齐齐跪了一地,高喝出声:“见过公子,公子万安。”

    谢恒躺在床上,过了许久,他才撑着自己起身,周边一切陌生又熟悉,他记得这里每个角落,都有那个人的影子,然而此刻神女不见,只留清风拂屋,吹翻他手边一页纸页。

    谢恒握住纸页,便见熟悉的笔迹:

    先行道宗修养,公子稍安勿躁,勿忘赌约,东都再见。

    谢恒看着这话,忍不住扬起笑容。

    洛婉清奔驰在山水之间,看天地逐渐广阔。

    她从未如此清晰知道她的方向,她要去道宗积累,要去沉淀,而后待她归来,她要带着她的刀,寻回她家的公正,扭转既定的命运。

    她要迎回那些南望王师的旧人,要把那些死去的、活着的人的公道,一一讨回。

    其实最初她也没想过自己要做这么多,她只是为了自己一人的仇恨而来,但走到如今,她却也觉得很好。

    追思从身后追来,盘旋在高处,洛婉清听见鹰鸣,擡头看去,伸出一只手来。

    追思从高处落下,停在她手上,洛婉清勒紧缰绳停下,从追思脚上取下信件。

    就见谢恒的字端正落在上方:

    何不乘风行万里,与君同行沧澜道。

    惜娘,东都再见。

    与此同时,东都未央宫内,李归玉将毒药递到王怜阳面前。

    “王韵之既然对我动杀心,那就是舅舅对我动了杀心。娘娘还有几个儿子,能供娘娘选择?”

    王怜阳闻言,擡起眼眸。

    李归玉笑起来:“我与母后一体,王家放弃我,等于放弃母后,杀与不杀,还望母后,自行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