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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沧澜道 > 第147章

    第147章

    听到这话,李宗面露诧色,洛婉清攥紧了拳头,心头泛起阵阵恶心。

    她死死盯着台上的李归玉,清楚明白他的意图。

    今晚这一舞,如果说先前是李归玉作为儿子的卖乖讨好,那在他求娶洛婉清这一刻,便是向李宗绝对的低头了。

    他是王家的儿子,和郑氏联姻,他身后本来站着的是世家大族的支持。

    可现下,郑璧月同样是他亡故的未婚妻,他却提出要追封那个江南民女,这样一来是打了郑家的脸,表明他和郑家关系决裂,亦或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世家的支持,而此举也断了他再娶世家女的可能,让李宗绝对放心。上一次他主动让王氏退让,将东宫六率军归入北四军已经是他的态度,如今李宗对他怕是更加满意。

    二来,身居高位,他却能不顾一切为罪人之女讨个名分,也是他重情重义,无论是在李宗眼里,还是朝臣百姓眼中,这都是一段佳话。

    重情重义之人,总是更受人放心和喜爱,他是拿着她的尸骨,再一次成全自己的名利路。

    他若求娶的是柳惜娘那还好,她活着,她会说话,她有官职有能力,绝非他想要就要。

    可他求娶的是洛婉清,一个死去的、无法张口之人。

    洛婉清忍不住攥紧拳头。

    而高处李宗面露诧色,不由得道:“你就想追封一个罪人之女?”

    “是。”李归玉认真道,“她虽是罪人之女,但罪不在她,只是其父牵连,如今人已故去,本就是无妄之罪也该烟消云散了。我与洛氏感情甚笃,还望父皇应允。”

    “但你这样,”李宗轻敲着桌子,缓声道,“日后怕是不好议亲啊。”

    “儿臣可终身不娶,也请父皇允许儿臣践行对洛氏的承诺。”

    这话出来,大殿哗然,下方议论纷纷。

    洛婉清听着诸如“君子遗风”“重情重义”“皇嗣不昌”之类褒贬不一的话传入耳中,冷冷盯着李归玉。

    李归玉察觉她的视线,没有擡头。

    谢恒隔在两个人中间,轻轻敲着桌子,默不作声。

    座上李宗听着李归玉的话,慢慢反应过来,他斟酌着道:“归玉尚且年轻,话不能乱说。这洛氏曾救你于危难,于你最艰难时,不计身份,相伴五年,对你至情至深,你这一生,的确很难再遇到这样一个姑娘。”

    李归玉听着李宗的话,手不自觉蜷起,哑声开口:“是。”

    李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对她情深义重,也是人之常理,行吧,朕允……”

    话没说完,谢恒便想出声:“陛……”

    洛婉清听到谢恒声音,惊得在后面猛地一拉他的衣角,谢恒声音一滞,也就是这一刹那,殿上就突然响起张逸然洪亮的反驳声:“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这话像惊雷一般轰然而下,将谢恒那点微不足道的声音彻底淹没。

    所有人都朝张逸然方向看去,独谢恒缓慢回头,一双眼冷冷盯着洛婉清。

    他什么都没说,压迫感却如泰山而下。

    洛婉清许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她冷静垂眸,提醒道:“公子,这不是您该管的事。”

    谢恒听到这话,神色更冷,他看着洛婉清没说话,洛婉清冷静道:“公子,先回头。”

    谢恒蜷起袖下指尖,知道现下不是说话时候,逼着自己回头,看向台下跪着的张逸然。

    张逸然跪在地上,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李宗看着张逸然,有些疑惑道:“张爱卿?你这是?”

    “陛下,”张逸然也出来得冲动,他稍稍整理言辞,随后便冷静下来,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三殿下欲追封洛小姐一事不妥。”

    “为何不妥?”李宗奇怪。

    张逸然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道:“因为,前些时日,微臣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洛小姐与微臣曾在幼年定下亲事,只是后来父亲意外亡故,母亲搬迁东都,与洛家失联,才未曾完婚。”

    听到这话,李归玉慢慢起身,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张逸然,眼里仿佛是淬了毒一般,冷声道:“张大人休要张口胡言毁人清誉。”

    “家中尚有定亲时交换的信物与洛小姐生辰八字,”张逸然说得坦然镇定,他想到李归玉做过的事,憋了口气,冷声道,“微臣这就可遣人取来,还请陛下明鉴!”

    “那又如何?!”

    张逸然这么说,李归玉也意识到此事必定是真的,否则以张逸然的性格说不出这话。

    他虽然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张逸然和洛婉清会有娃娃亲,但是一想张秋之的死,便知张秋之与洛曲舒相识并不稀奇,否则当年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刚好遇到这样一个扬州的镖师?

    一想到婚约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李归玉攥紧拳头,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冷静跪坐在谢恒身后的洛婉清,知道现下不是自己自乱阵脚的时候,立刻调整心绪,克制着道:“张大人与小姐不过是娃娃亲,我与小姐却是三媒六娉正式定的婚,就算小姐身负两家婚约,也当以我李氏为先!”

    “殿下虽然归为皇子,但凡是讲个先来后到,”张逸然没有半点退步,强硬道,“我既是先与洛小姐定亲,自当遵守承诺,若要说供奉祭祀入土为安,她也该进我张家的祖坟。”

    “你敢!”

    李归玉忍不住厉喝出声,谢恒似是看不下去,转头招呼朱雀。

    洛婉清看了一眼谢恒,就见谢恒压低了声和朱雀吩咐了什么,他的声音应该是特别发出的,在这么近的距离,她却什么都没听见。

    朱雀点了点头下去,谢恒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冷眼看着大殿上的争执。

    李归玉终于有些失态,他逼着自己压下杀人的冲动,盯着张逸然急促出声:“娃娃亲不过戏言,姻缘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小姐见都没见过你,你安敢说她愿意嫁给你?你又何必强拆姻缘?”

    “那殿下又敢说洛小姐愿意嫁给你?”

    “不然呢?”李归玉心脏跳得略快,但他还是道,“我和她认识五年,是江南人尽皆知的神仙眷侣,她若不愿嫁给我,又怎会与我定亲。我与她定亲之事乃她首肯,同你这样戏言不同。”

    “可人心易变,那是洛小姐知道殿下是今日模样吗?”

    “我对小姐之心始终如一。”

    “洛小姐刚走数月就传礼部在商议与郑氏大小姐定亲流程的如一?”

    这话出来,李归玉声音瞬止。

    两人争锋相对,不让分毫,过了片刻,李归玉却是笑起来:“原来张大人是在为小姐讨个公道?”

    “是。”

    张逸然平静开口,他转眸看了一眼台上李宗,看向陛下道:“陛下觉得,这个公道,微臣该不该讨?”

    “这……”

    李宗看了一眼台上绷紧身体、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李归玉,斟酌着道:“归玉与璧月的事情,倒的确不是张爱卿所想,礼部议亲是朕拟定的,归玉的确也同朕说过暂无此想,只是朕念及璧月等了多年,所以倒也不能说是归玉负心薄幸。”

    这番话是将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倒是将李归玉维护到极致。

    李归玉似是委屈,跪倒地上,沙哑道:“父皇……”

    众人见李归玉神色,心中戚戚,不由得都生了怜悯。

    唯独张逸然跪在原地,他听着李宗的话,便知李宗是打定主意要给李归玉赐婚。

    他面上带了嘲弄,轻笑一声:“陛下是觉得,三殿下对洛小姐情深义重,所以陛下成全一段姻缘是吗?”

    张逸然语气太过嘲弄,李宗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满道:“张逸然,你想说什么?”

    “臣想为洛小姐讨个公道!”

    张逸然提了声。

    李宗听到这话,终于暴怒,猛地推翻手边茶盏,怒喝出声:“归玉乃天家皇子,为感激救命之恩与洛氏定亲,如今愿意不计身份迎她入我李氏你还有什么公道好讨?张逸然,我看你是蔑视君上,反了天了!你今日再多说一句,你信不信朕把你斩了?!”

    这话出来,全场静默下来。

    洛婉清察觉李宗盛怒,心跳不由得飞快,用眼神暗示张逸然不要再说。

    然而张逸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全场静默看着他,李宗见他沉默,慢慢冷静几分,旁边杨淳给他唤了茶盏。

    他缓过神来,也觉自己说得太过,正打算缓和大殿气氛,就听张逸然突然笑了起来。

    洛婉清直觉不好,正想起身,就见张逸然突然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擡手行礼,叩首大声道:“臣,张逸然,今日状告刑部尚书郑平生,以权谋私,为保其女郑璧月与三殿下婚约,诬陷洛氏贩卖私盐,逼洛曲舒自尽于牢狱,致其妻儿姚泽兰、洛婉清、洛尚春、儿媳苏慧、孙女洛问水尽亡故于流放途中!”

    此言一出,朝臣皆惊。

    洛婉清僵在原地。

    她脑子一瞬格外混乱。

    太早了。

    纪青现在根本没有决定作证,他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张逸然告得太早了。

    然而张逸然开了,便没停下来,他似乎是忍了许久,语调越发激昂:“洛氏三代血债,皆起于三殿下,三殿下与此案是否有牵连尚未得知,陛下不可贸然婚配,以免洛小姐泉下亡魂,还要屈身仇人……”

    “你放肆!”

    郑平生闻言,终于反应过来,他拍案而起,怒骂出声:“黄口小儿,安敢如此颠倒黑白?陛下,”郑平生激动出列,“老臣为臣以来,一直秉公执法,谨言慎行,今日却遭张逸然如此公然构陷,还陛下做主!否则今日老臣愿挂冠归隐,以证清白!”

    “郑老!”

    听到这话,朝臣纷纷站起来,忙道:“郑老不可。”

    旁边王神奉也起身,扶着郑平生道:“老郑,陛下还没说什么,不要这么激动。”

    上方人纷纷劝说着郑平生,独留张逸然跪在地上,周边人议论纷纷,他冷眼看着高台上的人一唱一和,眼看着就要将这件事淡化下去,他不甘提声:“郑大人既然心中无愧,何必如此激动?”

    “你说的可当真?”

    话音刚落,李归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见李归玉站在高处,看着张逸然,颤颤出声:“你说洛曲舒是被郑尚书冤枉,此话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张逸然反应过来,虽然看不明白李归玉想做什么,他却还是梗着脖子,强硬道,“就我在江南查到的证据,洛曲舒当是清白良民,如何被构陷成为盐贩,郑大人应当脱不了干系。”

    “好,”李归玉点着头,仿佛是愤怒到了极致,擡眸看向郑平生道,“好的很,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拜谢张大人。”

    说着,李归玉转过身来,叩首高声道:“请父皇交由儿臣彻查此案,若郑尚书当真徇私枉法,儿臣必定要还洛家一个清白!”

    “不可!”张逸然闻言,瞬间反应过来,急道,“陛下,此案乃卑职查到,就该交由卑职一路查出结果。殿下半路接案,且不说殿下过去从未有办案经验,此案证据流程殿下也不清楚,既然要办,那就当一人一案办到底,还请陛下让微臣将此案查出结果,还洛家清白,以昭陛下盛名!”

    “你们荒谬!空口白牙诬陷他人,陛下,还请为老臣做主!”

    郑平生闻言,哭喊着又跪下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乱成一团,抢案子的抢案子,喊冤的喊冤。

    “老臣赤胆忠心,今日若陛下疑臣,倒不如一头撞死了去……”

    “父皇,若此案当真,此乃儿臣私仇,还望父皇给个机会让儿臣亲自查案,否则儿臣一生难安……”

    “陛下,三殿下与此案牵连太深不宜办案……”

    “父皇……”

    “陛下……”

    “陛下……”

    一片混乱间,郑平生座位后一个青年悄无声息起身。

    那青年一直隐在暗处,起身时,洛婉清才察觉那里有个人。

    这人生得高大冷峻,按理不该是会被人忽视的模样,可偏生洛婉清方才竟然就是没注意到他。

    这个认知让洛婉清心中微冽,她看着对方去的方向,直觉不对,便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隔着大殿,分别走在人群后的暗道中,以相似速度,一起靠近张逸然。

    对方的视线一直在张逸然身上,快步靠近,张逸然对于来人浑然不觉,犹自冷静道:“陛下,此案乃下官巡查江南时发现。下官核对了当初口供、证人,经多方取证,基本确认郑尚书与此事有逃不脱的干系,下官对此案极为熟悉,让三殿下审理完全是舍近求远……”

    话未说完,青年已至身前,他突然暴起,从人群中直扑而去,一拳狠狠砸向张逸然!

    青年出手瞬间,洛婉清同时一跃而出,将张逸然往身后一拉,在对方拳头砸落刹那猛地一把接住。

    巨力瞬间灌在洛婉清掌心,洛婉清感觉骨裂一般的疼从掌心涌上,她怒然擡眼,清楚知道方才这一拳若是砸在张逸然身上,张逸然此刻怕就死了。

    这人就是想杀了张逸然。

    他竟然想在大殿上,当众杀一个御史!

    洛婉清怒意顿生,张逸然惊在原地,青年没给她反应时间,擡手掌风如刀,直取她咽喉。

    洛婉清擡手一挡,便护着张逸然同对方缠打起来。

    李宗这才反应过来,急喝出声:“反了你们!来人!”

    说罢,侍卫疾冲而入,对面青年却是不管不顾,一双眼盯在洛婉清脸上,招招都是杀招。

    洛婉清心中突然隐约知道了来人身份,她还没来得及多说,就听高台之上,突然传来谢恒冰冷唤声:“郑璧奎。”

    这一声宛若阎王索命,所有人下意识看去,随即就僵住了身子。

    就见谢恒站在高台上,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长弓。

    弓弦被他拉开到极致,羽箭于灯火流出寒芒,他一身玄衣金线绣日月山河,金冠嵌玉顶似朗朗乾坤。

    他神色很平静,箭矢正对着郑璧奎的脑袋,一双眼眸仿佛看着死人一般,平静得让人发寒。

    没有人敢动弹,包括郑璧奎。

    谢恒挽弓这一刹,所有人都无法判断,他会不会射出这一箭。

    毕竟当年,监察司刚建立之时,他就是这么毫无端倪地、冷淡又平静地杀了无数众人以为不可能杀的高官贵族。

    监察司建立在血水尸骨中,这些年大家已经有些忘记了,然而在谢恒挽弓这一刹,噩梦却又骤然笼罩了整个朝堂贵族。

    这是李宗手中最利的一把刀,从来出刀见血,箭下无人。

    他的目光锁在郑璧奎身上,郑璧奎被他盯着,肌肉绷紧,全然不敢动弹。

    郑道初死时那一地鲜血再次浮现,死亡恐惧将他笼罩,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谢恒不敢射出这一箭,可他却完全不能确定。

    这是谢恒,是杀了郑道初,杀了无数高官贵族的谢恒。

    两人静静对视,郑璧奎觉得自己仿佛是过了一生一般漫长,他心跳得飞快,急促呼吸着,与上方谢恒对视。

    过了许久,上方传来谢恒冰冷的声音:“跪。”

    郑璧奎不动,他想赌一赌,赌谢恒不敢杀他。

    哪怕是迟疑半分也好。

    然而谢恒却在他停顿这片刻,竟就对着他的脸,毫不犹豫松弦放箭而去!

    郑璧奎瞳孔急缩,郑平生激动大唤出声:“我儿!”

    郑璧奎没有出声,他看着箭来,这箭直直对着他的脸,而此时谢恒已经搭上第二只箭,他躲不了,躲任何一个位置,谢恒第二箭都会紧随其上。

    除了跪,只有跪!

    不过刹那僵持,在箭矢来到郑璧奎身前一瞬,郑璧奎终于再支撑不住,竟就软了膝盖!

    羽箭堪堪从他头顶发冠擦冠而过,发冠瞬间四分五裂,箭矢扎穿身后窗户,飞出殿外,郑璧奎头发散披而下,重重跪在台间。

    生死一瞬,他惊得心脏都快跃出来,只能跪在地上,低低喘息。

    然而他知道,他输了,此刻跪在人前,又一次成全了谢恒无上权威。

    谢恒竟然真的想杀他,他竟然真的敢杀他!

    郑璧奎无声攥起拳头,高处谢恒冷淡看他一眼,见他跪下,谢恒便将弓放到身后朱雀手中托盘上,转身向李宗行礼。

    他什么话都没说,射出这惊人一箭之后,他仿佛是无事人一般,又坐了下去,只留满殿震惊。

    郑平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喝出声:“谢恒你这是做什么?!大殿之上你竟然携私兵入殿,当殿想要射杀官员,你是要谋……”

    话没说完,郑平生突然意识到什么,急急止住。

    比起谢恒射杀郑璧奎,郑璧奎才是那个真正想要当殿杀害官员的人。

    如果谢恒携私兵入殿射杀郑璧奎算谋反,那郑璧奎更是罪无可赦。

    而谢恒带私兵入殿一直是他和杨淳的特权,只是这么多年来谢恒从来没有行使过这份特权。直到今日郑璧奎动手……

    再怎么算,那是谢恒护主,远比郑璧奎正大光明得多。

    谢恒见他反应过来,扫他一眼,随后轻声道:“陛下,先让人郑大公子带下去,放明日处置吧。”

    这话甚得李宗心意,点着头道:“恒儿说得不错,今日元宵节,还是别扰人的兴致。先把璧奎带下去吧,”李宗似是有些心烦,扫了一眼地上的李归玉和张逸然,又道,“至于,张逸然说这个案子……”

    李宗思考着,一时拿不下决定。

    这么多人看着,若是不管,有损天威,日后世家越发猖狂。

    可若是管……

    一个普通百姓,他还能真的办了郑平生不成?

    李宗头一次知道为何朝上的人这么烦张逸然,可却也清楚,若不是张逸然这种性子,他又怎会看重他?

    他想了想,一时难以决断,转头看向谢恒,斟酌道:“恒儿惯来擅长办案,这个案子,恒儿如何以为呢?”

    “张大人提出来了那就审,今夜监察司会查明情况,”谢恒语气淡淡,神色看不出喜怒,但字明显比平日更少,径直道,“陛下再定夺无妨。”

    这话就是将案子压一夜,给李宗一个思考时间。

    李宗满意看他一眼,点头道:“好。那这件事就这样,恒儿先去查,朕心里安心。”

    说着,李宗似是有些疲惫,随后扶着杨淳,撑着自己起身道:“行吧,今日朕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大家继续,别被扰了兴致。”

    李宗从金座走下来,众人跪拜一地,路过谢恒时,李宗轻声道:“等会儿到御书房来。”

    谢恒低声应是,送着李宗离开。

    等李宗走后,所有人立刻小声议论起来。

    众人有意识无意识悄悄打量着谢恒,揣测着方才谢恒是不是真的想杀了郑璧奎。

    谢恒没有理会他们的眼神,只在高台看向刚刚把张逸然拉回位置上的洛婉清,随后领着朱雀,转身走下高台。

    张逸然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愣神,他不可思议道:“方才他是不是想杀我?”

    洛婉清无言,叹了口气:“张大人,日后不可如此莽撞。”

    “郑璧奎居然敢在大殿想杀我,”张逸然喃喃,“竟还可以如此莽撞?”

    洛婉清没想到他的思路竟是如此,正打算劝他,就闻见熟悉的松香从身后袭来。

    谢恒双手拢在袖中,领着朱雀从洛婉清身后提步而过,掀起阵阵凉意。

    洛婉清下意识回头,就见谢恒仿佛是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提步往外。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赶忙拉住朱雀,小声道:“公子去做什么?”

    “陛下召他。”

    朱雀老老实实开口,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洛婉清一顿,立刻道:“朱雀使,劳您帮我保护张大人,我随公子过去。”

    说完,洛婉清便放开朱雀,赶紧追了上去。

    谢恒脚步速度始终如一,没有半点为她停步的意思,洛婉清急急跟到谢恒后方,忙道:“公子要见陛下?”

    谢恒没有回声,带着她走进偏殿小院,行往御书房。

    洛婉清知道他这是生气,忙叮嘱道:“我知道公子生气,但公子且先冷静,稍后陛下问起时,切勿在洛婉清一事评价什么……”

    “为何不可?”

    谢恒似是竭力克制着情绪,冷声道:“惜娘,他今日若当真求到追封洛婉清为王妃,日后但凡你回到洛婉清的身份,你便是广安王妃,这不是件小事,适当的代价可以付。”

    “我知道。”洛婉清平静垂眸,跟着谢恒道,“但其实也不算大事,我可以当一辈子柳惜娘。洛婉清……就当她不存在吧。”

    “那你是谁?”谢恒冷声开口,捏紧手中灯的长杆,忍不住道,“张逸然又在为谁争个结果?你若觉得这不是大事,你为何不拦着张逸然却拦着我?”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谢恒提醒:“张逸然开口时,你可以拦。”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知道谢恒说得没错,其实张逸然一开口,她便可以想办法让谢恒打断。

    她不是不在意被追封成李归玉的妻子,她只是……

    “公子出面不合适。”

    她实话实说,谢恒瞬间觉得那些压着的酸涩翻冒出来。

    其实也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却非要她说出来。

    可她说得也没错,这又能怪谁呢?

    相遇得太晚,遇到时,他们早已没有了长辈,不过是绝境中互相拥抱的两个人,又哪里来得及说什么三书六礼?

    为什么拉着他,不拉着张逸然。

    因为哪怕张逸然,都比他名正言顺。

    他一时有些难受,却不能开口,只能将这些咕噜咕噜翻滚着的酸胀强压,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夜带张逸然去监察司,让朱雀到御书房等我。”

    洛婉清见谢恒冷静下来,便放心下来。

    谢恒只要冷静,谁也奈何不了他。

    洛婉清点点头,想着张逸然的处境,立刻道:“那我先回去了。”

    谢恒沉默不言,他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心里那点不甘瞬间扩大开来。

    她一直是这样的,走时毫不犹豫,干净果断,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

    过去他是崔恒时,她还不会这样果断,但从知道他身份开始,她便行事匆匆。

    他不甘心。

    念头一瞬浮上。

    他突然一把拉住她,婉清下意识回头,也就是回头一刹那,谢恒猛地将她推进屋中。

    灯笼砸落在地,火光只在地面跳跃挣扎几下,便熄灭了去。

    偏殿杂草丛生,寂静无人,月光照得庭院格外明亮,显得房中越发昏暗。

    他将她抵在门窗格纹上,掐着她下颌迫着她擡头,在她腔中攻城略地,激烈得仿佛他在竹林时没有意识的性/事,搅得她吞吐难言。

    远处是宫女说话之声,房间内却安静得只剩水声和呼吸声。

    空气被他一点点掠夺,洛婉清掐在窗格中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她仿佛是被巨蟒绞缠,意识在缺氧下一点点涣散。

    她逼着自己冷静,警惕听着周边声响,谢恒步步紧逼,她分毫不退。

    一场风月好似无声对峙,两人呼吸渐重,谢恒越发过分,洛婉清始终分神观察着周遭,直到谢恒擡手握住她腰带瞬间,洛婉清猛地按住他,声音喑哑,语调却是很平静道:“公子,等回去吧。”

    谢恒动作僵住,他头抵在洛婉清肩上,他听着她仿佛从未进入过这一场欢爱一般冷静的语气,劝说着他道:“陛下还在等您,您缓一缓,不要让人察觉。”

    谢恒没说话,他静静靠在她肩头。

    他突然很想问,她是不是觉得,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只发情的野兽,他只是想要那点人伦之欲,难看丑恶得让她心生厌恶,却又不得不应付。

    他也想问,当年她和江少言,是不是也是这样冷静自持,只有一个人冲动难堪。

    可他又有些问不出口,相对比着面前还在观察周围的人,他显得太过狼狈。

    他在寂静中慢慢平复下来,终于收敛起所有情绪起身。

    洛婉清见他动作,转眸看去,好奇道:“公子?”

    谢恒没有说话,他垂眸在她手上,想了想,拉起她接过郑璧奎拳头的手掌,查看着道:“手还疼吗?”

    洛婉清轻轻摇头,谢恒一压,洛婉清肌肉便绷紧了几分。

    谢恒瞟她一眼,便知结果,从袖中取了帕子,给她绑定着掌骨道:“可能有骨裂,回去拿药……”

    话没说完,谢恒似乎又想起什么,他看着她手上包着的方巾,沉默片刻后,又将方巾取下,收回袖中,似是压抑着道:“回去找魏千秋看看吧。”

    洛婉清一愣,便看他转过身去,弯腰提起地上灯笼,低声吩咐:“余下的事我会处理,今夜回来得晚,惜娘不必等我,回去睡吧。”

    他说着,站在门口,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对不起。”

    洛婉清诧异看着谢恒,谢恒颔首行礼,随即提着那盏灭了的宫灯,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