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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沧澜道 > 第191章

    第191章

    听着李归玉的话,王怜阳王韵之对视一眼。

    想了片刻后,王怜阳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就依你来办吧。”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李归玉继续道,“还是把王氏所有能用的军队都调到东都,屯兵备战。李圣照想打,那就给他打,等他打到东都两日距离时,我们便将谢恒处死的消息传出去,如果他带兵攻打,或者找人营救,那就是坐实谢恒是他的人。届时杨淳以及各大世家之人可为我们所用,再煽动李圣照军队军心,有几个人想跟着他谋反的?到时候,我们和他硬碰硬打一仗,再看看鹿死谁手。”

    “若是如此,”王韵之思考着,“李圣照协同谢恒谋逆之事,如今便该昭告天下。”

    “这是自然。”

    李归玉应声。

    王怜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打吧,便与他们打到底,李圣照不会放过我们的。归玉啊,”

    说着,王怜阳看向神色冷淡的李归玉,眼中露出慈爱:“你现下是皇帝了,走到这个位置,可别忘了来处啊。”

    李归玉闻言,便知王怜阳在提醒什么,低笑一声:“娘娘放心,”说着,他擡眸看向王怜阳,颇为认真道,“我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王怜阳温和出声,“你我母子,日后同心协力。”

    “是。”

    李归玉颔首。

    见话说得差不多,李归玉站起身来,行礼道:“时候不早了,母后,我先走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

    等李归玉走后,王怜阳收起神色,王韵之有些忧虑道:“姑母,这一仗一定要打吗?”

    “韵之,”王怜阳嘲弄一笑,擡手拉过王韵之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靠抢的,当年王家抢了崔家的,如今人家要讨回来,我们没有选择。你爹走了,日后王家,”王怜阳擡眸看向她,颇为认真,“就是你的了。”

    “我明白,姑母。”王韵之垂下眼眸,恭敬道,“韵之必定牢记姑母栽培,不负姑母重望。”

    “那个孩子……”王怜阳压低声,“还好吗?”

    王韵之闻言,轻声道:“姑母放心。”

    王怜阳点点头,只道:“去吧。”

    李归玉做出应对,隔日“李圣照教唆谢恒刺杀皇帝、殿上斩公卿”一事便到处发出了告示,李归玉以皇帝之命,召各路兵马勤王东都。

    而李圣照也在钟老帮助下,恢复容貌,请了他曾经的恩师云山真人下山辨认真伪,同时向各处说明当年崔氏冤案,为崔氏伸冤。

    两边人在各地传播消息,都想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们你来我往,洛婉清却没有心思理会,只每一日等着追思从东都送过来的消息。

    她信不过其他人,如今她只信得过监察司留在东都的暗桩,以及,谢修齐。

    她在开战当夜便派人联系谢修齐,隔了两日后,她便收到了谢修齐确认谢恒无恙的消息。

    谢修齐给她的信中告诉她,李归玉将谢恒关押后,谢修齐立刻去找了李归玉,李归玉以保谢恒不受折磨作为交换条件,同谢修齐要了十万金,并要求谢修齐为他登基铺路,压住朝中反抗朝臣。

    谢修齐应了下来,连夜凑了一万作为定金,答应尽快凑齐余下九万之后,终于得到了每日能派人确认一次谢恒情况的特许。

    “新朝安稳之前,李归玉暂时不会与我撕破脸皮。天牢由李归玉亲信亲自看守,预备围点打援,难以劫人,尽快入东都,以增筹码。”

    得了谢修齐的信件,洛婉清才定下心来,带着军队一路直袭东都。

    各方势力对两方态度暧昧,一路城池几乎都不做抵抗,放任洛婉清直接入境,不到十日,洛婉清便打到了距离东都仅有两日距离的淮水城。

    到达淮水城不远处时,大军尚未压境,老远就看几个人身着官服的人站在路边。

    李圣照勒马停下,和旁边洛婉清对视一眼,洛婉清便知李圣照意思,驾马上前,停在几个官员面前,皱眉道:“尔等何人?”

    “在下淮水城县令钟怀,在此恭候圣照殿下,劳烦大人通禀。”

    为首的老者穿着绯红色官服,朝着洛婉清拜了拜,说明来意。

    这老者看上去已经五十出头,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官员,明显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洛婉清回头看了一眼李圣照,随后翻身下马,语气温和几分道:“你们随我过来吧。”

    三个老者行礼谢恩,跟着洛婉清走到李圣照面前。

    钟怀拜见过李圣照,仔细端详片刻,随后笑起来:“当年小臣曾在宫中见过殿下一面,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李圣照看着钟怀,点了点头,平静道:“当年钟大人在御史台,还参过本宫。”

    钟怀闻言,面上终于放松下来,带着身后官员恭敬行礼,算是确认了李圣照身份。

    李圣照听见三人拜见,便知他们的来意,知道此处不宜谈话,看了看周遭,干脆就地扎营。

    所有人进了树林修整,李圣照将带着三位官员和洛婉清等人一起进了营帐,招呼三位官员坐下后,李圣照才道:“不知三位大人为何前来?”

    “圣照殿下率兵来,淮水城虽小,但投降还是抵抗,亦要有所决断,故而小臣特意过来,想问殿下几件事,以做参考。”

    钟怀开口,不卑不亢。

    这倒也在所有人意料之内,近来许多城池都是官员主动献城,大多是这样的流程。

    只是面对李圣照还如此淡定的官员,倒是第一次见。

    李圣照不以为意,只擡手笑着道:“请讲。”

    “听闻六年前,王郑两氏通敌叛国,封锁边境消息,以致崔氏满门蒙冤。在和玉关告捷时,边境十城尚在,崔大人最保国安,让十万军民攀山绕至昆仑留守至今,此事可否属实?”

    “属实。”李圣照点头,随后道,“我这里尚有他们通敌文书、还有我舅舅行军日志的拓本,当年前去昆仑的幸存者仍在,若钟大人心有疑虑,尽可一验。”

    “明白,”钟怀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感慨,“我当年便知,崔大人不是叛国之人。既然当年殿下是蒙冤出逃,小臣自然需遵殿下为太子。那小臣不得不问第二件事——”

    钟怀擡起头,目光锐利,颇为认真:“殿下与谢恒,到底是何关系?”

    听到这话,李圣照动作微顿,洛婉清敏锐擡头,看向钟怀,直接询问:“钟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小臣恪守本分,淮城只降本应继承帝位的天子。所以小臣不得不问,谢恒弑君、殿上斩公卿,如此犯上作乱之事,是否为殿下所指使?”

    “自然不是。”

    一听这话,青崖立刻开口,否决道:“谢恒所为,殿下全然不知,与殿下没有半点干系。”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擡眸看了青崖一眼,她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且不说谢恒做的事的确是他自己做的,李圣照不知道。就算是李圣照指使,也不可能承认。

    谢恒也不会让他们承认,否则他的付出便都白费了。

    可洛婉清听着青崖这么果决的否认,还是忍不住在袖下握紧拳头。

    她隐约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离梦里那个结局越来越近。

    谢恒似乎是一座孤岛,她奋力游向彼岸,却始终不得。

    她低头端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想压下自己的情绪。

    旁边钟怀听到青崖的话,似是放下心来:“那就好,这样小臣也就安心了,小臣今日去清点怀中的粮草,夜里给殿下送来补给。近日就请殿下先在淮城歇一歇,先不要进东都。”

    “为何?”

    李圣照擡起眼眸,有些不解。

    钟怀听着,面露沉色:“广安王今日给各地传了官令,要官府张贴告示,公布后日处斩谢恒的消息。”

    这话一出,洛婉清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钟怀皱起眉头,敏锐盯着洛婉清:“这位大人为何如此激动?”

    “些许震惊罢了。”

    青崖替洛婉清遮掩下来,笑着道:“钟大人是怕我们现下入东都,会让人误以为我们是去救谢恒?”

    “不错。”

    钟怀点头,认真道:“如今边境还有宗室亲王,地方尚有世家,殿下若想名正言顺登基,此时不宜往前,还请就在此处,等谢恒处决之后,再行安排。”

    “好说。”

    青崖笑着应下,随后便起身送着钟怀道:“那钟大人,劳您先去清点粮草吧。”

    “是。”

    钟怀闻言,便带着自己人同青崖一起走了出去。

    等他们一起营帐,洛婉清立刻起身道:“殿下,我们现下得立刻赶过去。”

    她开口后,所有人没有出声,朱雀左右看看,似是不知所措。

    洛婉清盯着座上李圣照,不安感又将她淹没,她试探着道:“殿下,大军可以不过去,但我们得派人过去,私下救他也好。”

    “夫人收到谢太傅的消息了吗?”

    洛婉清刚说完,青崖便卷帘从门口走进来。

    洛婉清回头看去,青崖正走进营帐,她盯着青崖,就听对方道:“如果谢太傅救不了,我们便这边不能派人。”

    “为何?”

    “夫人应当清楚,”青崖平静看着洛婉清,“我们这边派过去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尸体留在东都,都会成为我们在营救谢恒的证据。”

    “那又如何?”

    “夫人还没看明白吗,”青崖皱起眉头,“钟怀就是来试探我们的,他就是故意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等着我们派人去救公子。军中必定有李归玉的人,只要你一离开……”

    “那又如何?!”

    洛婉清忍不住低喝出声:“你以为我留在这里,当真是为了同你们一起报仇雪恨同你们一起争夺天下吗?!你们是谁我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卖命?!”

    “那你可以走。”青崖平静看着她,冷静得让洛婉清觉得可怕,提醒道,“独独不可去救公子。”

    洛婉清听到这话,愣愣看着青崖。

    她一瞬想起过去,在监察司后山,每日看见青崖坐在谢恒背后煮茶轻笑的模样。

    她一一扫过众人,她看过李圣照,看过青崖,看过玄山,看过朱雀……

    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围绕在谢恒身边的模样,然而此刻他们却都坐在这里,似乎早已经接受一个结局。

    “你们从来没想过救他?”

    洛婉清脱口而出,朱雀闻言,慌忙道:“能救肯定要救啊!可是……”

    朱雀说着,有些不知所措红了眼眶:“可是……公子不让救啊。公子付出这么多,如果被我们毁了……”

    “可他要死了。”

    洛婉清不可置信,她看着朱雀:“他马上要被处斩,有什么比他性命更重要吗?”

    “那是对你而言。”

    青崖平静开口,洛婉清转眸看他,就听青崖轻声道:“是你不想让他死,而不是他自己。”

    这话一瞬间击在洛婉清心上,她突然升起一种害怕,她嘴唇轻颤,不由得道:“不是……他答应过我……”

    “我们早就做好准备的。”

    青崖笑着开口,眼里压着无数情绪,但他始终保持同样的笑容,注视着洛婉清:“夫人,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我们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是为了崔氏的遗愿,是为了将崔氏未完成之事,完成到底。”

    “你胡说八道!”

    洛婉清厉喝,她急促呼吸着,怒骂道:“你说得轻松,如今死的是他不是你!”

    “那夫人是希望我死吗?”

    青崖开口,洛婉清一愣,就听青崖平静道:“如果我死,夫人能平息盛怒,留在军中辅佐殿下,青崖一死无憾。”

    说着,青崖从袖中取出他惯用的翠玉匕首,抵在自己脖颈,温柔注视着洛婉清:“请夫人下旨。”

    洛婉清听到这话,愣愣看着青崖。

    她忍不住道:“为了你们的大业,是不是谁死都可以?”

    “是。”

    青崖毫不犹豫开口。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她突然觉得他们不是活着的人。

    他们只是留在世间的躯壳,麻木不仁、不惜代价执行着死者的遗愿。

    推李归玉继位,颁布大夏律,为崔氏讨回公道。

    为此他们生也好,死也罢,根本不重要。

    他们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也不看重别人,更不看重谢恒。

    谢恒从一开始,就是他们选出的祭品。

    从崔子规让他换血,从他们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那一刻,他们所有人便像亡灵一样,依附在他身上。

    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所有人的性命,成了燃烧他的火焰,他在神坛火堆之上,一点点耗尽对人世的期待。

    她突然意识到,上一世谢恒是在怎样的心境下选择赴死。

    一个没有任何人期待、没有任何人等候的世界,他有什么好留恋?

    倒不如从他开始,用他的血,开启《大夏律》的时代。

    她看着青崖,惶恐退后,忍不住道:“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你们不去我去,我不要同你们一起发疯。”

    说着,她转身想跑,青崖厉喝:“洛婉清,你若当真爱重他,你当遵循他的心意。”

    “那他爱重我吗?!”

    洛婉清忍不住回头厉喝:“他做这些选择的时候,想过我半分吗?!我管他怎么想!你说得没错,”洛婉清终于承认,“是我不想让他死,所以我要去救他。”

    洛婉清说完卷帘便往外冲,朱雀见状,终于慌忙开口:“夫人!公子留了信。”

    听到这话,洛婉清脚步顿住,朱雀赶忙走上前去,将信递给洛婉清,忐忑道:“公子说,如果您与殿下起了大冲突,再把信给您。”

    洛婉清看着这封信,便知道他会写什么。

    她不想接信,然而看着谢恒的字迹,看着上面写着“吾妻亲启”,她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一把抢过这封信,转身离开。

    洛婉清拿着信冲回自己房间,含着眼泪愤怒打开,等展开信件时,看见他熟悉的字迹,那些愤怒一瞬又莫名平息。

    “吾妻清清,见信如唔。”

    “许久未见,心念卿卿,心笔欲书,不知何起。汝见信时,吾应已困东都囹圄,身处死境。李归玉必以我为饵,诱兄长行营救之事,以毁其帝王根基。有青崖坐镇,兄长虽心软良善,却当牢记吾等使命,唯有卿卿,必不放弃于我。”

    “然,行至今日,已是千钧一发之刻,我等大业,皆以白骨为阶,吾之命不比他人贵重。知卿不愿,但亦相请,万望卿卿,勿为吾命,不得吾愿。”

    “负罪而生,孤身独行,本为天定。偷得一载,已是万幸。吾身不孤,心无所憾,卿之所在,吾之所往。”

    “惜娘,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