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翠莲曲东方玉轩辕剑之天之痕燕垒生大侠爱多管闲事楼采凝无敌勇士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沧澜道 > 第195章 全文完

    全文完

    “杀!!”

    一声令下,城楼战鼓齐鸣,人如洪流一般朝着那女子涌去,而洛婉清一人一马一枪旗,破流而上,迎着谢恒方向便冲了过去。

    她从侧面兜中取出火药,先用火药开路,一路轰炸而过。人跨马提枪,势如破竹。

    等到城墙脚下,她掏出攀墙铁爪,在远离王韵之王怜阳等高手之处往上一甩,微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抓着绳子攀上城墙,干脆利落踹翻守卫,身如鬼魅朝着谢恒急奔而去。

    见她上来,王韵之瞬间袭上,洛婉清不躲不避,迎着王韵之一刀急袭而下!

    那一刀内力磅礴,王韵之触之急退,也就是她退后刹那,洛婉清已经将谢恒拽着绳子一把捞起,斩了绳索背上他。

    谢恒立刻环抱住她的颈部,这片刻数把长刀急斩而来,洛婉清背着他弯腰一躲,横刀一扫而过,眼看着王韵之带人从身后袭来,她也来不及多想,只说了声“抱紧我”后,便带着谢恒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落到城墙楼道上,随后跃到屋顶。

    王韵之大喝了一声:“追!”

    说着,她便领着有武艺的人先从城楼落下,随后士兵四面八方去围追堵截他们。

    洛婉清背着谢恒奔跑在屋顶,谢恒整个人似乎都是软的,他没有任何力气,连抱她都很轻。

    元气丹会彻底摧毁筋脉,谢恒如今或许连笔都拿不起来。

    她一想到这件事,便觉得心痛如绞,却还是要逼着自己苦笑起来,沙哑道:“怎么,就这么一段时间没见,公子就要吃我的软饭了?不是说要我当你十八房小妾吗?”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来吗?”

    谢恒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轻微柔软的笑意,和过去相比,明显气息虚弱很多,洛婉清一听便觉得眼酸,却还要装不知道,故作不在意道:“你让我别来就别来?我这么听话?”

    “你的确不听话。”

    谢恒低笑,却无责怪之意,只靠在她背上,直接询问:“什么计划?”

    “紫云山有条地道通往东都,殿下在挖地道,带着兵马直入东都,控制皇城,我们只要撑到黄昏,一切结束就好。”

    “是么?”

    谢恒轻笑,语气淡淡,没有意外,没有惊喜。

    洛婉清心中不安,却还是道:“到时候我带你走,一切揽到我身上,我带你离开。”

    刀锋砍来,洛婉清弯腰一躲,语气里带了几分向往:“我带你离开大夏,我们去波斯,去昆仑,去南洋……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我带你走。”

    谢恒静静听着,他的脸靠在她肩头,看着她坚毅清亮的眼睛,他感觉心上像是盛开一躲柔软的小花,它张开花瓣,将他的心脏温柔拥抱。

    可他还是得告诉她:“惜娘,你带不走谢恒。”

    “带不带得走由我来定,不是你!”洛婉清怒喝出声,“我来了,便由不得你!”

    谢恒被她一吼,他静默无言。

    洛婉清在他的静默里感觉心脏揪紧,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谢恒道:“去监察司吧。”

    他声音平静:“后山布置了机关,可以躲一阵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亮了眼睛,知道谢恒是答应了她,背着他就往监察司冲。

    谢恒虽然没有了功夫,甚至连跑都不一定能跑得动,可留下的经验还在,他负责看路,洛婉清负责杀人,两人且战且行,赶往监察司。

    周边来了许多人,密密麻麻,他们倒下了,攀上来,洛婉清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去路,思考自己在哪里,完全听着谢恒指挥。

    等冲到监察司时,她和谢恒满身是血,已经换了三把刀。

    她喘息着背着谢恒冲到小院,到处都是砍杀声,他们进了屋中,洛婉清打开密室大门,将谢恒推进去,喘息着道:“你进去,别出来。”

    说着她就要关门,谢恒却是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如果要死,进来陪我一起。”

    洛婉清一顿,她擡起眼眸,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目光颤动几分后,随即道:“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说罢,她将人一把推入密道,合上大门,转头冲出门外,擡手一按拉动机关。

    整个监察司后山机关瞬间启动,无数哀嚎声响了起来,洛婉清颓然坐在门口,靠在门边,握刀喘息。

    然而机关阻拦不过一刻,就听山下火药炸响之声传来,监察司后山地动山摇,洛婉清平静看着山下如蝗虫一般涌来的人。

    她就屈膝横坐在小院门口,刀倚靠在她肩头,平静看着那些人疯狂涌来,然后撑着自己起身,看着来人,大喝出声:“来!”

    她一人守在门口,便拦住了所有去路。

    太阳一点点落下,整个小院门口杀得全是尸体,洛婉清完全分不清楚有多少人,谁是谁。

    王韵之已经倒在脚下,四处都是她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所有人畏死不敢上前,而洛婉清也几乎筋疲力尽,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慢慢从前方响起来。

    “洛姑娘的身手,倒是比咱家想象中好得多。”

    这话一出,周边人动作都停住。

    洛婉清擡起被血染的眼眸,看向从山下走来的人。

    杨淳一身红色宦官服饰,手握拂尘,他笑着行来,看着洛婉清道:“洛姑娘,如今已经走到此刻,您也是强弩之末,何不与咱家打个商量,您现下就此离去,我等不做纠缠,如何?”

    洛婉清听到这话,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若会走,我就不会来。”

    听到这话,杨淳倒也不意外,只道:“那也就没办法,咱家只能得罪了。”

    音落瞬间,杨淳身形如鹰,急袭而来!

    几个宦官从四面八方同时冲向她,洛婉清不敢硬接,然而她周身去路都被封死,只能在狭窄的空间中,四处躲藏。

    杨淳那些干儿子负责封死她的去处,而杨淳则招招都是杀招,双方急攻几个回合之后,洛婉清一个晃神,便被杨淳一拂尘抽在身上!

    她慌忙用刀一挡,却还是拦不住整个人被他震飞开去,她迅速翻身而起,一口血便吐了出来,只觉五脏六腑碎了一般的疼。

    然而她没有任何停歇的空间,在杨淳带人踏入小院刹那,她再次扑了上去。

    一次次拦截,一次次被杨淳震飞开去,直到最后,杨淳一掌将她击飞在地,洛婉清感觉自己被震碎了胸骨,趴在地上,有些直不起身。

    杨淳见她消停,也不敢再招惹,冷声道:“杀了她,走!”

    洛婉清听着,匍匐在地,她看着杨淳往前,计算着他的步子。

    一切动静变得格外缓慢,所有声音无比明晰,她看着他往前,看着他推开大门。

    他在推门瞬间,一个白衣身影便朝他握刀而下,然而那刀没有任何内力,杨淳一掌将人击飞砸入院中!

    看清来人正是谢恒,杨淳立刻第二掌朝着谢恒头顶灌全力砸下,洛婉清见状暴起,朝着杨淳一刀刺去,杨淳闻声回首将拂尘作剑一送,洛婉清却是不躲不避,由着他将拂尘贯穿自己身体瞬间,猛地抓紧埋入自己身体中的拂尘,一旁刚撞到地面的谢恒不需要她开口,就同时按下一旁机关地砖……

    羽箭对着杨淳背部猛地爆发而去,杨淳尚未来得及松手,就被骤然贯穿了。

    旁边赵顺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大喝出声:“干爹!”

    说着,赵顺刀锋朝着洛婉清落下,洛婉清避无可避,旁边谢恒踉跄着冲来,眼看着刀锋抵达洛婉清瞬间,一把刀突然从门外飞掷而入,猛地穿透赵顺,用巨力将他砸远。

    谢恒扑着洛婉清到地上,两人同时听见外面传来朱雀急切之声:“太子殿下清算谋逆之臣,统统跪下,降者不杀!”

    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朱雀已经喘着粗气来到山门前,三人一对视,洛婉清立刻顾不得伤势,拔了身上的拂尘,一把拉起谢恒,便急急冲进小屋,关上大门拖着他往地道走去,喘息着道:“走,我们走。”

    李圣照来了,李圣照给了他们机会,她必须赶紧带谢恒走,不能和李圣照他们产生任何联系。

    但走了没两步,宋惜朝清亮的声音就从外面响起:“太子殿下。”

    听到这个声音,谢恒顿住脚步,两人一停,洛婉清便听外面似乎来了许多人,随后便听宋惜朝颇为郑重道:“如今谢恒就在屋内,他乃弑君之臣,殿下既然已经控制东都,便当为先帝报仇,给自己一个清白。”

    这话算得上威胁,洛婉清瞬间反应过来,宋惜朝这些人绝不是来帮谢恒的。

    她变了脸色,立刻压低声,拉着谢恒催促:“公子,我们快走,我们得走。”

    谢恒没什么力气,她也没有。

    她拉不动他,反而被他轻轻反手握住,搭在她脉搏上。

    洛婉清意识到什么,惶恐擡眸:“谢恒?”

    “你需要疗伤。”

    谢恒说得认真,他注视着她,眼里全是温柔,为她诊脉道:“没伤到要害,你运转心法恢复伤势,我先给你包扎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洛婉清闻言,眼泪盈眶,压低声道:“再耽误你就走不了了!”

    “惜娘,”谢恒看着她,眼神里压了无数情绪,只道,“你带不走谢恒的。”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他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命运,耐心解释着:“弑君这样的罪过,总得有人担,若我今日离开,担下这个罪责的,就是殿下。”

    “那我来。”

    洛婉清闻言,眼泪扑簌而落,立刻道:“你走,你现在从密道走出去,我去承认是我杀的,杨淳死了死无对证,我去承认……”

    “惜娘,”谢恒轻声道,“没有人会信的。这是我做的事,我的罪,我自己认罚。”

    “可那也是为了我!”

    洛婉清提高了声音,她看着面前明显愣了一瞬的人,试探着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杀李宗,对不对?”

    谢恒没有说话,他有些难过注视着洛婉清,洛婉清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她大口呼吸着,身上伤口因为肌肉的震颤格外疼痛,她苍白着脸色,乞求看着他:“你说过你在期待未来,你说过你想要活下去,你说过跟我走,你说你的命是我的……谢灵殊……”

    洛婉清感觉泪眼模糊:“我来救你,我来救你了啊!你跟我走吧……我们走了,不会有事的……”

    洛婉清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宋惜朝的声音,劝说着李圣照:“殿下,如今百官都在山下,微臣孤身上山,便是想告诉殿下,清流之心,已有抉择,可我等以性命追随,也往殿下不负忠心,与逆贼划清界限,以洗清明。”

    “逆贼已经跑了,与我何干?”李圣照冷声开口,“宋大人这是威胁孤?”

    “殿下,您今日来得太巧,”宋惜朝继续道,“若今日谢恒没有一个结果,如何堵悠悠众口?各处宗师还在看着,若殿下今日放走谢恒,来日怕是兵祸四起,纷争不断。”

    “放肆!”李圣照厉喝,“他们若要犯上作乱,那也是他们心存不轨,就算没有谢恒也有其他理由!”

    “那殿下打算如何和群臣交代呢?”

    ……

    窗外争执不断,洛婉清害怕回头,她看着面前早已有了决断的谢恒,听着他询问:“如果我跟着你走,你会更开心吗?”

    洛婉清说不出话,谢恒眼神温柔又悲悯:“未来人生百年,每一次因此产生的灾祸,每一次因此发生的动荡,你都不会愧疚,不会后悔吗?”

    “你会。”

    谢恒笃定开口:“你会把所有的结果当成你的罪孽,你会心怀愧疚度过一生。你救了我的命,但你毁你的心。”

    “那我怎么办?!”

    洛婉清厉喝出声,她忍不住道:“让我看你死?我做不到,”洛婉清擡手捂在自己胸口,她哭着摇头,“我做不到,我一想到我在告示前看你的死讯,我一回那个梦里,我就觉得……我觉得疼,我做不到。”

    “我已经很努力了,”洛婉清擡眼看向谢恒,她轻轻摇头,“我不明白,我那么努力,为什么,九然的命运我改不了,你的我也改不了?为什么……为什么……”

    洛婉清一面说,一面仓皇后退,等抵在墙柱上,她一瞬仿佛是再也没了力气,她顺着柱子慢慢滑落着坐下,颤抖着闭上眼睛,痛哭出声。

    “谢恒……谢恒……”

    她只知道叫他的名字,却不知再该说什么。

    谢恒走上前去,身手想要抱她,然而她却挣扎着不让他触碰。

    外面是许许多多人的争执,是臣子一声又一声的劝诫。

    直到最后,谢恒一把按住她,用额头抵在她额头,低喝:“惜娘!”

    洛婉清动作僵住,谢恒轻声道:“你别怕。”

    洛婉清身体轻颤,谢恒平静道:“谢恒本就是命定当死,能得卿顾盼,已是生平大幸。接下来无论我如何走,我都不算输。我知道你做不了决定,那让我来。”

    洛婉清愣愣擡头,就见谢恒郑重看着她,认真道:“生由我谢恒,死归我谢恒,惜娘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洛婉清听着,艰涩出声:“什么?”

    “我心悦你。”

    谢恒注视着她,仿佛在她看最后一眼,认真道:“谢恒之命,系于众人,可观澜之心,唯献惜娘。”

    音落刹那,谢恒骤然出手,点住洛婉清穴位。

    洛婉清睁大眼,惶恐出声:“你做什么?谢灵殊要做什么?”

    谢恒笑了笑,他从一旁取了绷带,给洛婉清包扎上伤口,洛婉清害怕开口:“谢灵殊,不要做傻事,不要出去……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还有刀。”

    谢恒平静道:“惜娘,其实你会痛苦,是因你心怀慈悲。这就是你的刀。你会爱我一人,你便会爱万万人。日后我在与不在,你都爱有所托。”

    “我不要,我不需要。”洛婉清痛苦出声,“我不需要爱很多人,我只想要你,想要我爹,想要九然……想要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好好的。”

    谢恒静静听着,他注视着她,好久,他才道:“那我们赌一把。”

    洛婉清含泪疑惑看他,谢恒认真道:“张纯子在山下,等一会儿,你带我下山,将我交给他,不要让别人看到,就说将我葬了。你要记得,”谢恒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郑重道,“我永远,永远,会为你而活。”

    洛婉清听着这话,愣愣看着他。

    谢恒吻过她的额头,便起身离开。

    惶恐盈满洛婉清心尖,她看着他往外的背影,骤然想起什么,大喝道:“我的命还在你手里!”

    谢恒脚步一顿,洛婉清想起来,激动道:“我身上还有你给我的毒,你还没给我解药,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活不了,你不能……”

    “傻姑娘。”

    谢恒闻言低笑,他背对着她,侧身回眸:“那是糖丸。”

    洛婉清愣住,而面前那人,从身侧书桌上取了他早已写下的判状,走到房门前,打开大门。

    房门打开瞬间,天光洒落,他整个人沐浴在黄昏金光之中,洛婉清就看着他这么走出去。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正在争执的官员和李圣照也都愣住,他们呆呆看着面前素衣染血、一身清霜的青年,过了好久,李圣照才反应过来,厉喝道:“你还敢回来?!”

    说着,他疯狂给谢恒使眼色:“你的同党呢?!”

    “殿下,”谢恒笑起来,他认真道,“谢恒是来请罪的。”

    这话让所有人呆住,就看这个青年拖着孱弱之身走上前来,跪在李圣照身前,认真道:“谢氏灵殊,自幼骄纵,罔顾礼法,目无尊卑。故而做出弑君杀臣之事,实乃天下共愤,论罪当诛,然事出有因,水出有泉,臣冒死以见天颜,求殿下一听。”

    李圣照听着他的话,捏起拳头。

    谢恒平静道:“当年罪臣年幼,与崔氏共推《大夏律》,旨在限制官员刑罚之权,以求公正。然而此举招致横祸,崔氏由王郑两氏,联合孙正理、杨淳等人一同陷害,谎报军情,以致边境十城陷落,崔氏满门被害,十万将士远走他乡。谢恒当年,势单力薄,只能伪作狼犬,蛰伏多年,以报家仇。罪臣心知罪无可恕,但斗胆提请三件事,还请殿下应允。”

    “什么事?”

    李圣照皱起眉头,谢恒冷静开口:“其一,请殿下彻查崔氏冤案,以还崔氏公正。”

    “这是自然。”

    “其二,今日洛司主救人,乃为夫妻之谊,还请陛下念其劳苦功高,不做追究。”

    “好,”李圣照点头,忙道,“其实我……”

    “其三,”谢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平静道,“请殿下完成崔氏意愿,重启《大夏律》。当年《大夏律》推行失败,最根本原因乃熟知律法之人太少,到地方上无法执行,如今监察司数年积累,已培养司使数万,可保日后推行顺利。”

    “那你呢?”

    一个官员声音响起,嘲讽道:“你要推行律法,要按律处置,到想请问谢司主,你之罪,当如何判?”

    “你闭嘴!”

    李圣照怒喝出声,他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恒,斟酌道:“你的要求我都应下,你事出有因,你……”

    “当判死罪。”

    谢恒平静开口,打断李圣照,他跪在地上,平静道:“谢恒一生,虽为公道,但若按律,作恶多端,当判死罪。弑君之罪,必有人偿,今日谢恒愿为城门柱,请《大夏律》……”说着,他擡头看向李圣照,眼中带了决绝,“自谢恒始。”

    音落刹那,他骤然拔剑,所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剑锋划过他的脖颈。

    他如孤鹤仰颈,衣衫落霜,血花飞溅而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谢恒直直倒下,他目光看着房内。

    房内洛婉清靠着柱子坐在原地,她震惊看着他,眼泪从眼眶中落下。

    片刻后,她骤然爆发,尖叫出声。

    她被困在原地,就看着谢恒倒在血水里,她动不了,她说不出,她什么话口开不了口,只能因为巨痛尖锐出声:“啊啊啊啊啊——!!!”

    穴道一瞬间被她彻底冲开,她踉跄冲上前去,将谢恒一把揽入怀中,她紧紧抱住这个人,仿若一只野兽,干干嚎哭。

    一瞬仿佛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梦境。

    她站在六月大雪之中,看着告示上他的名字,他的死讯,他的罪名。

    而一次她抱着他,他站在那些罪名之前,站在无可挽回的命运之前,绝望痛哭。

    谢恒看着面前女子,听着她的痛哭,他视线有些模糊,他好像看到在江南的时候,她拉着他从地牢出来。

    在曼陀罗影响下,这个世界五光十色,她在一片绚烂之中,拉着他奔跑往前。

    那是他第一次,以谢灵殊的身份,跟随她离开。

    “带我走……”

    他用尽所有力气,抓住洛婉清的衣袖,洛婉清动作一僵,她愣愣回眸,看见他虚弱的眼里带着笑,满是期盼道:“惜娘……带我走……”

    “好……好……”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她慌忙背起他,忙道:“我带你走,观澜,”她眼泪落下来,“我们走。”

    没有人拦她。

    她带着满身的血,背着那个一次次注定死去的人,从监察司后院山上,一步一步往下。

    朝臣百官、王公贵戚、士兵走卒,从山上到上下,仿佛围观一场祭祀,看着她背着他,从山上一路走下。

    等走出监察司,她便看见一个老者,穿着一身短袖麻衣,头发用一根树枝胡乱挽着,看上去格外精瘦。

    见他们下来,老者将她上下一打量,随后叫出名字:“柳惜娘?”

    一听声音,洛婉清便知来人,沙哑开口:“张前辈?”

    “将他给我吧。”

    张纯子伸手,笑着道:“或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洛婉清这才将谢恒放下来。

    她不敢耽误,将谢恒交给张纯子,张纯子早已准备好马车,抱着谢恒便打算离开,等他转身,洛婉清忍不住还是叫住他:“前辈!”

    张纯子回过头来,洛婉清有些惶恐开口:“你们……去哪里?”

    “去道宗。”

    张纯子倒也没有隐瞒,手扶在谢恒身上:“我给了他一道真气保命,这一路我送过去,到道宗若活着,再想办法。”

    “他能活?”

    洛婉清试探着,张纯子摇头:“不知道,也是头一次试这个法子。能不能活,得看他有多想活。不过,他让我同你说,让你过好一点,等他回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她又哭又笑,终于道:“好……我等他。”

    她点着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等他回来。”

    谢恒这一走,便去了很久。

    昌兴元年,太子李圣照自西北归来,在一番斗争中,顺利登基,改年号昌兴,启《大夏律》,擢洛婉清为监察司司主。

    洛婉清上任第一日,广成王李归玉投案自首,由洛婉清亲自主审。

    他的卷宗被监察司封存,所有人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有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扬州。

    洛婉清陪同他到扬州洛府指认作案过程,李归玉同她走过扬州,指认了他同郑氏诬陷洛曲舒贩盐案的全过程。

    之后洛婉清将判处死决,收押于扬州监狱。

    关押时,他恰恰关在当年她待过那间牢房,洛婉清送着他进牢房,李归玉仰头看着那满墙“江少言”,轻声询问:“当时,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等你来救我。”洛婉清说着,轻笑一声,“然而如今却才知,人只能自救。”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想了想,转头看向她腰上佩刀,轻声道:“我好像还没见过你最后一剑,你最后一剑是什么?”

    她最后一剑?

    他一问,洛婉清脑海中一瞬浮现出许多人。

    张九然,谢悯然、姬蕊芳、星灵……

    还有,谢恒。

    想起他倒在血泊刹那,想起一次次救他,想起琴音盛会公子高坐高台,想起扬州初遇,他笑着说那声:“在下秦珏。”

    她手握在刀鞘,沙哑开口:“是慈悲。”

    李归玉不解,洛婉清平静道:“是爱一人,推及天下人;是悯一人,得以悯众生。我最后一刀,是愿天下无不公、无苦难、无绝望、无伤痛。他和我说,”洛婉清眼眶微湿,“这是慈悲。”

    李归玉静静看着她,那一瞬,他突然意识到。

    洛婉清与他的五年,她始终在他身后。

    而谢恒与她的两年,她满身熠熠光辉。

    他慢慢笑开,轻声道:“可否请一剑?”

    洛婉清闻言擡眸看他,看了许久,颔首道:“好。”

    她初去东都,第一次与他交手,只能接下三箭。

    而这一次,他们选在当年曾经去过的扬州湖畔,她拔出最后一刀时,斩下他的发冠。

    等回到监狱后,洛婉清最后一次与他告别,她没有多说,看着面前这位故人,最后只是轻轻点头:“走好。”

    李归玉注视着她,一声不言。

    他看着她的背影逆光而去,最终忍不住开口:“小姐!”

    洛婉清站在光芒中回头看来,就见李归玉笑起来:“我喜欢你。可来世,”他嘴唇轻颤,“我们不必相见了。”

    洛婉清听着这话,只轻声道:“来世,祝你得偿所愿。”

    李归玉含泪应声:“多谢。”

    看着她的眼神,她预感到什么,可却也没回头。

    等洛婉清走出监狱,她收到狱卒消息,在她离开后,李归玉在那间写满了“江少言”名字的监狱,用那把赠她的匕首自尽。

    他自尽的伤痕,洛婉清看卷宗,与她爹极为相似。

    恩怨有偿,终得结果。

    之后,洛婉清受皇命,彻查当年崔氏一案。此案涉及极广,耗时非常,洛婉清查了整整一年,终于厘清,判处所有人参与相关共计三百余人处死,七百人流放。

    其中包括李归玉的母亲,曾经的皇后王怜阳。

    判决那日,洛婉清给她送了杯酒,她有些好奇:“你把他生下来,就没想过好好待他吗?”

    王怜阳沉默许久,只道:“如果我留着他,早晚有被发现的风险,倒不如找个适合的机会,让他走。既然注定要走的人,”王怜阳擡眸,“又怎敢予心?其实……为何我这么疼尚文呢?”

    王怜阳苦笑,想了想道:“或许是,我第一次想抱归玉,我不敢,我怕有感情,所以对于归玉的爱,我便加倍给了尚文。”

    洛婉清听着这个荒谬的理由,低笑一声,转身离开。

    等一切尘埃落定,洛婉清便每月都去道宗。

    谢恒被放在道宗禁地,不得探视,至于生死,谁也说不清楚。

    她看不见他,就每月去等,等了一年,两年,她便想,或许是道宗在骗他。

    他早已经走了,只是他们怕她伤心,给个念想。

    于是她也就没再过去,只每一日好好喂养怜清和追思,再给他写写信,烧进火盆。

    昌兴新年,她在宫里过,星灵怀了一个孩子,大家都很高兴。

    李圣照给每个人都给了赏赐,等到了洛婉清,李圣照给她发了一个红包,随后笑道:“婉清,这些时日你忙得脚不沾地,不如找个影使帮你吧?至少找人帮你写写文书。”

    “多谢陛下关心,”洛婉清摇头拒绝,“但我习惯一个人,不需要影使了。”

    “他是嫌弃你文书写得差。”

    旁边朱雀嗑着瓜子,直接道:“你以为他多关心你?”

    “去去去。”

    李圣照催赶朱雀,随后认真道:“真的,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样,朕专门找了个笔杆子,今夜就给你送去。”

    “不用,真的不用。”

    洛婉清连连拒绝,却还是挡不住李圣照热情,只打算等回去把人打发了。

    大家吃吃喝喝,洛婉清喝到半夜,自己一个人迷迷糊糊回山。

    夜里下了雪,她走在青石台阶上,踩着积雪,听着嘎子嘎子的雪声。

    上山的每一步,她都想起谢恒。

    想起那天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山。

    想起无数次从这条路上往上,就会看见那个灯火通明的小院,看见那个人坐在案牍前,像是有永远忙不完的卷宗,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

    她一面想,一面走,等到山顶,她突然觉得不对,下意识握刀擡头,就看见一人站在积霜堆雪桃树下,正仰头看树。

    他一身群青棉麻长衫,红绳束腰,腰上挂着软剑和酒壶,长发用蓝白发带半挽。

    原本正在仰头看着树枝,听到她的声音,他笑着侧眸转头。

    美眸盛一夜星光,他恭敬擡手,微微一笑。

    “影使谢观澜,见过司主。”

    洛婉清愣愣看着面前的人,对方见她不动,终于有些无奈。

    他走上前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垂眸看她。

    “惜娘,”他唤出那个独属于他的称呼,“我回来了。”

    谢恒命中注定要死。

    崔观澜却可为她而生。

    惜娘,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