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专家林雪君
“林同志,终于见到你了啊,可是不容易。”
知青大瓦屋的炕上摆满了各种文具书籍,还有拆撕得乱七八糟的纸包装。
在不能直接用钱支付的情况下,渴求好内容的单位仍努力寻找了足以鼓励创作者的有用物资。
小狼沃勒和糖豆捡到一个掉在地上的纸团扑来捉去,时不时发出一声玩耍呜音。
糖豆虽然胆小,却十分聪明。它玩了一会儿就学会了逗沃勒,一扑将纸团扑滚出去,沃勒立即看似凶狠实则憨态可掬地追着纸团又扑又跑。
糖豆看着沃勒追到纸团了,就又跑过去把纸团推远,沃勒再追,糖豆再看。
渐渐的,沃勒也反应过来,气气地弃纸团于不顾,瘸着腿朝糖豆一压,抱住糖豆的尾巴便咬。
糖豆引火上身,当即认怂,夹着尾巴跑到墙根,把自己缩成一团。
沃勒这才大摇大摆瘸过来,靠着糖豆脑袋坐下,摆出老大做派,允许糖豆一下一下地舔自己厚实的毛发。
炕上林雪君和衣秀玉拆包拆得额角冒汗,红色书籍里夹的邮票一叠又一叠,很快便把书籍撑成了个胖子。
只可惜不仅印猴子的邮票没找到,连印狒狒的也没有。不过林雪君仍决定要把所有‘可能性’都保存起来。
院外忽然传来嘈杂人声时,两个女孩子正沉浸在自己的事儿里。直到大队长敲了两下门后急性子地推门进来,她们才茫茫然擡头。
下一瞬,屋子里挤进一群人,沃勒也嗷呜个不休,糖豆嗖一下躲到沃勒身后,狐假虎威地仰头狂吠。
大队长哈哈笑着向走在最前头的男人介绍:“这位就是林雪君同志,那位衣秀玉同志您已经见过了。”
衣秀玉听到这话终于回神,忙拉直了身体朝走到炕沿的男人伸出右手:“陈社长您好。”
她本来是跪坐在炕上的,这样一拉直,倒成了跪着跟陈社长握手了。
“哈哈哈,你们坐着,不必太拘谨。”陈社长伸手在衣秀玉肩膀上一压,将跪起来的小姑娘又压得坐了回去。
林雪君眼睛在众人面前快速一逡,忽然明白过来。
起身跳下炕,她趿拉上脚边一双小棉鞋,在裤缝处擦了擦手,利索地朝众人围绕的男人伸右手,并挺胸擡头朗声道:
“社长好。”
“哈哈哈。”陈社长被林雪君郑重的样子逗笑,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才深吸一口气,摇头慨叹:
“林同志,终于见到你了啊,可是不容易。”
他们这么一大队人,等来等去等不到,边上第六生产队和第八生产队都视察了一大圈儿,才总算见到了啊。
林雪君有些局促地笑笑,她一个后世研究生哪接待过领导视察啊。
更何况对方可是呼色赫公社的一社之长,掌管着呼色赫公社十几个大队的大领导啊。
别说他们这些知青的最上级部门知青办是归社长管的,就连他们生产队的大队长也要由陈社长任免诶。
那么多物资的分派、人员的调遣,利与弊都在人家手掌心里,她又不懂这种特殊的人际关系,哪知道要怎么讲话怎么表态嘛,只得拿眼睛去瞄大队长,以眼神求救。
大队长王小磊正站在边上笑吟吟看着林雪君和陈社长握手,脑袋里琢磨着回头怎么好好描述一下眼前这场面,在自家生产队社员和其他生产队队长们面前吹吹牛b。
忽然接收到林雪君传递的信号,忙清了清喉咙,收敛起自己不合时宜的小心思,转手指了指窗边的圆桌:
“哈哈哈,陈社长,不要站着讲话了,来这边坐呗。”
陈社长却没有立即坐过去,而是被炕上堆成小山的各式东西吸引了目光:
“这都是谁收的邮包信件啊?”
当下邮票可不便宜,买信件邮票的3分钱能买一斤桃酥饼,醋都能买三四斤。面额大一点的邮票要8分、1角以上,那就连大米、红糖、肉食之类都买得起了。
谁花这么多钱买了这么多邮票,给知青们邮东西啊?
“都是林雪君同志收的。”衣秀玉站在炕边,忍不住率先炫耀道。
“全是林同志一个人的?”陈社长愕然,他这个一社之长经手那么多事,也难得一次收这么多信件的。
林雪君难道有个日理万机的隐藏身份,才需要这么多人邮信件包裹给她?
“谁花这么多钱邮这么多东西啊?”大队长原本还站在那里摆着礼貌的架子,忽然听到衣秀玉这话,注意到炕上的东西,瞬间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矜持啥的全忘了,又变回脾气急、嗓门大的样子。
“都是出版社、报社、广播站之类录用了林同志的稿件后回寄的通知和酬劳。”衣秀玉又补充。
“这么多?”陈社长啧一声,不由得走近炕沿低头去打量。
站在陈社长身后的其他场部社员也纷纷涌过来看,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
林雪君站在炕边,眼睛瞄来瞄去,也被其他人打量来打量去。
很快,她脸就红透了。
谁被参观谁也受不了,除非她是大熊猫,习惯了人群的那种。
陈社长此刻已经看到了罗在炕上的厚厚书籍,足有十几本,“这都够创建一个读书角了。”
他背着手,擡起头,也睁大眼睛望向林雪君。
这位第七大队的年轻兽医卫生员,还是个好笔头子啊。
“喔~”大队长的笑容绽放,化身最佳气氛组。
“我就是这么准备的,把这些书都送去吴老师的课堂上,谁想看,都去那里借阅。”
林雪君听到陈社长提到她感兴趣的话题,终于不用尴尬地呆立着了,当即兴致勃勃讲起自己的规划:
“这些书籍有的是散文,有的是小说,有的是讲咱们国家道路的,孩子们读了,既能提升文笔,又能培养情操,也为劳动工作增加娱乐和趣味。
“我的兽医知识和草原知识啥的都是从书里读到的,知识是能够改变人生的。”
她又悄悄给自己的事打了个补丁,才继续道:
“回头我再投稿的时候,还可以给出版社写小纸条,如果能刊载录用,希望可以给我邮寄一些工具书,最好是关于耕种、养殖、医疗等专业的,这些知识我们都特别需要。”
简直是稀缺。
“好想法。”
陈社长点点头,转而回首问站在瓦屋空地上的一位青年:
“小王,下次第七生产队大队再有人去场部,你带着去一趟咱们的图书站,借几本书到这边。”
说罢又对第七生产队大队长王小磊交代:
“你可以组织社员在劳动闲暇开读书会,做笔记学习,等书读完了再还回场部,换一批继续学。
“场部图书站里有许多不错的专业书籍,咱们现在正抓大力度搞扫盲活动,要是大家都能认字,能把这些技术全传递下去,就太好了。”
“知道了,陈社长,我一定积极落实这项任务。”
大队长忙立正领命,转而又笑得开花一样,朝着林雪君点点头:
“我们大队出名人了呀,回头咱们也整个广播站,也朗诵一下林同志的文章。”
陈社长瞥一眼王小磊高兴的样子,忍俊不禁,转而又去打量炕上的东西。
除了一堆书外,还有好多好多擡头不同的稿纸本,有的本子上方印着红字【内蒙日报】,有的印着【海拉尔广播站】,显然都是来自不同单位的‘稿费’。
除此之外则是一些铅笔、橡皮、钢笔、毛笔、墨块等,甚至还有一包手纸和一块儿大概能做件半袖的墨蓝纯色棉布。
“这么多单位都刊载和录用了林同志的文章?”陈社长转头看向林雪君,手不由自主地捏起一个未拆封的包裹掂了掂重量。
他第一次知道,内蒙竟有如此多这类单位。
这样想来,之前他们公社广播站里读的文章,应该也有林雪君同志写的,说不定他还听过。
他们这批知青才来了多长时间啊,林雪君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这孩子……
陈社长凝住林雪君,再次上下打量。
长得挺水灵的姑娘,在被草原风吹得头发乱糟糟,可搭配上一双英气勃勃的眼睛,竟也糙出了勃勃生机。
身材比蒙古族人细瘦一些,但笔直站在那里,也显得很结实有活力。
看起来像是个充满干劲儿的精神小马,在草场上跑一天都还能活蹦乱跳的那种。
“干得好啊。”
陈社长不由得点头,被面前年轻人散发的气息鼓舞了下,竟有一点心潮澎湃之感:
“感谢你们到咱们边疆来,也感谢你们踏实有力的贡献啊。”
林雪君脑子里想着要不要也提一下自己对其他本子等物的安排:
只留一两个稿纸本和笔,其他的都送去吴老师那里支援边疆教育。想开口又觉得人家社长没问,自己就说个没完,活像在朋友圈里向领导展示自己在加班的职场现眼包,也太尴尬了。而且想讨夸奖的心过于明显,好丢人哦!
忙抿紧嘴巴,决心就算陈社长问了也不说。
非要当一回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不可。
忽然听到陈社长夸奖,她怔了下,第一反应是瞳孔收缩:我明明没说出口,怎么陈社长也夸自己了?难道我刚才走了个神,其实已经说出了自己对这些纸本笔的安排?不对吧?应该没说出口吧?那……那社长在夸啥?
她红着脸,疑惑的眼神再次转向大队长。
大队长忙再次接话:
“啊哈哈,是,是,咱们这些知青都特别能干。不说林知青的能耐,孟天霞知青也已经是我们大队优秀的拖拉机手了,这位衣秀玉同志也认全了咱们大队储存的所有中药、放牧养羊都可利索了。”
衣秀玉听到点自己的名,把手臂拉直垂在身侧,手掌板板正正地压着裤缝。昂起头一副听指示的严肃表情。
“还有穆俊卿同志都给大队做了十几把凳子、七八张桌子了,咱们马上要开始扩建盖房子,穆同志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地伐木干活,别人老也学不明白的那些结构关系、榫卯相契啥的,他一学就会,手艺可好了。”
大队长快活地炫耀罢,又朝林雪君道:
“陈社长这次来,是想跟你谈一谈养殖的日程规划表和更详细深入的流程。
“咱们牧场一直有一套粗一点的流程,但像你搭配着中草药等,按照时令,把各种疾病都预防住的这个节奏,就没有特别清晰的规划了。
“你脑子里有没有章程?要不咱们坐下开个会?”
林雪君啊一声恍然,这个时代整个国家各行各业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后世很多人认为是常识的东西,建国初其实都还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科学理论支持呢。
像后世那种在庞大的医疗科学、养殖科学、草原自然科学等等较成熟的知识基础上,构建起来的科学养殖的流程,在此时的极北草原上,都只有部分落实。
林雪君前世家里是开牧场的,学牧医也是为了这个,上学那会儿就常常思考自己所学如何运用在牧场上。
来到第七生产大队后,她一边了解这个时代的特殊性,一边思考能把什么好手段带到这个时代,倒的确有了一些想法。
她不敢将所有内容全盘托出,但把跟养牛羊相关的关键节点整理成工作表格,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当陈社长、大队长和林雪君三人坐在圆桌边后,她立即铺开纸笔在面前。
接过大队长递过来的之前自己整理的一些【打疫苗的流程】【最简单的打针培训的方式方法】【一年中每个月中,几月份做哪些疫苗防治,几月份驱虫,几月份给牛羊吃哪些中草药加强巩固,几月份什么病多发要如何预防……】【小羊出生几天内要吃什么,哪些兽医手段是所有牧民们都可以轻松掌握的……】流程表格摊开,然后一条一条地介绍起原理。
大学生就算经验不足,但理论基础绝对足。
她侃侃而谈起所有行为的道理,浅的能聊,深的也能聊。
很快,不止陈社长带来的一众人都掏出本子开始记笔记,连衣秀玉、大队长和陈社长本人也都掏出了笔记本,奋笔疾书地将她的话认真记录。
有时林雪君讲得太快了,陈社长还要哎呦呦地叫停,等笔记写好了,再请她继续。
遇到听不懂的地方,大家也积极举手提问。
在这个知青们生活起居的瓦房里,一场草原上的科学研讨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