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夫君是条龙夜女三更霹雳天网云中岳替婚新娘古灵撞出来的爱情岚云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曾见桃花照玉鞍 > 第40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二)

第40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二)

    第40章不信人间有白头(二)

    那是云摇第一次亲眼见慕寒渊的琴中剑。

    剑身两色,以剑尖到剑格正中为界,左侧白如华雪,冷如寒玉,右侧却被墨色魔焰缠覆,难以分辨的血色丝络在其中涌动,生出噬人心魂的可怖。

    云摇震立原地,怔望着琴中剑的剑身。

    唇角被人俯身吻过的地方微微灼着,像是还停留着方才最亲密无间的触感。

    不可能啊……

    这一次她明明没有对慕寒渊做任何有违师徒之伦的事,慕寒渊为何会对她生出这样的举动,又为何,他的琴中剑依然出鞘、且一副将要入魔之态?

    被震惊了的显然不止云摇一个。

    那个黑雾人的身影像是震撼过度,下意识地望着黑白两色的剑身退了半步,他难以掩藏的惊愕声音脱口:“你竟然也修了魔——”

    云摇瞳孔微缩。

    不知是未曾说完还是言尽于此,对方收口甚急。

    然后黑雾人便不动了。由黑雾翻涌遮蔽的面孔上,他的五官只是五个瘆人的空洞,而即便如此,只看黑雾人身周那翻腾得更厉害了的雾气,云摇猜也猜得出对方内心此刻是多么的心绪激荡——

    似乎,他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出手?

    是这琴中剑的威慑有跨境之可怖,还是……

    云摇微微向前倾身,靠近慕寒渊肩侧,以一种在场三人都听得到的悄悄话模式:“他不会是你的爱慕者吧?”

    慕寒渊:“……”

    悯生琴在右,龙吟剑在左,两相铮铮,皆是无风自响,颤声清鸣。

    但云摇听得出,那颤声不是怕的,分明是激动——

    藏锋已久的神器第一次面世,已然按捺不住,要冲出去和对面的黑雾人打个痛快了。

    黑雾人大约也是人生里第一次被一张琴、一柄剑挑衅,身周黑雾翻腾得更厉害。

    重新掩上嘶哑杂音的嗓声桀然:“我当真是万万不曾想到,原来仙域传闻中圣人无为,悯生渡世的寒渊尊,私底下竟然也行了修魔之道!”

    “?”

    慕寒渊还没反应,云摇急了。

    红裙少女险些一撸袖子上去揍人:“偷袭我都能忍你,反咬一口就是你当狗的不是了——什么叫修魔,这是剑身花纹,个性你懂吗?”

    她说着,擡手一握,慕寒渊左侧的龙吟剑被她灵力强行拉向自己:“而且,这是我的剑,慕…师兄暂时帮我收着而已!”

    “……”

    慕寒渊回眸瞥她。

    神色逆光,谁也看不分明他眼底情绪。

    云摇却没去注意,因为她发现预想中会挣扎逃脱的那柄剑,不但没有挣动的意思,反而整个剑身都激动得……颤栗起来?

    云摇茫然低头,正看见剑格一歪,拽着看似不情不愿实则极为配合的黑白剑刃,就围着她欢快地转起圈来。中间还几度试图往云摇身上贴贴,可惜都被慕寒渊袖下一道灵力“扇”开了。

    云摇愈发不解。

    这剑生得一副又高冷又邪性、天下无双举世第一的模样,怎么还能这么狗腿的?

    “寒渊尊,新纳了这样一位对你爱慕至极又维护备至的师妹,难怪日夜相伴,不离左右,”黑雾人森然冷笑,“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云摇:“…………”

    但凡慕寒渊方才没有不知抽什么风地抱着她亲那一下,她都能理直气壮给对方回骂个狗血淋头。

    可惜没有但凡。

    “你控琴,我御剑,”云摇在神识中匆匆传音,“跟你的灵剑说一声,听话一点。”

    “师尊不必担心,这本便是你的剑。”

    云摇一怔:“啊?”

    她提剑拦斩了一段鬼面黑雾,随机恍然脱口,“龙心鳞?”

    “是。只是还未功成,灵性不知何故走了邪路,我正准备入梵天寺,请高僧为其正灵,再送还师尊。”

    慕寒渊一边说着,指下琴声如清泉击石,珠玉落盘。

    凌凌动听的弦音里,云摇明显觉得自己灵力恢复的速度都加快数倍,更有源源不断的天地之力,成旋状从六合八荒奔涌而至,齐齐灌入这栋残存的楼内。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楼身,更是有些难堪其负地颤晃起来。

    感知着剑柄时不时趁着打斗空隙,在她手心里无伤大雅地蹭一蹭,云摇眼角微跳。

    ……确实,挺邪性的。

    慕寒渊肯定就是被它影响了,方才才做出那种兴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大逆不道的行为的。

    不过这剑的灵性虽然有些长歪了,但威势却是可怖。

    云摇很确定,即便是奈何剑也无法与手中剑作比,与其说她在控剑,云摇觉着更贴切的说法是她在压制这柄剑——免其邪性彻底吞噬剑身,酿出什么她不愿预见的恶果来。

    好在这剑还算听她的话。

    在慕寒渊的琴音襄助下,云摇不必施展奈何剑,也和那黑雾人斗得你来我往。

    此消彼长,盏茶之后,黑雾人终于忍无可忍。

    “好——这是你们逼我的。”

    月下,黑雾骤然散开,对方躯体仿佛也融入无尽夜色中去,而那道森寒至极的声音在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响彻起来。

    “我本不想冒险,但现在,只好请两位尝尝这百蚁噬身的滋味了。”

    话声落时,四面八方层叠环绕的黑雾落地,淌化作无数只细小可怖的黑蚁,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朝着中央的云摇与慕寒渊涌去。

    说是百蚁噬身都谦虚了,但楼中,成千上万也不止。

    云摇头皮发麻:“这什么邪虫?”

    “音律最擅控灵,但这些不是真正虫蚁,没有灵魂更没有意识,”慕寒渊指骨抚停琴弦,淡声道,“是他的灵力所化,带毒,且能吸食活人与修者的生机。”

    云摇改口:“…这什么邪法!不过你是怎么知道——”

    没问完。

    因为云摇回眸已经瞥见了,慕寒渊不知从哪个角落以灵力卷来了一只黑蚁,任它落上指腹吸食。

    像雪白冷玉之上落了一点极为碍眼的脏污。

    云摇没来由地心头火起,灵力弹指而出,一瞬就将那道污秽灵力消弭抹杀。

    “这种脏东西,能不能不要让它沾你的身?”

    慕寒渊似乎怔了下,随后,在那遮天蔽月的黑蚁之潮下,云摇似乎听见了一声抑得极低的轻哂。

    “好。寒渊一切……听凭师尊作主。”

    “?”

    云摇听着这话的停顿,无端古怪,但眼下这情势危急,又实在容不得她分心多想。

    这黑雾人的邪法古怪异常,云摇闻所未闻。

    即便以灵力成罩,硬扛黑蚁,灵罩也只会被黑蚁不断蚕食,且反哺壮大,使这阴诡蚁潮更呈无穷无尽之势。

    若对方能一直维持此种形态,那拖到灵力枯竭任人鱼肉,只是时间问题。

    云摇眉心紧蹙,心念电转:“方才不用这招,便说明绝非万全,一定有其弊病。”

    “他半步渡劫,便仍是未入,师尊与我皆是合道,合力不下于他。即便邪法,也定有穷数。”

    云摇心想那可未必,你前时话本里做了不世魔尊,琴音邪法操纵,便是无穷无尽。

    仙域修者本指望以超出慕寒渊操控之限的人数翻盘,最后却发现,慕寒渊人如其名,确实犹如无底深渊,填了整个仙域进去也未能填满,只是加快了他们灭亡的速度而已。

    但云摇也确实不觉着这个黑雾人有什么资格,配和她乖徒相提并论。

    于是循着慕寒渊的话,略作思索,云摇迟疑:

    “你的意思是,撑死他?”

    “嗯。”

    慕寒渊温声颔首。

    听这人在这种生死未卜的关头,依然渊懿峻雅,一如故往,云摇都不由地佩服了:“你是真置生死于度外,这一点我不如你。”

    “生死?”慕寒渊似乎对云摇所说有些讶异,思忖后才道,“也不全然。”

    “怎么个不全然法。”

    “只是因为师尊在,我不惧与师尊同生共死,”慕寒渊道,“我生平第二怕事,便是一个人死。前面三百年间,未见师尊出关前,我一直最是惜命。”

    云摇一怔,像被他逗笑了,打趣道:“原来我们世无双的寒渊尊也有会开玩笑的时候?”

    “不是玩笑,事实如此。”

    “我才不信……”

    云摇还未说完。

    灵力罩外,蚁潮轰然掀动。

    遮天蔽月的黑蚁躁动起来,伴随着黑雾人恼怒至极的嘶声:“谁!是谁!宵小之辈,竟敢偷袭——!?”

    “?”

    云摇转向慕寒渊:“他现在是在骂他自己吗?”

    慕寒渊阖眸一瞬,又睁开眼。

    他眼神有些奇异地望向云摇:“有人来了。”

    “谁?”

    黑蚁如潮水退去,迅速凝结汇聚。没了蚁潮遮蔽,云摇重见天月,也终于看清了灵力光罩外的情景

    月白之下,对峙着……

    两个黑雾人?

    云摇有些懵了:“这什么情况?‘吃’撑了,所以,他裂开了?”

    “……”

    慕寒渊似乎有些无奈又好笑,“是两个人,师尊。”

    云摇定睛去看。

    还真是。

    后来的这个明显比前一个黑雾人周身黑雾更重,前一个还只是覆过大半身,他却俨然已经从头包到脚了。

    要云摇说,得是中毒很深,没得救了。

    但黑雾显然关乎邪法修为,于是前一个黑雾人这会明显忌惮异常,敢怒不敢言地怒视对方:“你是何人?哪位麾下?怎敢坏我要事!?”

    对面黑雾人抱臂,懒洋洋的:“我是你爹。”

    云摇:“…………”

    云摇:“?”

    这一句不止把云摇砸懵了,那人对面的黑雾人显然也懵了。

    几息过后,云摇隔着光罩都听到那声震耳欲聋响彻苍穹的怒吼:“啊啊啊啊啊宵小之辈!!我要杀了你!!!”

    “……”

    狠话放得决绝,但打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两个黑雾人显然都是道魔合修,但邪法修为上,后来这个不知道比前一个高出多少。再加上方才趁蚁潮之势,后来这人显然从蚁潮之外突袭了前者,于是本就不小的差距,更拉出了短时间内的天堑。

    时间上没有熬过一炷香,前面这个匆匆败退。

    “你等着,”走之前,那个落败的黑雾人还在放狠话,“我们一定会找出你来,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

    留在原地的男人十分慷慨且懒散地朝将要亮起的天边挥了挥手,表示远走不送。

    然后回过头,那人隔着光罩,对上了云摇好奇的眼。

    对方嘴角微抽了下:“一炷香了,不够你们逃出去八百公里吗?”

    云摇点头:“够了。”

    “那你还留在这儿等什么。”

    “等你啊,”云摇一步踏出,“你是谁?”

    那人一晃身后早就没影了的天边:“他爹。”

    云摇还想再说什么。

    可惜不远处的黑雾已经真如雾气般袅袅消散,于原地幻化无形,只剩下一截声音飘散空中。

    “我有一句赠言小友——古人有云,少管闲事活得长。”

    “…………”

    在废墟中站了盏茶工夫,云摇一直望着天际,直到那边旭日将升,映起一线薄红,拨动了她眼底青雾。

    云摇转回身来:“你猜他们是什么人?”

    慕寒渊刚找到吓得哆哆嗦嗦,三昏三醒的客栈老板,处理完了这边的后事。

    “前两个一死一逃的,是仙门中人。”

    “我猜也是,”云摇一顿,似笑非笑,眼神却凉透人心,“尤其第二个,不是见了你的剑,太过惊讶,一不小心还几乎漏了本声吗?”

    慕寒渊想了想,淡声道:“没有证据。”

    “是,不但没有证据,而且他刚在众仙盟的参议上污你名声,你若再反指他有修行邪法之嫌,大家只会觉着寒渊尊原来也小肚鸡肠,这么快就要报复回去。”

    云摇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捏起一道剑讯,不知传给了何人。

    然后她利落转身:“走吧,接上秃驴,哦,还有秃驴的驴,我们必须速往梵天寺——再不解决了我这修为的破事,我看有人要掀翻天了。”

    慕寒渊跟身上前:“师尊不好奇第三人的来历吗?”

    “他不是说了吗,前面那个他爹啊,”云摇无辜眨眼,“对于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我们就不要管他是不是内讧窝里斗了,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好了。”

    “……”

    慕寒渊默然许久,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

    云摇收了窝在客栈某个马厩里瑟瑟发抖的毛驴,两人身影向着城外电射而去。

    不久后,通往西域天缘山的山路上,晨曦笼罩。林间树下多出了两人,以及驮着一人的一头毛驴的斜影。

    晨风抚摸着毛驴上横挂的和尚,还有他低垂下来的秃头。

    反光有点晃眼。

    云摇擡手,不太做人地给秃驴挂上了两片叶子,垂回手来时她把玩着第三片,像是随口问:“之前你的琴中剑出鞘时……”

    “怎么。”

    “……算了,没什么。”

    云摇微微顿首。

    之前琴中剑出鞘,她所看到的他眼底的两道身影,应当只是她那场莫名其妙的噩梦之后的幻象吧。

    毕竟当时她已经触动了封印,被终焉火种蛊出什么幻觉,好像也很正常。

    云摇想着,故作轻松地转开了话头:“之前你不是说,第二怕的事情,是一个人死,那第一怕的是什么事?”

    慕寒渊眼尾垂下去:“一个人生。”

    云摇一怔,回眸:“嗯?”

    她眨了眨眼,玩笑道:“我还真以为你多么圣人无谓,什么时候自己想了这么多生生死死的事?”

    “师尊不在时。九思谷每隔几年,便来干门送一些拓本,有一本《黄庭经》,其中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读经那日,我恰在天启阁,便想了许久。”

    “真那么恐怖吗?吓到我们寒渊尊了?”云摇故意逗他。

    “是。”

    尤其是,那时云摇闭关已一百零三年余十一月。

    他夜夜梦中惊醒。

    但慕寒渊没有向云摇解释。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于他,世上至为可怖之事,莫过于他生而她死。

    若阴阳两隔,不得复见,那纵是上穷碧落,下尽黄泉,他也一定会将她寻回身边。

    慕寒渊想着,牵绳走过林间。

    树荫如影披过满身。

    林随风动,枝叶的沙沙作响里,他像是从无尽远的虚空中,听到了一声低哑嘲弄的笑。

    那是来自神魂深处,魔冰冷的谑嘲-

    三人一驴驴不停蹄地赶往了西域天缘山。

    终于在五日后,毛驴累死前,云摇和慕寒渊把妖僧和毛驴一并送到了梵天寺的寺门前——

    十二道玉石砌起的长阶之下。

    两头威武雄壮的玉狮子分立长阶首端两侧,从那道红色衣裙沿山路而上时,玉狮子便毛发凛然,鲜活欲扑。

    直到云摇此刻讪讪停在了长阶下。

    两头狮子已经一左一右地扭头,硕大狮眼凶狠威严地盯着他们正中那道娇小无辜的身影。

    寺外,正在洒扫的三个小沙弥都茫然地望着寺门口的两头玉狮子。

    其中一个挠头:“你们有没有觉着,今日的两位狮佛有些狂躁?”

    另一个点头:“是有点哎……”

    只有第三个稍靠谱些,拎着扫帚走到云摇面前,做了合掌礼念了声佛号:“这位施主,梵天寺近百年间已闭门谢客,不知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哦,我那个,来送人的。”

    云摇擡手,掀掉了毛驴身上披的那一袭破烂麻布,露出来下面那颗光滑的脑袋。

    “——你们的人。”

    “红尘佛子!”

    三位小沙弥定睛惊呼,连忙合掌作礼。

    不知道向着寺内传了什么佛门术法,似乎是征得了同意,三位小沙弥分别牵驴、引路、守门:“劳烦两位施主了,还请施主随我们入寺。”

    “嗯。”

    云摇故意落后一步,小声给旁边罩着雪白纱帽的寒渊尊提醒:“额,你也知道,四百年前我稍微来这边小小地捣乱了一下,狮大和狮二,似乎,对我还有些印象。”

    长垂的帽帷下,那人清隽侧颜影绰难辨,嗓音里像是浸上了一点清冷笑意。

    “那师尊还进吗?”

    “……不进也得进啊,”云摇遮目,嘀咕,“早知今日有求于人,我当初就不会追着它俩满山跑了。”

    慕寒渊淡淡一哂。

    离着玉狮子越来越近,云摇提醒:“待会我先进,你等等,别万一落雷,再顺道劈着你。”

    “是,师尊。”

    “……”

    云摇提心吊胆,一步一阶地上到梵天寺的寺门前。

    她小心翼翼地提裙,比名门贵女都端懿温柔地跨过寺门红槛,直到双脚都踩在了梵天寺寺内的地面上,依旧不闻异动,云摇这才松了口气。

    红裙少女转身,明眸善睐,朝身后招手:“没事了,你也进来吧。”

    “……”

    等在她身后的慕寒渊依言踏入。

    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两声惊天狮吼,骤入苍穹。

    云霄撕裂,无数惊雷汇作雷龙之态,清狞吼声从天而降,直落梵天寺寺门——

    劈向了那道雪白帽帷下的清隽孤影。

    无尽惊雷间裂天狮吼灌入耳中,唯有慕寒渊一人,得闻狮吼真声:

    “天罚之魔,安敢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