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朕对不起光王
王宗实的话犹如丛生的荆棘,将李怡瓦解了武装的心团团围困。针刺般的疼痛难以忍受,他想为自己开脱,却连张一下嘴都是灼心的苦楚。
只要想一想此刻正在黑暗诏狱中挣扎的人,往昔与她相识的每一幕画面,便在这一刻悉数涌入脑海——当初是何等的无知无畏,才让自己误解了第一面邂逅时的喜悦,理所当然地将她视作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呢?
“是我高估了自己。”他沉默许久,终是黯然承认。
“殿下不该动情。”王宗实低下头,握紧掌心里的宣笔,“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怡看着自己的心腹,明知他对自己了若指掌,说的也是最赤诚的谏言,却终究难敌内心深处那一点不甘:“事在人为。”
“殿下!”
晨鼓一响,宵禁结束,十六王宅的坊门刚被打开,就从外面冲进了一团火一般的人影来。
门士一见是熟面孔,立刻放人,还笑着招呼了一声:“王娘子,又是去颍王宅吗?”
“我找颍王有急事。”王宝珞满脸焦急,顾不上像平日一样与他寒暄,告了一声罪,又翻身上马直奔颍王宅。
李瀍此刻照例在蒙头大睡,忽然被宝珞从梦中摇醒,惺忪睡眼撑开一条缝,喃喃呓语:“就知道是你。”随即笑着将她抱住,就要往榻上拽。
宝珞趴在他身上,一手掐住他一边腮帮子,用力往两边一扯:“别闹了,我都快急死了!”
李瀍被活生生痛醒,起床气正要发作,一看抱在怀里的不是枕头真是宝珞,满腔暴怒顿时偃旗息鼓:“你怎么了,急成这样?”
“昨夜宫中来了人,在我师妹房里查抄了半宿!”宝珞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李瀍,娇声央求,“我与师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五郎,你快进宫帮我探探风声。”
李瀍失笑,不以为然道:“傻丫头,别的事也没见你如此上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在重阳宴上大出风头的时候,可没想着顺手提携你,这会儿倒要你替她操这份心。”
“你才傻呢,我不出风头是为了谁?”宝珞瞪了李瀍一眼,往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唇脂在他腮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红戳,“喏,定钱都给了,还不快去!”
李瀍顿时来了精神,摸着脸颊笑道:“好,等我回来讨你的全赏。”说着便起身梳洗更衣,准备往宫中去。
宝珞满心期盼地跟在一旁伺候,待到与李瀍一并牵着五花马,走出颍王宅时,恰好看见光王李怡打从他们门前经过。
“好巧啊,光叔。”李瀍冲李怡一笑,主动打了声招呼。
李怡向他拱拱手,照旧惜字如金,懒得寒暄。
宝珞在一旁盯着光王,眼珠骨碌一转,本着人多力量大的朴素想法,在行礼之后仍旧跟着李怡,将自己十分担心晁灵云的事大致说了说。
李怡一言不发地听完,没答复宝珞,反倒是面色古怪地望着李瀍,开了金口:“你要帮忙?”
“为博美人一笑,敢不从命?”李瀍拿马鞭指着宝珞,自嘲道,“这总比烽火戏诸侯容易。光叔要帮忙吗?毕竟晁娘子与光叔也算有一段旧情。”
“瓜田李下。”李怡皱起眉头,语气淡淡地拒绝。
“你!”宝珞火冒三丈,刚想发脾气,却被李瀍拦住。
“你何必生气,如今晁娘子是宜春院内人,光叔的顾虑也有道理。”李瀍安抚了宝珞一句,含笑注视着李怡。
大明宫太和殿中,李昂检视着从晁灵云私物中查抄到的可疑物品,对内侍王福荃道:“你看,晁氏能私藏今年的紫笋贡茶,怎么可能是无辜之人?根据你的查证,此女出自牛宰相府中,又与光王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今年紫笋贡茶短缺,除了宗室有份例,朕只赐过三品以上的官员,所以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陛下明察秋毫,所言极是。”王福荃俯首恭维了一句,随后却带着满脸的尴尬与为难,将自己了解到的秘辛透露给李昂,“只是有一点,陛下恐怕有所不知……老奴过去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今日为了天理昭彰,不敢再隐瞒,若是说出来惹陛下生气,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李昂听王福荃欲言又止,心中顿时起了疑窦:“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出来,将功补过,朕不怪罪你。”
“是。”王福荃得了李昂的赦免,这才敢细细道来,“陛下也知道今年的紫笋贡茶极为短缺,太府寺首先得保证宫中的供应,总不能短了陛下与三宫太后,还有妃嫔娘娘们。陛下金口玉言,赐茶却多凭一时兴起,虽然考虑到了短缺,却哪里会认真地计算……再则文武百官是朝中栋梁,不能怠慢,而历代亲王宗室,却是人数繁多,所以每年供给宗室亲王的份例文书到了太府寺,假设正巧赶上某类物资短缺,真正出库分派时,都会按照宗室的血脉亲疏、名望地位,做一些略微的区分……”
李昂脸色阴沉地打断王福荃,直接问:“所以呢?”
“所以光王那里的紫笋贡茶……应是次一等的。”王福荃指着桌案上的茶饼,硬着头皮回答,“而这上好的紫笋贡茶,多半是出自牛宰相府中了。”
“简直欺人太甚!”李昂拍了一下桌案,怒道,“朕一向视你为心腹,你却欺君罔上,连这种大事都瞒着朕!”
“陛下息怒。”王福荃连忙俯首请罪,冷汗潸潸地辩解,“实非老奴欺君罔上,这只是一些多年来约定俗成的做法,何况不遇上荒年或者意外,也出不了这样的事。”
“堂堂皇室子孙,终年圄于王宅,结果却受家奴蒙蔽,无可奈何……真是吾家百年积弊。”李昂长叹一口气,冷冷瞥了王福荃一眼,“真是劳烦你为朕解释那么多。”
“陛下恕罪。”
“你起来吧,朕不怪你。”李昂命王福荃起身,默默看着桌案上的茶饼,心绪低落,“是朕对不起光王。他是朕的亲叔,因为不善言辞竟被怠慢至此,朕颜面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