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接风洗尘
吴青湘望着李怡,一双明眸熠熠生辉,盛满笑意:“多谢殿下。”
微雨初歇的午后,草木明秀的庭院,相视而笑的两个人,远远望去真是郎情妾意的一对璧人。
晁灵云看着他们,意外于自己的平静,或者说麻木。
照道理说,她应该极为在乎李怡的态度,何况吴青湘是怀着何种目的在这时候来到安正院,她心里又很清楚。然而亲眼目睹吴青湘达成心愿,她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妒火中烧,除了在他们对视的最初一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有种心口被抽空的错觉。
晚间的接风宴设在静志堂,既然是接风宴,吴青湘便成了当然的主角。
她抱着儿子李渼,好似要弥补几个月来的分离,一刻也舍不得撒手。母子俩笑容肖似,俊秀如画,让宅中的仆从再一次意识到,就算晁孺人独得眷宠,吴娘子的风采也是谁都抢不去的。
席间吴青湘妙语如珠,谈论塞外的风土人情、险峻风光,说到精彩处,满堂人都竖着耳朵,凝神倾听。
晁灵云坐得离李怡最近,感受到他的安静和专注,不光食不甘味,心中也极不是滋味。
吴青湘说的这些,她何尝没有经历过?然而此刻她可以在众人的瞩目下侃侃而谈,而自己却只能安安静静地做一名陪客。
西川那连绵的群山胜景,她引以为傲的成长经历,还有失去头领和同伴的伤痛,在长安都成了需要遮遮掩掩的过往,不敢对任何人诉说。
就算眼前满目繁华,有郎君在侧、娇儿在怀,晁灵云却知道自己心中有一块空缺,连夫妻恩爱也难以填平。
在这一刻,她得承认自己是羡慕吴青湘的。
宴散时,晁灵云抱着瑶儿,低声问李怡:“今晚还回安正院吗?”
李怡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瞎想什么?”
她慌忙垂下眼,心中有点愧疚,又有点庆幸,小声解释:“她为你在外奔走,我以为你想谢谢她。”
“谢分很多种。”李怡抱起儿子李温,没好气道,“走吧。”
晁灵云不敢再多说什么,乖乖跟随李怡回安正院,一路望着他抱着儿子、高大而坚定的背影,又莫名感到一阵安心,觉得接风宴上受的那一点冷落并不算什么。
虽说暂时按下了心头的委屈,可惜同住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龃龉总是免不了。
这一趟出远门回来,吴青湘突然母性大发,格外喜欢抱着儿子在光王宅里晃悠,成日擡头不见低头见的,晁灵云心中不快,索性自己主动避开,去教坊找宝珞解闷。
不料这日她刚进师父的宅子,竟撞上宅中一片兵荒马乱。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宝珞,这次也慌了神,脸色苍白道:“你来了?今天我没法招待你了,我马上要去一趟颍王宅。”
晁灵云忙问:“出什么事了?”
“郑中丞要出事了。”宝珞一边张罗着备马,一边说,“其实出事的是宋尚宫,可郑中丞坚持要入宫面圣,为宋尚宫求情,我们拦不住她,只好另想办法。”
宝珞说的没头没尾,晁灵云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干脆直接将她往自己马车上拽:“你别忙了,既然是去颍王宅,就乘我的马车吧。”
宝珞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问:“你刚来就走?”
“连你都要出门,师父肯定也不会闲着,我一个人留下来干嘛?不如回家。”晁灵云登上马车,催促宝珞,“你快和我说说,宋尚宫和郑中丞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前阵子宰相李宗闵不是被贬往明州了嘛?谁知昨日宋尚宫突然被打下诏狱,听说是有人揭发她与李宰相有勾结。”宝珞背靠着车厢,忧心忡忡道,“你知道圣上最忌讳什么,宋尚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郑中丞平素与宋尚宫最要好,她见宋尚宫出了事,自然没法坐视不理。可是你想想,先前李宰相是怎么出的事?就是因为替京兆尹求情呀!别看圣上平日宽和仁爱,只要是触了他的逆鳞,谁能幸免?”
一番话听得晁灵云心惊肉跳,面无血色:“都知道圣上不会手下留情,你还去求颍王,能有用吗?”
“我也不指望别的,只求郑中丞能够保住性命。”宝珞握紧双拳,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我等虽是乐伎优伶,被贵人视为玩物,但也知悲喜、讲义气,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郑中丞是我的前辈,更是我的知音,她出了事,我当然要想办法救她。”
说到动情处,宝珞忍不住捂住泪眼,晁灵云却是心如擂鼓,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初自己跻身教坊,假意为牛僧孺卖命时,的确曾得到过宋尚宫的照拂,李宗闵又与牛僧孺是一党,说他与宋尚宫有勾结,只怕不假。
再说圣上虽痛恨宫中内外勾结,却不是昏君,能将宋尚宫打入诏狱,必定有确凿的根据。
一想到这里,她立刻紧张地问:“宋尚宫与李宰相到底有什么勾结,有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宝珞点点头:“据说是太和三年的时候,李宰相与大戎李德裕第一次争相位,原本圣上是属意李德裕的,李宰相为了胜出,通过宋尚宫牵线,勾结知枢密杨承和,最终争得宰相之位,将李德裕排挤出了长安。”
从宝珞口中听到大人名讳的一瞬间,晁灵云心中就凉了半截。
能将这桩陈年往事在这时候揭出来,进一步击垮李宗闵,同时勾起圣上对李大人的歉疚,圣上若以往事为鉴,很可能会提前将大人从袁州召回。
能够洞察朝堂与后宫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找出当前局势中对大人最有利的一招,并且有能力下出这步棋的人,会是谁?
晁灵云心念急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绛真。
会是阿姊吗?
去年拜郑中丞为师后,她一直游走于教坊和深宫之间,又能接触到宋尚宫……
晁灵云越想越真,不由心跳得飞快,觉得必须去找绛真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