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送行
李昂的目光越过晁灵云,转向凉亭之外,望着满池芙蕖轻声道:“在你看来,郑中丞是无辜的?”
他在亭中的锦榻上从容落座,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疲惫地一笑:“李宗闵、杨承和、宋尚宫、郑中丞,朕当真是前朝后宫……腹背受敌。”
晁灵云听得心中一紧,意识到天子顾虑的是什么,不安地嗫嚅:“陛下……”
“朕清楚郑中丞的为人,也知道她为宋尚宫求情是出于情谊,但放过她,就等于昭告朝堂上下,朕是个纵容伶人干政的昏君。”李昂视线转向晁灵云,一字一顿道,“朕不愿千秋之后,史册上留有这等骂名。”
晁灵云眼底一热,低下头哽咽:“妾身明白了,谢陛下提点。”
李昂扫了她一眼,无奈道:“朕听得出你心中不服,这件事上郑中丞的确有冤屈,可宋尚宫呢?杨承和呢?因为这些人弄权干政,损害了多少子民,想想你的头领,虽远在边疆,又何尝不是死于党争之祸?”
听天子提及头领,晁灵云立刻瑟瑟发颤,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陛下英明,是妾身目光短浅了。妾身还以为,陛下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诺言,所以心中一直对陛下有怨,请陛下降罪。”
“这不怪你,那么久都没能给你一个交代,是朕有愧于你。”李昂歉然说完,忽然又轻声添了一句,“不过,已经快了。”
这一句虽然声音极轻,却还是被晁灵云捕捉到,她模糊地感觉到这句话里暗含玄机,奈何心里正乱着,无法抽丝剥茧地去往深处想。
只要一想到郑中丞之死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她就心乱如麻,然而圣上肯纡尊降贵对她解释那么多,她除了接受现实,还能做些什么呢?
晁灵云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向天子行礼:“陛下,妾身也想送郑中丞最后一程,望陛下恩准。”
李昂微微颔首,轻声道:“去吧。”
晁灵云谢了恩,匆匆离开凉亭,回龙首殿找师父与宝珞。此时郑中丞的尸首已经被送往教坊,靠着内侍的指点,她很快便追上了收殓的队伍,在一行人中找到了元真和宝珞。
此刻元真和宝珞的双眼都红肿得像桃子,见了晁灵云却如惊弓之鸟,只顾着为她担忧:“你没事吧?圣上有没有怪罪你?”
“放心吧,圣上没有为难我。”晁灵云宽慰了她们一句,双眼望向被马车拉着的薄木灵柩,颤声道,“郑中丞……郑中丞她……”
“嗯,她在里面。”元真伸手轻抚棺木,叹了口气,“走吧。”
晁灵云点点头,跟着元真和宝珞扶柩出宫,返回教坊。郑中丞的弟子们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全都聚在教坊门口相迎,个个哭成了泪人。
晁灵云刚想跟着她们一同进教坊,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她转过头,没想到竟看见李怡与颍王一同策马而来。
她心中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宝珞恼火地冲颍王嚷道:“你来做什么?”
颍王李瀍跳下马,直奔到宝珞面前,牵起她的手:“听说你入宫面圣,我赶过来看看。”
“万幸,我还没死。”宝珞甩开李瀍的手,转身不理他。
李瀍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我就知道自己劝不住你。”
宝珞还在怄气,不想理他,索性挽着晁灵云的胳膊,拉她一同离开。
晁灵云正因为李怡的目光而不知所措,刚起念想闪躲,却听见他在自己身后淡淡开口:“温儿一直哭着找你。”
一提到温儿,晁灵云顿时便僵在原地迈不动步子,向望着自己的宝珞摇了摇头。
“也对,”宝珞松开了晁灵云的胳膊,撇撇嘴,“你也该回去了。”
“替我送郑中丞一程。”晁灵云轻声叮嘱,看着她点头后,转身走到李怡马下,擡头道,“我和你回去。”
李怡面色冰冷,一言不发地将她拉上马,挥鞭扬长而去。
宝珞瞧着他们之间的气氛,莫名有些担心,问粘上来歪缠的李瀍:“光王好像很生气,他怎么会和你一道来?”
“这事搁谁不生气呢?”李瀍抱怨了一句,将宝珞的手攥得紧紧的,“是我去给他报的信,大概把他吓着了吧。”
“你给他报信?你何时同他如此和睦了?”宝珞狐疑道。
“我还不是为了你。”李瀍郁闷地咕哝,“九头牛都拉不回你,加上个晁孺人,也许能成……”
宝珞气得狠狠掐了他一把,李瀍捂着胳膊惨叫一声,连声求饶:“我身上本来就有点不自在,你这么一掐我更疼了。”
宝珞愤愤地瞪着他,怒道:“你指望他拉回灵云,我就能跟着回来?告诉你,要不是圣上仁慈,我早就没命了,根本等不到你救我。”
“是啊,你就会撒野。”李瀍笑得没心没肺,眼底却有一丝精光闪过,低声道,“今后你要么只在我管得到的地方撒野,要么你撒野的地方,我都要管得到……”
此时金乌渐沉,暮色降临,晁灵云跟着李怡返回光王宅,一路上两人同骑一匹马,各自沉默着,气氛一如昏暝的天色般压抑。
绛真那一番话字字言犹在耳,她的心乱着,根本没想好该怎样面对李怡。
她知道他在生气,气她意气用事,擅自跟着师父入宫面圣,可她这样做,又是因为谁?
晁灵云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抓弄着面前的马鬃,感受着身后人温热的呼吸吹拂着自己的耳背,一阵心烦意乱。
快马转眼驰入光王宅,李怡将晁灵云扶下马,拉着她快步向前走,脚下的路却根本不是通往安正院。
晁灵云被他拉扯得步履踉跄,手也被攥得生疼,忍不住开口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怡依旧一言不发,直到将她拉进思远斋,砰一声紧闭上房门。
此时宅中仆从早已识趣地远远回避,思远斋中只有晁灵云与李怡两个人,她无处可退,索性昂头与李怡对视,等他开口。
她的目光坦然而冷静,让李怡恍惚有种罪在己身的错觉,压在心口的怒火顿时再也控制不住,化作怒气腾腾的质问:“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