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入宫求情
一时晁灵云满脸喜色,宝珞却没心情陪她高兴:“你别光顾着开心,知道这消息是怎么来的吗?”
晁灵云一愣,望着宝珞阴沉的脸,隐隐感到不妙:“郑中丞活着的事,是谁发现的?”
“是仇士良的人。”宝珞沉声道,“昨日傍晚鹰坊的阉奴去郊外放鹰,路过一户人家,听见庭院里传出小忽雷的琵琶声,弹的正是《朝云引》。”
晁灵云一听这话,便知道这消息已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郑中丞一曲绝世,凡是听过她弹奏小忽雷的人,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朝云引》绝妙的音色。
“该死,郑中丞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么偏偏被鹰坊的阉奴给发现了!”一想到仇士良素日的淫威,晁灵云又恨又怕,“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郑中丞已经被押解回宫了,当年圣上赐死郑中丞,事后一直很懊悔,那帮阉奴哪能放弃立功的机会。”宝珞瞄了晁灵云一眼,心虚地舔舔唇,“你也知道,这类消息肯定会最先传入颍王宅,我就来找你了。我想先叫上你,再一起去找师父。”
晁灵云顾不上腹诽李瀍,感激地握紧宝珞的手:“事不宜迟,我们找师父去!”
此时虽已日上三竿,却不妨碍夜夜笙歌的元真娘子睡懒觉,因此当她在被窝里听到两个徒儿带来的消息时,急得直接赤脚跳下床,当着她们的面穿衣梳洗:“早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昨夜就不喝醉了!”
宝珞和晁灵云盯着元真颈上的吻痕,默契地决定忍住好奇心,先解决眼下最大的难题。
元真火烧眉毛一般,不到小半个时辰便收拾整齐,随后师徒三人赶到大明宫宜春院,托相熟的内侍打探消息。
内侍一去便是许久,师徒三人只能坐着枯等,谁都知道深宫似海,圣心难测,能为郑中丞求情的希望很渺茫,却仍旧抱着一线侥幸,不舍得放弃。
直到茶汤变凉,香炉灰冷,满室清寂中,元真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儿,冷不丁开口:“现如今我是不济事了,你们两个跟着亲王,总归能落些好处。”
宝珞闻言皱皱鼻子,不满道:“师父不是一向讨厌别人如此议论,怎么忽然也说这样的话?”
元真老脸微红,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解释:“我是想,今日若见不到圣上,你们两个不妨回去求求男人,咳咳,特别是宝珞你呢,多向颍王撒撒娇,兴许能够有面圣的机会。”
“多日不见,师父好似变了一个人,”宝珞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师父,试图从她表情丰富的脸上发现一点端倪,“过去什么男人啊、撒娇啊,师父连提都不屑提,如何今日却一反常态,劝起我们来?”
“不是我变了,毕竟事有轻重缓急,人得学会变通。哎,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元真紧张地板起脸,还待分辩,替她们打听消息的内侍刚巧回来,无意中帮她解了围。
元真连忙起身,迎上去问:“大人,郑中丞可有消息?”
那内侍面带微笑,道出好消息:“圣上口谕,传你们前去浴堂殿觐见。”
“天哪……”元真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圣上怎么会肯见我们,莫非是大人替我们请了旨?”
“替你们向圣上请旨?你当我有几个胆子?”内侍甩了甩拂尘,笑道,“不是圣上想见你们,是郑中丞想见你们,圣上正要传召呢,可巧就被我给赶上了。你们放心吧,看样子圣上已经宽恕了郑中丞,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
元真双掌合十,连声道:“万幸、万幸……”
师徒三人喜出望外,立刻随内侍前往浴堂殿,还未走到殿门前,便听见一阵悦耳的琵琶声。
“是小忽雷。”晁灵云脱口而出,欣喜地望向元真,发现她已是双目含泪。
天子的心腹内侍王福荃此刻正站在殿门外,向她们和气地拱拱手:“三位娘子,请进殿说话。”
晁灵云三人立刻道了个万福,随王福荃进殿面圣。
浴堂殿高大的侧门打开一线,容几人跨入,复又合拢,锁住了殿内浓郁的沉水香。
天子李昂高坐在御榻之上,目光扫过晁灵云等人,微微颔首。
站在她们身旁的王福荃便开口道:“免礼,平身。”
这时响彻大殿的琵琶声戛然而止,令沉浸其中的人如断魂一般,陡然生出满腔惆怅。
郑中丞立刻抱着琵琶,俯身向天子请罪:“奴婢见到故人,一时失态,万望陛下恕罪。”
“情之所至,何罪之有?起来吧。”天子李昂双眸低垂,俯视着殿内众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朕因为宋尚宫之罪迁怒于你,坊中再无琵琶能手,更兼世事动荡,也就不曾在意小忽雷的下落。本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你的琵琶声,幸亏天公留情,给了朕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陛下,是奴婢贪生忘本,背主偷生,还趁着时局不定,盗取了送到崇仁坊修缮的小忽雷。陛下却既往不咎,奴婢实在是愧悔无极,无颜面对陛下。”郑中丞哽咽着忏悔,跪地不起。
李昂默默对一旁宫女打了个手势,令其扶郑中丞起身:“这些请罪的话就不必再说了,眼下你的故友都已来到殿中,倒不妨说一说你起死回生、嫁为人妇的奇遇。”
晁灵云等人原本还恭恭敬敬地站在殿中,忽然听说郑中丞已嫁人,顿时好奇地竖起耳朵,若不是碍于面圣,早就围着她七嘴八舌地盘问了。
她们这点小心思郑中丞焉能不知,不由红着脸躲开她们发亮的眼睛,惭愧承认:“不敢欺瞒陛下,当初奴婢的夫君梁本厚在渭河边垂钓,看见河中有缠满锦缎的长物漂过,令家童打捞上岸,才发现是一口棺材。他因好奇打开棺材,见奴婢一息尚存,便将奴婢带回家中,延医救治。奴婢的喉咙被勒伤,三个月不能出声,多亏有他悉心照顾,才能恢复如初。也是这三个月里,奴婢觉得他温柔可靠,便在伤愈之后,答应了他的求亲……”
“你们夫妻俩的缘分,可以说是天作之合了。”李昂点头赞许,又道,“天下没有拆散美满夫妻的道理,既已如此,朕倒不便再召你入宫了。”
郑中丞本以为不被追责已是万幸,没想到天子竟愿意成全自己,当即眼含热泪,叩首谢恩:“陛下鸿恩浩荡,奴婢无以为报。”
“朕近年来重制《霓裳羽衣曲》,业已大成,你若真愿意报恩,不如就用手里这把小忽雷,为朕重现当年的盛世风华。”李昂说到这里,目光又转向站在殿中的元真,缓缓道,“元真娘子,当年你们师徒与郑中丞合作大曲《朝云引》,令朕耳目一新、至今难忘。这新制《霓裳羽衣曲》的乐舞,朕就依旧交给你们师徒如何?”
天子金口玉言,令元真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连忙跪地谢恩:“承蒙陛下厚爱,奴婢师徒不胜惶恐。《霓裳羽衣曲》乃是旷世名曲,若有幸担纲编舞,实乃天大的福分,只是奴婢的两个徒儿,早已许给了光王与颍王,恐怕不便频繁出入教坊……”
元真话还没说完,晁灵云与宝珞突然双双跪地,齐声道:“妾身谢陛下洪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真瞬间满脸愣怔,李昂在御座上浅笑:“元真娘子,朕知道晁氏与王氏的身份,不过朕更知道,她们的爱舞之心,不亚于你。”
这睿智而通透的一句话,顿时令元真心悦诚服,俯首道:“陛下圣明,奴婢师徒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李昂在御座上微微颔首,忽然以袖掩唇,咳嗽起来。
内侍王福荃立刻对众人道:“圣上龙体违和,不耐久谈,尔等退下吧。”
郑中丞等人连忙行礼告退,离开了浴堂殿。
王福荃熟练地服侍着李昂顺气止咳,看着他衰败的脸色,心痛道:“陛下莫嫌老奴罗唆,眼下陛下最要紧的应是保重龙体,何必赶着重制《霓裳羽衣曲》?这《霓裳羽衣曲》……又不是什么吉利的曲子。”
他话音未落,发现天子正擡眼瞪着自己,慌忙擡手抽了自己两记耳光:“老奴失言,罪该万死!”
“行了,”李昂打断他,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虚汗,“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年玄宗不思朝政、纵情声色,使大唐国运由盛而衰,这《霓裳羽衣曲》既是盛世的见证,亦是祸国的靡靡之音。所以你想规劝朕,勿效法玄宗,是不是?”
王福荃不敢擡头,惶恐道:“陛下圣明,是老奴妄揣圣意,罪该万死。”
李昂又是一阵猛咳,喘着气低叹:“王福荃,朕问你,朕又有哪点比得上玄宗?”
王福荃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高明之德,老奴岂可妄议?”
李昂微微阖上双眼,低沉的嗓音如冷泉幽咽,散入浴堂殿昏暗的深处:“安史之乱,祸起藩镇外虏,朕却是受制于家奴,拖着病体残躯,茍活于世。朕这一生,已是输了,如今不过是想借这一曲《霓裳》,领略李唐往日的荣光,聊慰余生罢了……”
一言至此,十多年志气烟消云散,空留长恨。
“陛下,陛下……”王福荃膝行到李昂脚下,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拽住天子一角龙袍,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