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归唐
毡帐中，沮丧的太和公主意外得到好消息，激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太好了……可汗真的肯认输吗？”
“真的啦，可汗当着所有人的面认输，岂能有假？公主你就放心吧。”晁灵云割开蜂巢，舀了一勺黏稠的蜂蜜塞进嘴里，幸福得眯起眼睛。
“可汗既然已经认输，那他愿意放我们走吗？”公主想了一会儿，忽然又面露忧惧，“不行，就算他愿意把护卫还我们，这么点人也还是不够的。万一运气不好，中途撞上回鹘残部，我就只能继续做可敦了。”
“公主，你之前出逃时的勇气呢？”晁灵云递了一杯蜂蜜水给太和，笑着看她，“怎么十三郎一来，公主反倒胆怯了？”
太和握着温暖的陶杯，叹息道：“那会儿是走投无路，才决定孤注一掷，现如今……罢了，我都听你们的。”
晁灵云与太和相视一笑，坚定道：“公主，我们一定能顺利回大唐。”
太和两眼含笑，看着晁灵云为李怡调制蜂蜜水，一对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心中便蓦然一动，开口道：“今晚部落里应该会生篝火烤野味，我出去看看，一个时辰后回来，够不够？”
李怡立刻笑道：“足够了，多谢阿姊成全。”
“公主！”晁灵云嗔了一声，面红如血。
太和掩唇一笑，掀帘出帐。
帐外果然是热火朝天，可汗将猎获的野味赏给了整个部落，足够所有人饱餐一顿。
此刻巨大的篝火已经点燃，熊熊火焰照得营地亮如白昼。太和公主笼着袖子，走过烧烤野味的人群，在篝火旁找到席地而坐的注吾合素，在他身旁默默坐下。
“公主怎么有兴致来篝火宴？”注吾合素刚问完，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公主不必回答，卑职已经想明白了。要不，卑职今晚为公主另外安排一座帐篷？”
太和笑着点点头：“有劳了。”
“应该的，”注吾合素怅然叹息，割了一盘烤肉端给太和，“这是可汗的相思断鹿肠、黯然销魂獐子心、形销骨立黄羊排，公主尝尝？”
太和瞬间绝倒，笑得眼泛泪花：“可汗如果知道你这样编排他，又要贬你的官了。”
注吾合素看着太和，冷不丁冒出一句：“其实琼俊法师的眉眼，与公主有三分像。”
“莫非大人认为，他也是大唐皇室血脉？”太和止住笑，淡淡道，“大人应该看得更仔细点，你难道没注意到琼俊法师的眼珠颜色？他的母亲是尔朱氏，一个胡女怎么可能得到天子的宠幸？”
她不动声色地编织了一个谎言，将注吾合素绕了进去。
“原来如此，是卑职想多了。”注吾合素讪讪一笑，“卑职不太会区分汉人的长相，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无妨。”太和尝了一口烤肉，岔开话题，“烤肉很好吃。”
“公主满意就好。”注吾合素笑笑，随手将一根桦树枝丢进篝火，“晁灵云聪明灵巧，又有胆色，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的夫君也是人中龙凤，卑职只是好奇他们真正的身份。”
“大唐人杰地灵，灵云和琼俊法师这样的人物，在大唐数不胜数，大人有机会还是应该亲自去看一看。”太和望着被篝火吞噬的焦枝，低声道，“黠戛斯若能与大唐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们何乐而不为呢？”
注吾合素盯着太和公主平静的侧脸，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公主这些话，卑职会转告可汗。”
太和转过脸来望着注吾合素，嫣然一笑。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深，举杯畅饮时，仰头便能看见浩瀚星河。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欢歌嬉笑声随着夜风飘散到远方。
晁灵云枕着李怡的胳膊，听着帐外传来的喧闹声，翘起脚趾蹭了蹭他的小腿：“十三郎，你饿不饿？”
李怡的脸正埋在晁灵云浓密的秀发里，疲倦地咕哝了一句：“饿，但更困……”
晁灵云撑起身子，摇摇他：“我去弄些吃的来，你吃过再睡，免得伤了脾胃。”
李怡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晁灵云黑发如瀑，雪白的胴体上星星点点遍布红痕，唇角骄傲又促狭地翘起：“哦，麻烦卿卿了。”
晁灵云茫然地眨眨眼，顺着李怡的眼神看向自己，忽然意识到他口中的“麻烦”是何意，不由羞恼地捶了他一拳：“不正经！”
她飞快地穿衣裳、挽头发，刚忙完便听见太和隔着帐帘问：“灵云，我方便进来吗？”
晁灵云刚要答应，转头看见李怡单手支颐，上身半裸，还在不要脸地赖床，立刻改口道：“公主且等等，我先出来。”
她瞪了李怡一眼，红着脸出帐，心虚地干笑：“公主回来了？”
太和心知肚明地笑笑，将一盘烤肉并一壶青稞酒递给晁灵云：“给，你们自便吧。注吾合素替我另备了一座毡帐，我去睡了。”
“公主……”晁灵云满面绯红，两眼水盈盈地望着太和，小声道谢，“多谢公主。”
太和无声一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径自转身离去。
晁灵云站在原地目送太和，直到看着她走进不远处一座毡帐，才放心回帐。
数日后，在注吾合素的斡旋下，可汗终于同意调遣达干十人、精兵三百，护送太和公主归唐。
达干虽是黠戛斯的低级官阶，但获此头衔者皆是骁勇善战的武将，有这批人护送公主，归唐之路便是一条坦途。
出发之日，营地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送行。可汗骑着马立于一处青丘之上，从高处俯瞰着即将远去的队伍。
太和公主坐在一辆高大的驼车上，遥遥向可汗致意。
可汗微微颔首，视线转向驼车前方，他最想看的人此刻正骑在马上，纤腰挺拔，娇颜如玉。她在挥着马鞭时笑得极为开怀，神色生动得让他耳中产生错觉，仿佛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可汗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挑，这时一匹黑马忽然跃至队伍前方，骑在马上的男人身形高大，将独占他视野的人彻底遮挡。
两匹马从此并驾齐驱，再也不分开。
可汗的笑意僵在脸上，神色一点点变得冰冷，如同敷了一层寒霜。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犹如从梦中惊醒，猛然掉转马头，决绝离去，与远处那道刻骨铭心的倩影永别。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他将生命里难得的一丝温柔寄放到天边，余下的灵魂与躯壳尽数付与草原、付与征战、付与生死之间。
戎马倥偬，便是一生。